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意（上）

任务和工作照常进行着，只不过那天以后，我确实没有再见到萤丸了。最近时间溯行军的踪迹越来越难以观测，长时间的战斗，难免疲惫。狐之助每天从控制室回来，倒头就睡。

        我偶尔会想起萤丸那个时候和我说的话，进而反问自己，我做错了吗？

        不知道。

        一周后，我收到了一封信。

        是萤丸写来的。

        由今剑送来。

        「致主人：

        就算写了信，你也不一定会看吧。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老实地写了信。

        我会变强的。

        我现在在阿苏神社，等待着那个时机。

        还有，抱歉。之前说了那样的话，但是我说的全部是实话。

        ……你不也经常将实话说出来么？」

        阿苏神社。

        那是非常古老的神社了，也是萤丸曾经存放的地方。

        萤丸由阿苏神宫的宫司阿苏氏所代代相传，曾是九州肥后之国武将阿苏惟澄的爱刀。阿苏惟澄在九州迎击足利尊氏时战败，此刀刀刃破损。休息时，因梦见萤火虫围绕刀身，萤火一闪一闪后消失。睁眼醒来拔刀，发现刀刃已经修复成原样。因此取名萤丸。

        在距离我曾经生活的时代，那千年后的未来，萤丸因战争行踪不明。

        那位阿苏惟澄也不过活了五十五年左右，所在的时期，阿苏氏内乱不断，外部南北朝势力涌动。即便如此，这位武将凭借自己的实力，将南朝的盛期，逐一显现在九州。

        生命的意义，也仅在于战争吗？

        “怎么样？阿萤他怎么样了？”今剑坐在我对面，看着我问。

        “萤丸大人到了阿苏神社了。”

        “呼……看来是平安到达了。”今剑松了一口气，又悄悄看了我一下，“其实那个时候，阿萤就是来向您请求去修行的。”

        “原来如此。”我将信叠起来问，“为什么要去修行？”

        “诶？”今剑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问。

        “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吗？”

        “大概吧……”

        “那就没有问题。”将信放在书架上，我起身，“您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问题的话，我要去控制室了。”

        “诶？那个……主公大人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今剑也立刻站了起来。

        我看着他，想到了k的那个任务。

        “没、没有吗？”今剑低着头问。

        “有。”

        “什么？主公大人问什么我都会回答哦。”

        “源义经，您认为他怎么样？”

        “哦！是义经公啊！主公大人想知道他的事情？”今剑提到这个话题是很是兴奋。

        “不是，我想知道您怎么看待他。”

        “怎么看他……”今剑皱了皱眉，又看我。

        “请告诉我您的真实想法。”为了得到准确的答案，我如此要求。

        “嗯……真实想法……”今剑坐了下来，“怎么说呢……义经公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人，不过，再厉害的人，也会有生命终止的那天。更何况，义经公的生命，是他自己亲手结束的。”

        “短短人生三十一年。”

        “三十一年……可是义经公的女儿不到四岁就结束了她的人生。义经公因以战死于藤原泰衡的家臣手下为耻，到最后都不肯出战……到最后，也只有我陪着他……”今剑越说越小声。

        “不存在。”

        “……诶？”今剑像是才反应过来，“主公大人说什么？”

        “不存在。”

        “不存在什么？”

        “您不存在于真正的历史上。您存在于《义经记》中记载的言过其实的传奇中，至今为止，也没有任何史料能证明，最后陪在源义经身边的是您。”我补充说明。

        今剑的动作有些僵硬：“主公大人……在和我开玩笑吧？”

        “我做不到那种事，请您谅解。”

        “一定是主公大人记错了！我可是记得非常清楚，义经公最后是用我……”今剑没有说下去了。

        “我没有记错。”

        “一定是弄错了！”今剑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义经公最后是用我亲手结束了静御前和他的女儿，也是用我结束了他的生命。这一点不会有错的！”

        “那并不是您。”

        今剑浑身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泪水一滴滴从他眼里掉下来。

        “您在哭，有什么让您感到难过的吗？”

        今剑没有回答，一边哭一边跑出了我的房间。他刚走，狐之助就跑进来了。

        “他怎么了？”狐之助问。

        “今剑大人哭了。”我回答。

        “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吗……”狐之助思考了一会，然后看向我，“呜哇！不会是您说了什么吧？！您刚刚都和他说了什么啊？”

        “我在纠正今剑大人的历史错误，这非常重要。”

        “纠正……可是您已经让他哭了，这难道不是非常无礼的事吗？”狐之助看着我问。

        “不。历史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今剑大人并不存在于真正的历史上，他也没有陪源义经走到生命的最后。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狐之助张大了嘴，但它马上换上了一副生气的样子。

        “您怎么能当面和刀剑男士说这样的话？就算要说，也要足够委婉！这样下去的话，本丸的刀剑男士迟早对您有不满！”狐之助提高了声音，“这样的话，您的工作和任务还能继续吗？现在，立刻，马上，您去给今剑道歉！”

        “为什么？我所知道的历史，是收集了全部史料而汇集成的历史，绝对不会有错。”

        狐之助不安地在我面前走动：“不是那么回事！”

        “审神者和刀剑男士都是为了保护历史而存在，如果没有正确的历史，保护无从谈起。”

        狐之助抬头看我，又低下了头叹气：“「她不会生气，不会笑，不会哭，只是个会下达工作命令的人偶，提供灵力的工具。」我被派来这里的时候，我接到了这样的命令。”

        “……”

        “您真的是人偶吗？我不断地这样问自己，但您从来不多说关于您的事，所有的交流都是关于工作和任务。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相信，您至少有在改变。……算了，我去看看今剑吧。”

        狐之助也离开了。

        现在还是冬天。

        我望向窗外——

        还没到樱花盛开的季节。

        -

        歌仙兼定的房间里很安静，画本还被搁在角落，好像没有动过。

        “请用。”歌仙兼定递过来一杯热茶说道。

        “谢谢。”我双手接过。

        “今天不忙吗？”歌仙兼定问。

        我摇了摇头。最近确实没有什么新任务，能够完成的工作我都有提前完成。时间溯行军的分析报告和检非违使的分析报告也在一点点累积。

        “这样。”歌仙兼定从他的书桌上拿起一张画纸，张开给我看，“主上觉得这个怎么样？”

        “不好看。”

        “……是、是吗？”

        “明明一点关于春天的东西都没有，为什么这幅画叫《春》？”

        歌仙兼定放下手中的纸张，低头若有所思：“您是这个意思吗？”

        冷风从窗户那里吹进来，我放下茶杯问道：“您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吗？”

        “春天？”

        “是的。”我点了点头，“我想要快点看到樱花盛开的样子。”

        “您可以改变本丸的季节。”

        “我不会。”

        歌仙兼定走过来，也坐下来：“不会？”

        “我不会那么做。”我回答说。

        一年四季流转着，前辈和我说晚安的那个季节，已经流转了三次。和那时相同的夏天，也经历了三次。可我还是无法理解，那个傍晚，前辈和我说的那些话。

        就像我现在不理解，我做错了什么。

        回去自己房间的路上，遇到了鹤丸国永。他正坐在缘侧上，似乎在发呆。

        “呦！主上！”他笑着和我打招呼。

        前辈在那之前，也很爱笑。

        “鹤丸国永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想和你打招呼。”他回答，“腰好像没有挺得那么直了，你遇到什么困难？”

        “……”

        “如果是工作上的，我可能就帮不上了。不过，一般的困难我还是能够解决的。”鹤丸国永撑着下巴看着我。

        “……”

        “难道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人偶。”我看着他。

        “？”

        “我是人偶。”

        “噗……你在说什么傻话？”鹤丸国永看着我，突然笑出声说。

        “我不会生气，不会笑，不会哭。”

        “嗯……那个画本，你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我把它烧了，你不会生气吗？”

        “不会。”我回答说，“您是刀剑男士，我必须尽可能尊重您。”

        “真的不会吗？”鹤丸国永反问我，“那可是你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烧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

        “这么说，我们比那个画本重要吗？”

        鹤丸国永那双金色眸子在灰暗的阴天中泛着亮光。

        “不是，历史和工作最重要。”

        鹤丸国永愣了一下，从缘侧上站了起来：“比你自己还重要？”

        “是的。”

        “……那，如果历史被破坏，你的工作也完成不了——”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这样的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不可能。”

        “为什么能回答得这么绝对？”

        “……”

        -

        【治承四年二月三日/1180年2月3日，源赖政1的长男仲纲2的爱驹被平宗盛3夺走。平宗盛在马的身上刻下源仲纲的名字引起源赖政不满。

        次年五月，后白河法皇之子以仁王联合源赖政起兵对抗平氏，双方交战于宇治川。

        然而这次仓促起兵除了战败的结果，没有其他可能。声讨被镇压，源赖政和以仁王都死在乱箭中。】

        这是平家衰落、幕府将军崛起的前奏。

        合上笔记本，将观测到时间溯行军出现的地点，又将之前总结好时间溯行军出现情况对比，这次的出现是离我曾生活的平安时代最近的一次了。

        ……在不断向更早的历史进行吗？

        “审神者大人，今剑……”

        狐之助已经在催促了。

        我抬起头，在那六个人的第一部队中，没有看到今剑。

        “我知道了，让药研藤四郎补上去。”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叫他过来。”狐之助点了点头。

        这次是历史上的大事件，也能说是影响后来历史转折点。

        平家虽说在一开始就埋下失败种子，但源赖朝4在寿永三年发动的那场奇袭，才是彻底打垮平家势力的关键。

        史称“一之谷奇袭”。

        平安末期，因以仁王的号召而各地的源氏纷纷起兵。这其中也不乏想从乱世中分一杯羹的人。木曾义仲就是其中之一。

        寿永三年/1184年，木曾义仲和源赖朝这两大势力冲突不断。借这个机会，平家回到了摄津福原一带。

        虽是后白河法皇命源范赖与源义经征讨平家，兵发福原，但没有源赖朝首肯，两人也不会发兵。

        此次奇袭，平家大败，众多大将战死，残部沿海路逃。元气大伤的平家，在后来的一系列战争中逐渐丧失势力。

        这是和幕府倒台时非常相似的局面，只不过，两次大变动中每个阶级的势力和力量不同。

        时间间隔并不是很久。

        去年九月的时候，观测到了时间溯行军出现在倒幕运动中，为此也让第四部队前去修正。

        在那场变动中，时间溯行军似乎并没有正面纠缠，在1867年的大政奉还5之后，场面一度非常平静。

        这种平静的假象被陆奥守吉行识破。

        在倒幕派的王政复古6中，明治天皇政府的成立，是彻底解决幕府势力的关键。根据狐之助的报告，当时第四部队中出现了意见分歧。

        在假象识破后，但时间溯行军没有行动之前，和泉守兼定认为必须保护倒幕派中的核心人物，西乡隆盛7。这个判断当时我也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此人在当时，无人可替代。

        由狐之助从数据库筛选出的重要程度，这个人也是排在第一名。

        不过，堀川国广却认为，时间溯行军可能会对明治天皇动手。

        明治天皇身边守卫不会少，但也并非没有漏洞。考虑到这种可能，我将第四部队分开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两方都被突袭了。

        虽然最后守住了历史，但损失惨重。

        那次剧变结束后，我在手入室待了近三天才将几近碎裂的和泉守兼定修补回来。

        也许政府那边也察觉到了异样。

        时间溯行军之前没有这么狡猾。

        这种变化很细微。

        也很漫长。

        “第一部队已经出发了，您还有什么顾虑吗？”狐之助站在显示器上问我。

        “让第二部队去京都。”

        “诶？！可是观测到的结果，那里的时间溯行军只有三十体，远远达不到要让第二部队也去的地步。”狐之助拍了拍自己脖子上的铃铛，显示器上出现了髭切带领的第一部队行走在林中的情况。

        “不对。”

        “什么不对？”

        “在大历史转折点上，时间溯行军的出现会更加隐蔽频繁。那是因为历史抑制力在这样的大历史转折点上也会更加强大。同样，大历史转折点也是最容易扭曲历史的时间节点。”

        “……我明白了。不过，相对的，您要承受的负担也会更重吧。”狐之助看向我。

        “不重要。”

        “……我这就去通知第二部队。”狐之助离开了控制室。

        等到第二部队离开以后，我才稍微整理了一下手中的笔记。

        “主、主上……”门外传来了五虎退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请进。”我站了起来，“您不是在第二部队吗？为什么没有跟着第二部队离开？”

        “我……我就是要来和您说这个事……”五虎退颤抖着声音说，“我刚刚一直在找阿虎，所以没有来得及和大家一起来控制室。”

        “可是我当时看，明明就是六个人啊。”狐之助似乎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狐之助，调出第二部队的情况出来。”

        狐之助立刻把第二部队的情况调出来。这一队是由鸣狐带队，此时正在京都的大街上寻找落脚的地方。

        “鸣狐，三日月宗近，狮子王，骨喰藤四郎，鲶尾藤四郎……诶？！怎、怎么会少一个？！我明明看到了有六个人去了啊！”狐之助显然也是不敢相信。

        确实少了一个人。

        “狐之助大人，您在这里注意实时情况，我一会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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