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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女神尸山


死亡降临,一切皆为云烟,无论爱情,梦想,志向,骨气……

        可能连一句故事都留不下。

        ——

        少年微微弓着腰,快速跑过一道道街,偶尔穿过略显黑暗的小巷,少女的黑发扬起,在日光下漫过轻盈的闪烁,在黑暗中也不虞匮乏那一抹灵动。

  “不雅,可不可以慢一点。”少女伏在少年的背上,淡粉色的薄唇对着他的耳朵,轻柔地说。

  “怎么了?你不舒服?”

  尽管非常着急于抵达与明晰,赵不雅还是立刻就放松了速度。

  李不俗的声音更小了,轻飘飘的,像微风划过草地,“我想,多这样待一会儿。”

  赵不雅笑了,觉得奇怪,“你自己说的,不要我把你当小孩子,你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要赖着不下来啦?”

  李不俗哼哼了两声,像是不满,也像是斟酌,更像是撒娇。

  “我不管,你听不听我的?”她问。

  赵不雅再一次放慢了脚步。

  “听。”

  李不俗心满意足,“快跑!我不要慢了!”

  赵不雅噌地一下提速,“遵命!”

  李不俗咯咯笑着,仿佛世上唯一一个无忧人。

  “不俗,你真的不怕吗?一会儿到了,你可要做好准备了,我觉得,你心里可能会产生永生难忘的阴影,你可要想清楚了。”

  “不怕不怕,说了不怕就是不怕!”李不俗高声道。

  赵不雅一声叹息,“你跟你姐姐一样啊,是天生的武生。”

  “不雅!你不要拿我跟李璨比好不好!再说,我还不是武生呢——一会儿见了父亲,我一定问他为什么不要我学高学!”说到后面,李不俗的声音陡然高昂起来,“我要是会高学,今天就不让那两个坏家伙在这儿撒野了!”

  “他太爱你了……”赵不雅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话音一转,“李璨在哪儿,你知道吗?”

  “为什么要问李璨?你管她做什么!”李不俗气鼓鼓的,越发用力地搂住赵不雅的脖子,好像不紧紧抱着,他会消失似的。

  李不俗气归气,却还真的在心里认真想了一下李璨,然后忽然发现,好像真的没有人关心李璨的去向,包括父亲,包括自己,与李璨的所有交集似乎也不过是各种令人讨厌的吵闹,在这个不同寻常的重要日子里,只有不雅问起了李璨。

  赵不雅感觉一阵阵的呼吸困难,无奈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注意受伤的手,伤口不要迸开了。”

  “嘿嘿,秘密,等一会儿我告诉你!——先去广场,不俗知道你着急!”

  ——

  鹤风广场。

  柳子烁,王见涛,李鹤先,鹤风镇司吴宗明,震坤队大部,鹤风各大家族的族长及其重要人物,总之,鹤风的头脑人物皆在场。

  王、柳、李,三人站在前面,与所有人都拉开了不小的距离,便是一镇之长吴宗明都退居其后且毫无怨言。

  西丰府所有的意思,都是周厚端的意思。

  他拈起哪个,哪个就要俯首听命,他落下哪个,哪个就要遵从约束。

  广场中心,是一座巨大的持剑而立的女神雕像,惟妙惟肖,神颜绝美,衣袂飘摇,仙气沛然,在绮澜洲,这样的雕像并不罕见,反而很普及,几乎每个人见到女神雕像都会发自内心地瞻仰。

  女神雕像的一旁是一座恐怖的尸山,正燃烧出浓重的黑烟,黑红色的液体四处流淌,噼里啪啦,像烧草一样,焦糊与香腻,令人毛骨悚然。

  女神与尸山,融合成一种血腥而奇幻的风格,就像人皮作画,人骨安弦。

  又有一众不停地破口大骂的教书先生被震坤兵从阴暗小巷中押运过来,他们一个个形容凄惨,浑身是伤,手脚都被铁链锁着,随着一瘸一拐,发出金铁碰撞摩擦的让人牙酸的声音。

  “乱臣贼子!要坏我名国山河!早晚千刀万剐不得好死!祖宗有灵,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这帮豺狼!若还有一丝一毫的忠心!就该自尽以谢天下!”

  “败类!蛀虫!宵小之徒!也敢图谋神器!”

  ……

  再多的慷慨激昂,换给他们的也只是冰冷的怜悯的嘲讽的嗤之以鼻的眼神,也没有人去堵住他们的嘴或者割掉他们的舌头。

  因为没有必要。

  王见涛左右巡视了一圈,很满意于众人此刻的表情。

  与李鹤先、柳子烁交换了一下眼神,王见涛手一挥,“杀!一个个来!倒要看看,有几个硬骨头!”

  教书先生们嘶吼咒骂得更厉害了。

  一名震坤兵抓着一位先生的胳膊,猛一发力,先生已在半空,霍然一抡,他就像一片叶子一样,被甩飞入前方熊熊烈火的尸山之中,发出几声惨烈的呐喊,就化作了一块山石。

  接着便是第二个,那先生嘴里只重复着一句“乱臣贼子不得好死”,没入尸山之中的时候,竟然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像一束火炬,愣是没发出一声惨叫。

  王见涛赞一声:“好骨头!”拔出身后剑,剑光一闪,一道源气流火冲向那火中不肯倒下的人,顿时化作飞灰,火势更胜。

  一眨眼的时间,剑已回鞘。

  第三个,第四个……

  辱骂声不绝于耳,却随着一个个被投入火山而慢慢变得薄弱。

  有一先生忽然大力挣扎,源气激射,冲断了枷锁,又以迅雷之势从破烂的衣袍中抽出一柄精钢的戒尺,反身一尺如鞭,直接把押着他的那名震坤兵抽翻在地,血肉横飞,一道血印触目惊心。

  震坤兵动也未动,原来是脏腑已经被那一尺之威震成了血沫子,毙命了。

  先生自己也倒了下去,那一击,耗尽了他最后的本源,即便能活,也再做不得武生了。

  哐当一声,戒尺脱手落地,如此刺耳。

  一个震坤兵上前,持盾谨慎地把他的手脚麻利砸断,然后像提死狗一样揪住他的脖子,颈骨被指力捏断,嘎嘎作响。

  先生呕血,眼光涣散,却是左右移动了两下,直逼众刽子手,吐出最后一句:“杀贼了……”

  震坤兵用力一掷,又是一片叶子,归于血火中。

  柳子烁叹息一声,“战争……”

  王见涛黑脸沉凝,冷冷道:“继续杀!”

  一个个不屈的魂魄,于痛骂中被投向烈火,又于烈火中奔向未知是否的往生。

  最后一位先生是个老人,很老的老人,老得让人怀疑哪怕不杀他,他或者明天,或者后天,也就要死掉了,老得不需要给他戴上锁链,戴上了,也许他就走不动了。

  他雪白的头发沾满了脏污,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一步一步,艰难而坚定。

  震坤兵跟在他身边,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此处距离前面大同小异的投掷地点,尚有一段距离。

  “不劳军士了,老朽自己来。”他说。

  那名震坤兵松开手,看了看王见涛,后者点点头,面色阴沉,仿佛天阑山上万古不化的寒冰。

  老人道一声“多谢”,迈往末路。

  “肮脏浊世,教化无用,困了倦了,谁人不死?诸君等我一程。”

  老者双目明亮,仿佛前方是遮风挡雨的坚固广厦,是供人安眠歇息的温暖大被。

  终是又添了一抹烟尘。

  “呸!这帮愚蠢的食谷兽,不知顺势,非要找死!”某个族长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烧光这些废物,就可以解除禁令了吧,让人们都看看,通敌的下场。”有人应和道。

  ……

  柳子烁看着那最后的老者扑倒在尸山边缘,慢慢连同拐杖一起被焚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哀,转头对王见涛说道:“我知道战争在所难免了,可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我们已有那样的军力。”

  王见涛直视着那尸山血火,“不要动摇。”

  “会不会有误杀?”柳子烁仰头看着天空中无数的火屑与大片的黑烟。

  李鹤先失笑,冲天的火光也炙不去他脸上的温文尔雅,“你觉得呢?”

  柳子烁低头,心情稍微沮丧,他明白自己说了句非常不应该的蠢话。

  “手段而已,镇的是人心,人心难测,大势浪涛之下,没有无辜。”王见涛作出一句精要的总结,转身面对身后的鹤风人物们。

  “吴司长,即刻着手准备战争物资,诸位族长退去,随时听候差遣,鹤风镇,清除完毕,禁令解除,震坤队,按照原定命令,解散!”

  众人领命而去。

  三人在原地交流着鹤风各项事宜。

  与此同时,整个西丰府大小城镇,除了那些无所谓的小村子,无一不在上演着类似于此的一幕。

  战争是残酷的。

  有一只白鹤自天而降,落在柳子烁身畔,一身白羽映照着火光,散发出幽幽的淡红色。

  没有带来回信。

  柳子烁抚摸着昂扬着近乎一人高的白鹤的雪白脖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去吧。”

  白鹤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飞往了梓桐山脉,那里是它的栖息之地。

  少年背着少女自一条近路直插进广场。

  李不俗把脑袋往侧外一探,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平日里熟悉的女神,看着那滚滚烈火的尸山,看着那三个骄然而立的身姿,浑身一抖,她死命地扼住赵不雅的脖子,手指狠狠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一画面就此成了她生命中的一个永恒。

  赵不雅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触,他曾经见过太多残酷场面了。

  “不俗,要不,我带你回去吧。”运起一点点源气,赵不雅得以在李不俗双臂的重压下清晰说出话。

  李不俗紧紧咬着牙,摇摇头,强忍着恶心与颤栗,“我说了我不怕,放我下来!”

  赵不雅慢慢蹲下身。

  场中三人回头看来,王见涛和柳子烁还好,李鹤先瞬间就不淡定了。

  在李不俗还没从赵不雅背上下来的时候,李鹤先就已经站在赵不雅面前了。

  “不雅。”李鹤先皱着眉头,奇怪的看着蒙着脸的赵不雅,斟酌着语气,“你怎么带她过来了?”

  赵不雅终于下定决心,扯开了蒙面,他想,不俗都不怕,我也不要太矫情了吧?那味道完全不是可以彻底阻挡住的,蒙面更多的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他对李鹤先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向李不俗。

  李不俗深吸一口气,走到赵不雅身边,“不关不雅的事,我非要来的!”

  “听话,让不雅带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李鹤先俯身,温柔地看着她,宽大的身子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不雅,你说呢?”

  赵不雅还是不吭声,只是看着李不俗。

  李鹤先心中不悦,却又觉得赵不雅这小子比平常更顺眼了。

  挑女婿就得赵不雅这样的,连老丈人都不放在眼里,就单看媳妇眼色办事,李鹤先莫名想到了这个可能很久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女儿还那么小呢。

  此时情况,在赵不雅看来,自己应承了李鹤先也没什么用,反正当他把人带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相当于开罪了李鹤先,何必再开罪李不俗呢?而且他心里的确是更倾向于李不俗的意愿的,再说了,李鹤先是自己的长辈,绮澜洲没有不血的国度,此事其实真算不上什么大事,恐怕也不会真的责怪自己,李不俗就不同了,今天她要是因为赵不雅的临阵变节而不高兴了,以后肯定有得赵不雅头疼,最重要的是,他忽然觉得,在这个危险而残酷的世界中,让李不俗见一见这样的场面,绝不是坏事。

  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李鹤先又真的能护卫她一生平安吗?

  他又想起李鹤先不让李不俗学习高学的事情,决定如果李不俗提起,自己一定助口。

  李不俗看着她的父亲,把之前用在赵不雅身上的那套谋略再度换了个形式施展出来。

  她摇头,摇头,还是摇头,耷拉着眼,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前奏,眼看着就要落下泪珠儿。

  李鹤先心疼得不得了,立刻换了口风,“算了算了,你看吧,回头做噩梦我可不管,唉,你就仗着有不雅在,胡作非为吧。”

  李不俗也瞬间停下摇头与抽泣,眨着可爱的眼睛,坏笑着露出洁白的小牙,扯着赵不雅的袖子,晃啊晃的,“是你不通情理!还是不雅最好了!”

  不等李鹤先有所反应,李不俗就拉着赵不雅越过他,目光落在那尸山上,只觉得满腔震撼又激动,刚到时候的那阵恐惧与心慌全然不见了。

  她想象着赵不雅拔剑的风采,向往着,憧憬着。

  “父亲……我想学……”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某个东西,很眼熟的东西。

  她看过去,看到那东西在火光下格外耀眼。

  “那是陈先生的戒尺。”李不俗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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