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芸娘

又是寻常的一日，天还未亮，芸娘已经起了。

        她照常快速拾掇好自己，用布斤把头发利落裹好，亲了亲还在沉睡中儿子的小脸蛋，就轻手轻脚往外走去。

        这是城南靖安坊一个普普通通的破败院落，甚至连院落都只能勉强称上。

        一间窄窄的瓦房，围了一圈土围墙，就是院子的全部了。

        芸娘在院子里自己找人搭了个屋做灶房用。

        这会儿她点亮灶台上的烛火，顺手拿下挂在房门背后的围裙一边给自己系上，一边拿了木勺舀水涮锅，开始出摊前的准备。

        很快，灶房顶上的烟囱便冒出了热气，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像往常的每一日。

        当周围的院落也开始传出三三两两起床活动的声音，芸娘已经推上了她的小推车，准备往出走。

        灶房里闷着儿子的饭菜，等他醒了自己会收拾着吃。

        日子虽然过得苦了点，可芸娘还是欣慰的，儿子很懂事，也很会体谅照顾人。他四五岁的年纪，已经学会在她不在的时间里自己起床，穿衣吃饭，安静地待在屋子里，不吵不闹的。

        可是，若是有条件，哪有男孩子是不爱吵闹的呢。

        现如今，儿子就是芸娘生活的全部动力，她就是要证明，她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和儿子，还能养得很好，过段时间，等钱攒够了，就把儿子送去学堂识字念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光是这么想着，芸娘就有满腔的动力。

        朱雀大街一直往南城门走，要经过正阳桥。芸娘就在这桥底下摆摊卖早点。

        来到老位置，芸娘很快在一旁的空地上摆上小木桌和木凳，拿下盛着豆浆的小口锅放在地上，又点了火把汤包，煎饺上蒸笼，还有一个小炉子正热着高汤，随时都可以把包好的馄饨下锅，现煮现吃。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芸娘终于可以喘口气。

        忙碌了好长时间了，然而这会儿天光熹微，天边的云霞染上一层绯红，带着将欲破云而出的耀眼。

        城门外已排上了进城长长的队伍，多是挑着担，驾着车的农夫商贩。

        很快，芸娘的摊前就有老主顾上门了。

        “一碗馄饨，一笼汤包。”

        “诶，好咧！您先请坐。”

        ……

        忙活到近晌午的时候，芸娘终于收拾好了残局，准备收摊。

        自从早晨醒来手上便一刻也没停过，这会子终于可以缓一缓，芸娘拿斤子拭了拭头顶的汗珠，推着小车往家去。

        小宝还一个人待在家里，得回去给他做午饭吃。

        朱雀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

        芸娘放慢了脚步，沿着街边往城南去，一路看着繁华街景，人潮涌涌。

        一群穿着红马甲的小童穿行在人流中，嘴里还卖力吆喝着：“欢天喜地联手宋氏推出大型歌舞竞技比拼《百花录》，圆你一个舞台梦！奖赏多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说着就有一个小童来到自己面前，满面含笑地递来一张小报。

        “这位姐姐，有兴趣参与一下《百花录》吗，不限年龄不显身份，有意向皆可往欢天喜地剧院咨询。”

        芸娘好奇接过小报，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面色逐渐由单纯的好奇凑热闹，露出几分认真劲来。

        这上头说，在乐器、舞蹈、歌曲等方面有一技之长者，经过筛选，皆可参加，获奖奖品丰富，最终大奖更有百两纹银。

        芸娘的眸光一阵波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刚回到家门口，推开小木栅栏，就有一股小旋风冲了出来，一头栽进她怀中。

        “娘，你回来啦！”

        “娘的小宝，有没有乖乖的啊。”

        芸娘弯腰抱住小宝，脸上很快带上温柔的笑意。

        哄着小宝吃完饭去睡午觉以后，芸娘又重新拿出了这张小报。

        按理来说，她应该当个热闹看过就算了的，只是，总像是有羽毛一阵一阵滑过心头，惹得人心晃荡。

        她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沉沉的木箱子，眼里露出了某种陈旧的怀念。

        轻轻拭去上头那层浮尘，推开箱盖，里面是一把古琴，琴弦好似泛着幽光，虽显岁月的痕迹，但也看得出来，被主人精心养护着。

        芸娘侧身透过斑驳的树影看向窗外，看向那个烟雨朦胧的江南，她曾闲坐水边，琴弦一拨满堂喝彩的那个地方。

        床上男童迷糊着眼，“娘……”

        芸娘转头看向他，摸了摸儿子光洁的额头，“小宝，娘再弹一次琴，好不好？”

        “好，娘弹琴好听。”男童软糯的声音还带着一股奶味。

        --

        剧院散了下午场的演出，按理来说总能安静一会了。可这几日，剧院门口围了个满满当当，半刻都不得闲暇。

        除了白芷剪桐几个出来容易引起新的围观，其余剧院的人都出来帮忙招呼了。

        前些天，其实众人都处于一个观望的状态，新设立的报名处也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来。

        自从白芷剪桐几人大大方方来报名处走了个过场，当众报名以后，终于有很多乐坊或是歌舞坊的女子忍不住前来报名，或许也想为自己博一个更好的出路。

        甚至黄唤瑛也带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我这位好友啊没别的毛病，就是胆子啊就针眼那么大，做什么都轻声细语的，她爹娘怕她日后嫁出去受欺负，特意让她来上台练练胆量，别的不说，就她这嗓子，跟那黄鹂鸟没什么两样。”黄唤瑛像是卖瓜那王婆，名唤莫雨柔的小姑娘就拉着她的袖子，半遮半掩地躲在她身后，红着个小脸。

        沐云舒与她谈话确认信息时都不敢把嗓子放大一点点，生怕把小姑娘吓出个好歹来。

        就这样，许是看着报名处日日都有人前来，许多原先纠结着犹豫不决的女子也都壮着胆子来了。

        报名人数很快破了百人。

        今儿这是《百花录》最后一个报名日了。

        芸娘就是赶着截止的点来了，手里还抱着睡眼惺忪的儿子。

        气喘吁吁地跑来，扶着门口的宣传栏直给自己捋顺气口，才说话，“结束了吗？我这，还赶得上吗？”

        她穿了一身简素布衣，头发也是随意挽着，额前因为奔跑散了些碎发，却是透着一股子温婉娴淑的气息。

        怀里的孩童一手揉着眼睛，小脸蛋胖嘟嘟的，惹人喜爱。

        沐云舒恰好在门口，吩咐人拿了两杯奶茶，上前递给她，“还来得及的，别着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芸娘有些惶恐地接过，“谢过这位小姐了。”

        这……不知什么茶的，芸娘小心尝了一口，只觉眼前一亮。

        既有股奶香，又带着茶的清味，入口回甘，唇齿留香。

        “这茶，好别致的味道。”说着才冲怀里的儿子点点头，小朋友先前一直举着杯子，乖乖的没动，这下方才捧起来尝，嘴边沾着一圈，圆溜溜的眼睛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娘，好喝！”

        沐云舒忍不住摸了摸小朋友的小脑袋，“这是我们剧院特色奶茶，若是喜欢，不妨再斟一杯。”

        “不了不了，多谢。”

        “娘子是来报名的么？”

        “是，”芸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请问你们这报名，是真的没有什么限制吗？”说着往上颠了颠儿子。

        沐云舒会意，没有多问什么，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是肯定地应和道：

        “是的，只要您确实有所长，都是可以的，只是后续还需要通过我们的进一步筛选。”

        芸娘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咬着下嘴唇皱眉思索着什么。

        只见她沉吟良久，好像终于下了决心，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沐云舒，“那我想报名！”

        明明一身布衣，眼前女子却好像带着浑然天成的光芒。

        沐云舒笑意盈面，“欢迎！请入内填一下报名的资料吧。”

        迎着芸娘入内，自有人接待她处理后续事宜。

        沐云舒看向远处的余晖，晚霞晕染了半边天际，撒下一层带着珠光的粉色薄纱，笼罩了整个京城，笼罩在每个人的脸庞。

        清风缓缓浮动，飘散着各家各户的烟火气。

        整个世界都美好得有些不像话。

        这景致，不漫步河畔，做个闲散人可惜了。

        沐云舒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个和眼前这烟火气极为不搭的人。

        从鼻子里冷冷哼出气来，想起那个人她就来气。

        前一天晚上接收了自己的告白，一脸的抗拒不说，第二天一早还直接闪人了。

        到今天日子都过去多久了，也没见个人影。

        怎么的，自己是豺狼虎豹，能吃了他不成，至于逃成这副样子嘛。

        哼，有本事，他就永远别出现！

        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沐云舒取下来放在手心上摩挲着。

        偏偏，心不对口地，又在窗台上留下这根发簪。

        若不是云渺心细发现，自己只顾着生闷气，哪里注意得到。

        一朵白玉雕琢而成的山茶花，不甚名贵，甚至雕刻也不精美，也不知是路过哪个摊子随手捡的。

        虽然这么嫌弃着，沐云舒却日日都戴着它。

        看在簪子的份上，勉勉强强可以再原谅他一次。

        只是……沐云舒的眼神虚交着，闪过一丝隐秘的担忧和惦念，你最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面前。

        再敢随随便便就受伤，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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