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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入局


那实在是段不堪的记忆,最后记得的只有蔓延在嘴里的土腥味,半点甜味也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随安都觉得自己摆脱不了那块肮脏的地界了。

        等谢随安回过神来,却见萧祺然完全面向她,不远不近地立于她身前,稍稍低头倾听,目光专注。此举还有意无意地为她遮挡了不少来往的人流。

        “那咱们直接打道回府?”萧祺然看出了她的勉强,不想好心办了坏事,正欲循着原路回去,谢随安却出声制止了他:“……不用。”

        “难得出来,不该浪费机会。”方才还紧绷了线条的面容微微柔和下来,现下谢随安反倒是坚持的那个,言罢,先行一步。

        萧祺然再三打量她,确认她不是将就,才放心跟上她的步调。

        谢随安将隐在袖中攥紧的拳一点点松开。

        今时不同往日。她早该意识到。没什么能再叫她轻易畏惧与动摇。

        二人调转前后行了一段,忽有格外响亮的吆喝声起,二人同时被夺去了注意力。萧祺然很快收回目光,却注意到谢随安的目光落在那些晶莹剔透的糖画格外久,识趣地问:“随安想吃?”

        谢随安犹豫了片刻,终是点点头。

        萧祺然会心一笑,上前同小贩交涉起来,小贩了然地向谢随安投去一眼,笑得分外灿烂:“不知夫人想要绘个什么样式的?”

        又被误认,萧祺然掏钱的手一顿。谢随安勾了下唇:“不是夫人,是妹妹。”

        “要什么样式……画只雀儿吧。”谢随安的视线驻于远方惊起的鸟群,有了主意。

        同样的境况,这次谢随安回得坦荡,丝毫不现介怀。萧祺然这才将钱顺遂地掏出,有些怅然,心里的池子像是一阵微风拂过,未留痕,他却知道风已来。

        糖画成形得很快,小贩因为失言,还特地又送了他们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麻雀。谢随安接过举着,却迟迟不入口。

        那天恍如隔日,恍惚到她看着糖画,嘴里却在泛苦。

        “随安不吃么?”萧祺然说着,他手上较小的那个已经没了大半。谢随安没再迟疑,一口咬下。

        ——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味道。是甜丝丝的。

        被这一丝甜触动到,谢随安不顾仪态,三两口将一幅糖画落了肚。萧祺然想开口劝阻,又无从说起,只静静看着。

        舌尖最后一丝甜荡然无存,谢随安知道,她也该同迄今为止的过去半生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哪怕这次会徒劳无功,也没关系。她会自己找到答案。

        “吃完了,走吧,兄长。”谢随安无比清醒道。萧祺然不明所以,却知她心中郁结已解,便随她去了。

        之后的所谓散心自是不了了之。谢随安的心境却平复不少,三日后再度启程,谢随安只争分夺秒地修炼,大有拼了命的架势。

        这样一来,竟让她歪打正着又悟到了几分道心。萧祺然将一切看在眼里,不言不语。

        第二座落脚的城镇多了些修真者。二人仍扮作毫无灵力的商贾兄妹,许是那些人自视甚高,竟也没人看破他们的伪装。

        途中通关的审核严了些,幸亏准备充分,二人顺利进了问缘城,果不其然,这里如传言所说,修真者与普通人混居,甚而后者人数更多些。

        只是要找到卞自鸣何其不易,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寻,不能暴露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二人想要寻些蛛丝马迹,亦是四处碰壁。

        这日,谢随安主动叩开了萧祺然的房门,一脸难色。

        “师父……”她鼓起勇气跪坐下来,也不再用约定好的称谓,“我想过了,在这里一日,我们暴露的风险就越大,不如早些回去,再做打算。”

        萧祺然替她斟茶的手滞住,撩眸看她:“听起来,你现下对卞自鸣的来历不在意了?”

        “……是也不是。”谢随安的声音随着眼神逐渐低下去,“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了很久,一直耿耿于怀于过去,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也该同那些时日和解了。”

        想到什么,她抬起脸,以无比恳切的目光注视着萧祺然:“师父,我们回去,继续安稳地过我们的日子,不好么?”

        谢随安这番话说得顺理成章,她从来不爱做劳而无功的事情。久久耽搁在这里,也没有收益。

        而且她这话,未尝不包含和萧祺然和解的意思,于情于理,萧祺然似乎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觉得这样是好?”萧祺然用气音笑了一声,反问她。

        从前他巴不得谢随安敛些锋芒,少吃些苦头,可如今她要以大局为重,他却有些看不透这徒弟了。

        “是。以前许多事……是我不懂事,叫师父忧心了,从今往后,我不会了。”

        她的认错态度着实真诚,可萧祺然只将甫才煮好的茶水泼在地上,谢随安一惊,慌忙膝行避开。

        “你不是随安,”萧祺然很笃定,“只是我却不知,你的幻术是何时开始起效的了。”

        “师父,你在说什么?”谢随安不忿,被这般对待,她心中大有火气在,“我不是谢随安,我能是……”

        她话音未落,折扇已携劲风袭来。

        “同样的话,我并不想说第二遍。”萧祺然换掉刚才和颜悦色的模样,厉声而道。

        “谢随安”轻叹了一口气,摇身一变,已是浑然不相关的青年模样。

        “好吧好吧,师父都这样说了,徒儿岂敢不从命。”青年笑道,“能骗过一次大名鼎鼎的萧祺然,我也算棋高一着。不知你觉得,我刚才学得像不像?”

        萧祺然怒目而视,二人分明是在剑拔弩张地对峙,青年却极度闲适,起身揉了揉久跪的膝盖:“别生气嘛,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有话好好说。”

        可惜萧祺然不这样想:“卞自鸣,你现在把随安交回来,我还能同你好好说。”

        卞自鸣嘿嘿一笑,学他说话:“萧祺然,你若真想知道你的宝贝徒儿去哪了,不妨自己猜猜。”

        他不管萧祺然逐渐阴沉的面色,自顾自说道:“或许,你不如猜猜,以你徒儿的心性,能在幻境中,坚持多久?”

        -

        “随安,醒醒。”

        谢随安是被熟悉的嗓音唤醒的,似有人拉开了她的窗帘,让日光照了进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缓和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师父?”她定定往前方看去,萧祺然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前方,听她喊他,目光温和:“在呢。”

        他应得过于温柔缱绻,谢随安没忍住,抖了一下,她记得,他们俩的关系,似乎很久没有像这般亲密了。

        更准确来说,他们的关系好像从未这么……亲密过?

        她再想细究,脑仁却如炸裂一般疼痛,谢随安要往后栽倒,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萧祺然的手覆上她额头,一股暖流自他掌心流窜开来,中和了这突如其来的痛苦。

        “将养了三年,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萧祺然半是自恼半是疼惜,谢随安眨眨眼,自他动作之后,那些奇异的不适,全不见了。

        “过两日是你娘的忌日,万不可错过了。”萧祺然直起身,朝她伸出手,“我们也该出发了,走吧。”

        谢随安迟迟未动,萧祺然叹了口气,捧过她的五指包入掌心,笑说:“怎么睡了一觉,人也傻气了。”

        谢随安盯着二人交握的手,开口的声音都是沙哑的:“师父……我们现今,是什么关系?”

        她是对萧祺然有所图谋没错……可看这样子,他还要伙同她去祭拜亡母,这是以什么身份去的?他是她名义上的师父,与娘亲同辈……

        萧祺然听不下去了,俯身,同她额头相抵,温热的吐息与谢随安的近在咫尺,喉咙里滚出一声笑:“你觉得呢?”

        再多的胡思乱想敌不过他这一句。谢随安暗骂一声,差点没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还是萧祺然手疾眼快,一把捞住她,还在她肩头压抑着笑了两声。

        -

        闹了这段插曲,也不妨碍青鸾日行千里。

        谢随安僵直地坐着,如芒在背,她很想避开萧祺然灼热的视线,仔仔细细梳理起一切。

        三年前,她虽击败了解寄灵,可损耗过大,无缘接下来的比赛,被萧祺然带回去好好照料了三年。这三年,他们朝夕相对,日久生情,终是萧祺然主动一步,迈过了师徒这一层禁制。

        好像有什么对的,又有什么不对。谢随安支颐想着,又是一阵疼痛袭来,与先前的如出一辙,这疼痛仿若要敲开她的脑髓,待她清醒过来,背后已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些日子,不要再劳神了。”萧祺然替她撩一撩细碎的额发,“相信我,师父会早日为你找到解决办法的。”

        谢随安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三年前的她恐怕打死也想不到,和解寄灵打了一架,能打得自己落了个这般的后遗症。

        三年前的她也绝对想不到,能和萧祺然成就这样的关系。

        这虽是她梦寐以求的,可谢随安心中惴惴,又碍于头疼,不敢细想,乖乖地被青鸾带着,重返阔别已久的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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