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周琳睡得很不安稳。

        她一直在做梦，噩梦，梦中全是妖魔鬼怪，她被妖魔鬼怪纠缠了一夜，不到五点半就醒了，醒了再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

        然后她就后悔了。

        五点半的天已微亮，透过密密的枝叶已能窥见一点光，但那光照不到被枝叶遮挡住的山神庙里来，檐下挂了灯笼，窗户没关，周琳皱着眉站在窗户那儿思索，抬眼就看见一身血经过的神明朝她撇来一眼。

        猩红血液滴答，在地上溅开了花，他走过，鬼火肆虐，将那血花吞没。

        他很快走过。

        周琳却是被吓得往后退了好些步。

        她不信他是所谓神明，没有哪一个神明会跟他一样，比恶鬼恐怖，比恶鬼还喜杀戮，她觉得他就是梦中的妖魔鬼怪，他总有一天会露出可怕的面目。

        但傅娴信。

        山中的清晨景色极好，当热烈的阳光终于穿透枝叶落进庙里，许多的鸟儿也会飞到庙里来，它们在屋顶唱歌，在檐下跳跃，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在庙中回荡，极是热闹。

        长满了青草的院中立着一口水井，傅娴压了水，招呼周琳洗漱，周琳沉默着刷了牙洗了脸，舀了井水猛灌了几口，然后扔了水杯，拉起傅娴就跑。

        “怎么了？”

        周琳不回话，闷不啃声的跑，她力气极大，傅娴被迫跟着跑，没等跑出庙里，前方已有神明拦路。

        或许也不是拦路，他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但只是站着，连眼神也没给一个，周琳也吓得不行。

        她感觉自己的心思已无所遁形。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周琳沉默着停下，拉着傅娴的手紧了紧，然后又沉默着将人拉回去，在她们身后，神明的目光如影随形，周琳如同被跟踪狂偷窥的无助少女，心惊胆战，又无力摆脱。

        回到屋里，周琳放开了傅娴。

        傅娴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在后门停驻的神明，她走过去握住了周琳的手。

        周琳的手很冷，她不自觉的磨蹭着，磨蹭了很久，才有了一点温暖的迹象，周琳不知何时已盯着她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但不难看出她的担忧。

        傅娴笑了下，小声安慰她：“你别担心，我有分寸。”

        神明不会伤害她。

        但周琳的担心她也该妥善收下。

        “你等下吃了饭就下山，我送你下去。”

        周琳皱眉，下意识就想反驳，但她忍住了，她瞥了眼停在门口那儿不动弹的所谓神明，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早餐吃的是面。

        神明不吃东西，傅娴自个儿很能凑合，她买了许多面还有面包，饿了总有一样能入嘴，她的心思不在吃上面，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也还没腻。

        周琳皱着眉舀了一大勺酱拌和，一边吃，那眉头也越皱越紧，好不容易吃完了，她终于劫后余生一般叹了口气，周琳嘴刁，对傅娴来说可以入口的东西，对周琳来说是难以下咽，也亏得她能忍了。

        傅娴不知道，因为这一顿堪称简陋的早餐，周琳更是笃定了她是非自愿的，因她从来没有这般将就过。

        吃了早饭时间已走至七点半，傅娴收拾了送周琳下山，神明没跟去，但那眼神一直随着傅娴移动，那眼巴巴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痴汉，但周琳知道不是。

        她能感觉到时不时移到她身上来的视线，跟针似的，又扎又刺，她总有种随时会被杀掉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促使着她越走越快，直到走出了山神庙范围，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视线，周琳才靠着树大出了一口气。

        傅娴十分疑惑的看着她，她什么也没感觉到，“怎么了？你出了好多汗。”

        周琳抬手摸了摸，一脑门都是汗，她随意擦了两下，拉住傅娴的手就开始跑，然而她不识路，跑了一阵就迷糊了，只好乖乖地停下来看着傅娴。

        傅娴笑了一下，她摸了摸周琳已湿的不成样子的后背，双手合十做祷告状，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周琳却是听得一阵激灵，头皮发麻。

        她说：“我善良的神明啊，请帮一帮您可怜的信徒，送我们下山吧！”

        周琳警惕的扫视周围。

        一秒无事发生，三秒无事发生，五秒无事发生……直到第三十秒，周琳看到无数鬼火从地里钻出来，它们跳跃着挨成一团，欢快的跑到了傅娴面前。

        不知何时傅娴来到了她身边，她抓住了周琳的手，周琳感觉到了一点晕眩感，她闭了下眼睛，睁开眼时自己却是在半空中。

        周琳低头。

        青翠的野草在她脚下掠过，身旁是不停后移的大树枝干，那一簇鬼火像云似的托着她们前行，前行的速度很快，她感觉到了风从指尖从耳畔穿过，她触摸到了飞过身边的不知名的鸟。

        周琳转头。

        同样是在空中，她紧张得浑身僵硬，傅娴却好似司空见惯，她甚至不自知的在笑，是那种好似猫偷到了鱼一般的窃笑，她很开心，是曾经周琳见惯了的，但现在十分奢侈的那种开心的笑。

        炎热时节，傅娴穿着一双平底凉鞋，她的脚趾因开心一点一点的摇晃着，她的目光少有放在前面，她不担心会撞到，也不担心会掉下去，她大多时候都看着脚底下软软的鬼火，或许也在透过鬼火想着她想念的人。

        她显而易见的开心。

        ——人合该自觉点，不要妄图干涉他人的人生，因为你害怕的不理解的，或许是别人期待的喜欢的，纵使不理解，也不要做惹人生厌的事，不要做令人讨厌的人。

        不要做讨厌的人。

        目的地近在眼前了，周琳放松了僵直的肩膀，傅娴捏了捏她的手，她说：“你不要担心，不要担心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周琳扯动嘴角朝她笑笑，“我知道，我相信你。”

        她朝傅娴挥手，转身往树林外走，她走到太阳底下，不自觉的又停下脚步，周琳转身，她看到恶鬼出现在傅娴身边，恶鬼抱住了她，恶鬼抬头朝她笑，那笑说不出的可怕。

        但……

        他的动作又是说不出的温柔。

        周琳心脏突突地跳，她压下担心，转身走了。

        傅娴跟周琳挥手告别，回头就看到神明出现在身边，她十分欣喜，问神明：“你怎么来了？”

        神明瞥她一眼，她总是很随性，一会儿对祂很是恭敬，一会儿又没上没下了，好在祂是个善良的神明，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情。

        神明伸手揽住了她，祂盯着远去的周琳，半眯着眼睛在傅娴耳边说：“来接我命定的新娘。”

        傅娴抬头看祂。

        神明长得很是俊美，哪怕脸上疤痕未消也还是俊美的，祂总是不束发，这会儿那头发就掉了一缕下来，那缕头发挨着她的脸颊，被风吹着若有似无的蹭着她的脸，傅娴感觉到痒，不止脸，心似乎也在痒痒。

        这不是她第一次挨神明那么近，但是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不一样。

        “来接我命定的新娘。”

        傅娴摸了摸耳朵，她感觉耳朵也在痒，她的心不受控制的急促的跳动着，像是要跳出胸膛来，但这样的感觉只存在了一小会儿。

        神明带着她飞上了半空，祂速度很快，剧烈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走了心中的痒意。

        回到山神庙神明就消失了，傅娴也不在意，她照常去神像前祷告，祷告结束后，她盘着腿转向殿门，盯着殿外叽叽喳喳的鸟儿们出神。

        该怎么收获信仰呢？

        她抓抓脑袋，想得头都快裂开了，傅娴琢磨着她似乎该下一趟山了，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方法，还有……她想再联系一下傅承，说好了会联系她的老祖宗没联系她，神婆那边也没有动静。

        或许该亲自走一趟，而不是等着被她们召见。

        但不是今天。

        傅娴很忙的，山神庙修好了，但里面还差很多东西，神明住所与人类住所到底不一样，再有，她下山总不能全靠神明来帮，她需要弄一条能被她走、能被她记住的路出来。

        或许有一天，那路不止她能走。

        在傅娴忙活的时候，神明在窥视她，山坳里浸满了怪物的血，那么多的血，似乎无法如曾经那样消除神明的烦躁。

        神明很烦躁，源于心中莫名的情绪，这情绪与她有关，依神明以往的做法，惹神烦躁的存在抹杀掉就好了，但神明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

        不知道。

        或许曾经善良的神明知道，毕竟祂见过太多，漫长的时光里总会见过相似的，但那是太久太久前的事了，久得神明早已忘了那些事情，久得善良的神明早已被罪孽淹没，但不想的话，那就不抹杀好了。

        神明坐在树上，坐在屋顶，祂观察着人类，殿中香火不熄，它们缝补着神明破碎的身躯与灵魂，长时间的修补，祂觉得舒服了很多，那双被血色弥漫的眼，血色消散，戾气渐平。

        神明坐在屋顶，祂撑着额头，眯着眼睛看着往林中去的人，祂张口，带着一点未知笑意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神明的新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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