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4章

文瑶搬了家。

        作为王指定的在王宫伺候的仆人，在王的默许下，搬进了王的住所。

        白日里的王宫并不可怕，那在夜间张牙舞爪的荆棘藤们乖顺地挂在宫墙之上，缠绕在门柱之间，荆棘藤下，是日复一日堆积的尘土，和那自宫墙之上剥落的斑驳。

        文瑶的东西不多，进入荆棘王国之前身无一物，进入荆棘王国之后，得以以仆人之身得享一二王‘赏赐’之物，沙漠之下的荆棘王国四季不明，老旧得近乎脱线的单薄棉絮足以御寒，她抱着东西进入王宫，在靠近那座两层宫殿最近的宫殿中住下。

        王站在窗户边，静静地窥视着那个人类。

        身为仆人，首要是听话，那个人非常的听话，虽自作主张离他太近，但除了离得太近，其它的并不出格，她很好地执行着王给的任务，一点一点地清理着陈旧的王宫。

        王随着她的行动而动，繁茂的荆棘给了他完美的遮掩，他观察着她，在接连三天都是相同的无趣的清扫日常过后，王不耐烦了。

        进入荆棘王国的人类，没有一个是不抱着目的的，那以前来过的人类，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老实，王不信她老实，他相信她是在以这样的姿态麻痹他、吸引他。

        她成功了！

        王将视线投到王宫之外，他眯着眼笑起来，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有趣游戏。

        强烈得无法忽视的视线一远离，文瑶握着扫把的手便是一顿，她抬头看看天，晚餐时间到了，于是她转身回去，从房间角落里拿起一个黑色的块状物清洗干净，削皮切块扔进锅里煮。

        洗干净的块状物呈白色，水煮熟透之后香甜软糯，是这座地下王国唯一可食用的食物。

        文瑶吃了晚饭，抱起一套破旧的衣服走出了门，那强烈得无法忽视的视线自她出门就一路跟随，她只做不知，穿过繁茂的荆棘藤一路走到一堵坍塌的宫墙之后，在这座已变成了废墟的宫殿之中，坍塌的宫墙后藏着一个小小的水池。

        乌色遮挡了月光，不过须臾，又重新洒落，浅淡月光落进水池，映出一截如玉腰肢。

        王站在荆棘之后，一双眼睛血色翻滚，他抬手，腕粗的荆棘藤自他身后钻出，盘旋在王的头顶蠢蠢欲动。

        只等王的指令下达。

        王的手没能落下，那沐浴在月色下的人类往前走，满是风尘的破旧衣裳落下肩头，露出来大片布满狰狞伤痕的背，足有手指粗细的伤痕像是束缚的藤蔓，翻越肩头，隐没于前。

        哗——

        水波晃动。

        月色依旧，旖旎尽散。

        刺人的视线消失，文瑶整个人没入水中，那不管听多少次仍旧觉得虚幻的声音在她耳畔近乎恼怒地说：【不要激怒神明！】

        文瑶不答。

        过了许久，那声音又响起来，它近乎劝诱一般在文瑶耳边唠叨：【信奉神明，拯救神明。】

        月色重新没入乌云之中，天地之间只余黑暗，文瑶钻出水面，睁开眼睛望着那远远的‘天’，她轻声说：“我没有信仰。”

        没有信仰。

        无法信奉神明。

        那声音安静下来，再没有响起，但似有似无的，文瑶听到了几声叹息，悠长的、忧伤的叹息令她想起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过往，介于那长存于不愉快过往之中的一两个人，她那古井一般毫无波动的心终究是软了一丁点。

        “让遗落的城市重现，让不落的太阳落下，久违的月亮升起，让时间有序。”

        “我会试一试。”

        文瑶嘴角翘起，她说：“还请多让我看看神明的过去。”

        那声音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来，落在文瑶耳畔的声音有着说不出来的气急败坏，【别仗着‘过去’挑战神明的脾气，我说过，不要激怒神明！】

        她笑起来，藏于黑夜之中的笑容是不被看见的花，只绽放那一刹那，“这一副躯体，可无法引诱神明。”

        她的目的仅一个。

        那声音没有给予回应，文瑶也不管，她钻出水面，穿上破旧衣裳，任湿透的长发披散，抱着脏衣服慢慢走回去。

        安静的夜，文瑶又一次陷入睡梦中。

        属于神明的过去，在她的梦中重现，但这一次刚一入梦文瑶就觉得不对。

        啪——

        “狗东西！叫你偷！叫你偷！”

        文瑶睁眼，一个沾满了乌黑指印的馒头骨碌碌从视线里滚远，尖利的骂声和不停挥动的棍子交杂落下，不过片刻就打乱了文瑶的呼吸，她双手伏地，下意识地想躲，挣扎了半天却没有翻滚的力气，背后的棍子落得越来越猛，她撑不住整个人趴伏下去，抖着身体咬牙忍受。

        “好了！再打打死了！不过是个孩子！”

        “呸！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死你！”

        骂声远去，脚步声也远去，文瑶摇晃着昏沉的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摇晃的人影在她面前游移，或细微或刺耳的骂声在她耳边盘旋，她捂着越来越模糊的双眼，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整个人栽倒，然后彻底没了意识。

        叮铃铃——

        细微的风带来清脆的声音，将文瑶自黑暗中唤醒，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荒漠边缘，窸窣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游移，她偏头，看到一丛荆棘藤自黄沙中钻出、长大，等到长到一人高，那带着刺的荆棘藤上，突然长出了无数小花。

        那一丛丛白色的、紫色的小花自藤上坠下，落在她的眉间，钻入她的衣袖，馥郁的香气自那破旧得遮不住手腕的衣袖间溢出来，将她整个人包裹。

        荆棘藤弯了腰，它们将睁着眼睛无法动弹的文瑶托了起来，纷飞的花朵让路，随后又飘荡着跟在荆棘藤之后，它们簇拥着那个脏污得看不清原本模样的人类穿过了寂静的荒漠，最后停在野兽漫步、青草丛生的绿洲。

        穿着华美衣裳，乌黑长发间落满了花朵的神明自绿洲来，祂好奇地弯下腰，摸了摸睁着眼睛看着祂的文瑶的眉心。

        神明那张白得发光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祂说：“乖孩子，病除厄消。”

        伴着神明的声音，束缚着文瑶的疼痛与无力感尽消，神明拈起落在她眉间的白色小花，冲着她温柔地笑。

        咚、咚。

        文瑶那颗平静的心因为神明微笑，罕见地失了分寸。

        但……

        咚——

        八时的天已微亮，文瑶捂着撞疼的额头从地上爬起来，抿着嘴角扯掉了覆面的灰巾，那连睡觉也不摘下的灰巾上沾满了灰尘，她抬手抖掉，然后重新带了回去。

        “这不是神明的过去。”

        她说。

        周围很安静，那往常极有存在感的声音也很安静，文瑶被撞的额头很快溢出血丝，她拿沾了水的手粗鲁地擦，被水稀释了的血液一股股地自她额头滚落，沾湿了她的眼睛。

        那沉默了好一阵的声音响起来：【这是神明的过去。】

        文瑶冷笑：“不要打着神明过去的幌子，做些不合时宜的事。”

        她眯眼，将落进眼眶的血水擦掉，也同时将还残存在心中，神明那令人心折的微笑脸庞一起擦掉。

        “不用想着让我对神明动心。”

        王躺在荆棘之中沉睡，突然，安静与王同眠的荆棘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剧烈惊醒了沉睡的王，他睁开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古怪表情。

        “奇怪的力量……”

        王伸手，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光芒自王的手指间蔓延，它们很快溢出并覆盖了整个地下王国，在那光芒所到之处，一切在王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但，王没有找到。

        “奇怪……”

        那陌生的令他惊异的力量，出现了一瞬间又在王的国度消失了，就好似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是个没有第二神明的世界，那陌生的力量分明也不属于人类。

        王翘起嘴角，抖动着肩膀笑起来，那双乌黑的眼睛里红色翻涌，并很快被全部遮蔽，红眼睛的王释放力量钻出地下王国，往王国之上的荒漠及人类世界蔓延。

        “出来！出来！”

        荆棘藤剧烈抖动，安静的地下王国里黄沙翻滚，那刚扫干净的街道被黄沙覆没，很快又以脏污的样子出现。

        白晓自住所钻出来，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心惊胆战，在她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所有黄沙都拥挤着往一个地方盘旋过去，那是王所在的王宫方向。

        她没能看很久，那从她不远处经过的黄沙停顿片刻，突然就朝她涌过来，白晓转身想跑，那黄沙已经靠近，它们将她裹挟进去，呼啸着奔向王宫。

        混乱的风声很快远去，白晓自黄沙中落地，抬头就对上了王红得瘆人的眼睛。

        “我看看，在这里？”

        王偏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不知何时落在她脖子上的手轻轻地滑动，尖锐的指甲剐蹭着她的皮肉，一下又一下，似随时都要戳进去。

        “王、王！我没有坏心！”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感受着王落在她项链上的手指的轨迹，就在她惊慌失措时，那手指猛地一扯，扯断了她的项链，也在她细嫩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条溢血的伤痕。

        “王饶命！”

        她顾不得那伤，张嘴就求饶，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认为是王听了文瑶的话，这是来给她撑腰来了。

        “唔？”

        项链落了地，没得来王半点眼神，倒是听了她的话，王歪头看着她笑起来，他抓住白晓的头发拽了拽，一边拽一边问：“你藏起来了？在哪里？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

        不是被你扯断了吗？

        白晓看着王那张诡异的且越来越近的脸，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张嘴就喊道：“文瑶！文瑶！”

        “唔？在她那儿？”

        她不假思索狠狠点头。

        王笑了下，慢慢松了手，转身踏着荆棘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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