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6章

天上挂着不落的太阳。

        昏暗的天空之上，往日里明亮的太阳似蒙上了一层纱，显出一点突兀的怪异来，因王的沉睡，那太阳自升起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落下，此刻已是二十四时，四野寂静，宫城寥落。

        文瑶端着水走进宫殿，路过墙角时她停下，倒了一碗放在赵轩面前，赵轩艰难地挪动了一会儿，忍着荆棘刺进皮肉的疼痛躬下身体，用嘴去叼装满水的碗沿，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直到干涸的喉咙缓解了不适才艰难地挪回去，他抬眸盯着文瑶的行动轨迹，看她走到那个怪物面前，然后将水送到怪物嘴边。

        王仍在沉睡，但本能尚在，水送到嘴边，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喝了起来，赵轩看着她慢吞吞地喂完了水，才用充满恶意的声音说：“你会后悔的！等他醒来，第一个就会吃掉你！”

        亲眼见过的文瑶当然知道，她没理赵轩，喂完了水她便走到另一个墙角休息，空落落的宫殿里什么都没有，为此她特意花费时间将她睡的床搬了来。

        文瑶还没有想好接下来怎么办，漫长的流浪时光似乎磨掉了她思考的能力，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思考过‘未来’，事实上若不是那个未知的声音突然降临，并催促她进入来沙漠的队伍，这会儿她应该是在归墟城做奴隶。

        说起归墟城，她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曾跟她一路的小鬼来，那个病得快死的小鬼还被当成她的家人禁锢在归墟城内，也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

        这是个混乱的世界。

        强者为主，弱者是仆，自她还是小小的孩童开始，便开始流浪在一座又一座的城市，那一座座城市里没有多少惹人欢喜的回忆，只有漫无边际的苦痛灾难，文瑶不怕苦痛灾难，但漫长的重复一般的时光，终究会使人厌倦。

        文瑶靠在床上，目无焦距地盯着虚空出神，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她总是做梦，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不同于这个混乱世界，那是个安宁的世界，安宁的世界里有温柔的人，有她小小的身影，以及纯粹的笑声。

        虽然很短暂。

        她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索性就不想，她已习惯随遇而安，既然不知道怎么做，那就交给时间。

        被摧残过的城市很混乱，无事可做的文瑶拿起了扫把，从住了人的宫殿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外清理，紧闭的窗户被打开，阳光落了进来，赵轩半眯着眼睛盯着那个慢吞吞的身影，被荆棘缠绕的手指缓缓地动了动。

        这是个混乱的世界，能活下来的人都有不止一个的保命手段，赵轩转动着手指，忍着荆棘刺破皮肉的疼痛移动手指靠近他弯曲的脚裸，等他收回手，一个薄薄的刀片夹在两指间。

        薄薄的刀片割断了荆棘藤，也刮破了赵轩的手，他甩开荆棘藤，张嘴将血迹舔舐掉，然后走向沉睡的怪物。

        赵轩抽出来一把小刀，小刀锋利，随着他的走动闪烁寒光，他走到怪物面前，盯着他类人的脸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随后握紧小刀朝着怪物的脖子扎下去。

        杀死他！

        赵轩无声怒吼，浑身血液激涌，在这期间，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他激动着，等待刀尖扎进怪物的脖子。

        那刀最后还是没有扎进去，那一直沉睡的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盯着他笑了一下，在赵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小刀。

        王还是怪物模样，自然是没有手的，那抓住小刀的‘手’是涌动着的黑色液体，液体吞噬了小刀，并朝着赵轩的手指蔓延，赵轩反应极快地缩回手，并飞快地往后跑。

        怪物醒来，他很危险！

        赵轩从来不曾小看怪物的能力。

        被乌黑包裹着的王立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沉睡的荆棘藤开始复苏，自地底自宫殿外翻涌进来的荆棘藤很快拦住了赵轩的脚步，他红着眼睛喘息，飞快地抽出另一把刀挥舞着朝荆棘藤去。

        赵轩在荆棘藤中挣扎的时候，扫地的文瑶同时停下了动作，她抬头看了眼宫殿方向，扔开扫把向着王城外走去，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开始跑起来，在荆棘藤开始冲向宫殿的时候，她已经跑到城外水潭边。

        文瑶看着王城方向，满城的荆棘藤都动起来了，它们缠绕着城墙，一点一点地缩小，没多久，荆棘缠绕的城内响起来一声哀嚎，哀嚎声过后，荆棘藤开始乱窜，它们往上往下，也冲向王城之外。

        大地在震动，安静的水潭翻涌，溅起高高的水花，震动越来越大，犹如天翻地覆，文瑶站不住，摇晃着扑倒在一块石头上，她抱着石头，听见了巨大的碎裂声，伴随着碎裂声的，是更加明亮的天光。

        文瑶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天光，以及让天光洒落的巨大窟窿。

        【醒来！】

        【醒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在脑海中回荡，唤醒了沉睡的文瑶，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黄沙地上，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个巨大的窟窿。

        这是个文瑶很熟悉的地方，初见王时的那个城市废墟，在地底藏着荆棘王国的城市废墟，那在她看来藏得很深的荆棘王国，站在废墟之上透过那个大窟窿往下看，才发现藏得一点都不深。

        文瑶没有多看，也没去思考她怎么上来的，在观察大窟窿的时候，她看到了躺在残破墙壁下的小小身影，文瑶走过去，慢慢地打量那个小小的人。

        或许也不能叫做‘人’。

        躺在残破墙壁下的是五六岁人类模样的王，除了脸是正常人类模样，自他脖颈以下依旧是乌黑的液体，他没有与地底相连，始终与他相伴的荆棘藤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脖颈缠绕，一直将大半张脸覆盖的荆棘藤烙印。

        文瑶盯着他看了半天，转身走进了城市废墟。

        这是个没有夜晚的世界，天上没有云，更不见飞鸟，自东向西移动的太阳始终保持着它唯一的样子，在犹如虚假画布的天空之上来回游移。

        文瑶从废墟中找到了食物，她走回大窟窿那里，小小的王已经醒来，她走出去，王的眼睛也在同一时间盯向了她，眼神阴郁的王在看到她脸的那一瞬间就朝她扑了过来，在靠近的时候，朝她张开了不同于人类的长满了锯齿的大嘴。

        文瑶松开手，食物落到了地上，她抬脚跨开，同时抬手迎上一脸凶狠的王，小小的王没有翻天覆地的力量，看着凶狠，却被她一下子擒住了脑袋。

        ‘砰！’

        小小的脑袋被文瑶毫不温柔地按进了黄沙里。

        王脑袋无法动弹，乌黑液体形成的四肢却没有阻碍，它们在瞬间扭曲，如丝线如长绳一般散开，并飞快地裹向文瑶。

        文瑶没有松手，空着的那只手抽出了腰间藏着的刀，她握着刀毫不留情地砍下，将裹过来的密密麻麻的乌黑线绳砍断。

        “啊——”

        小小的王愤怒喊叫，自脖颈长出细长的‘手臂’抓住文瑶的手往外掰，砍断又重聚的乌黑线绳虎视眈眈，她抓着王的脑袋，说：“休战。”

        “啊，啊——”

        王又叫喊起来，一声比一声愤怒，但很快那叫喊就停歇了，涌动的乌黑线绳回到王的身上，重新聚为他的四肢，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文瑶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松开了手。

        城市废墟里没有食物，文瑶带回来的是初见王的那个地方挖出来的，掩埋在黄沙下的食物早失去了它原有的样子，变得干瘪又粗糙，吃起来是带着浓郁苦意的味道。

        这里没有水也没有火，文瑶是生吃的，她不知道那能不能生吃，更不知道那东西吃了会不会中毒或没命，但她不在意。

        在她吃东西的时候，王在观察她，观察了一会儿，王失去了兴致，他的注意力移到了食物上，但盯着文瑶的眼睛始终没动。

        文瑶看了他一眼，小小的王一只眼睛落在她身上，一只眼睛移向了地上的食物，这让他本来就怪异的样子显得更怪异，见她盯着他，王落在食物上的眼睛移了回来，他双眼盯着文瑶，恶狠狠地说：“挖掉你的眼睛！”

        这世上有很多小孩，天真的可爱的，调皮的狡诈的，文瑶见过很多很多，但很显然王不属于她曾见过的任何一类，他是大人的时候是个可恶的大人，是个小孩的时候，也不会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

        时间已至二十时，吃完了食物的文瑶移开了视线，走到与王对立的另一边墙壁下休息。

        王的视线如影随形，文瑶一点没受影响，她知道那个未知存在不会让她死亡，于是她坦然地在王凶狠的盯视下入眠。

        小小的王没有动，随着时间流逝，小小的王有了变化，二十四时，小小的王变回大人模样，王扯动嘴角，烙印一般的荆棘藤随着变化，它们自王的皮肉下钻出，去到了文瑶面前。

        王走到文瑶面前，他低头盯着那个人类，慢慢伸出了乌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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