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暴风（上）

十月。

        已经起大风了。

        长谷部送我的风铃，已经被我好好地收起来了。断刃也埋在了那棵樱花树下，立上墓碑。

        好像都平安无事。

        那只和机械无差别的狐之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开了本丸，原来的两只狐之助回来了。

        虽然它们能回来我很高兴，它们带回来的消息却不是那么乐观。

        因为我的出现和自然部的研究基地破坏，自然部的势力已经遭到了削减，而政府的独立力量也借机扩大，不过，在一致对外的情况下，自然部和科学部显得格外默契，甚至联手握和。

        我必须考虑所有，绝对不能贸然行事。

        尽管已经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既然想要去见她，那就去。即使你不在这个本丸，我们也能应对。”

        山姥切国广的语气从来没有那么坚定过。

        “没关系。”大和守安定轻声安慰我，但他很快看向了一旁的清光，“对吧？”

        清光顿了一下，抬起了头：“嗯，没关系。”

        “虽然我不是很想说这话给你们泼冷水，但这座本丸的档案一开始就是被隐藏起来的，所以之前的任务，即便是做了，也得不到什么资源。”狐之助这才愧疚地看向我，“我们在那段时间里查了好多资料，这才发现……这个本丸，只允许接受任务。换而言之，如果审神者一旦离开，本丸如果被发现，如果被摧毁，是再也不可能找回的。”

        另一只狐之助紧接着它的话：“并且，已经有人在破解这座本丸的权限防护，一旦被破解，想要掌控我们简直易如反掌。这个时候如果离开——”

        “可是，如果这个本丸能被政府真正接手，就会纳入正常体系吧？”我问。

        “这是当然了……可是，即便是政府，也需要进行权限认定，否则也会被当作敌人对待！”狐之助更加着急。

        “如果照这么说，这家伙就不得不在所谓的风暴期间留在本丸了？”和泉守兼定抱着臂膀，闭着眼睛问。

        “确实是这样。”狐之助也低下了头，“虽然有些事我能代替，但这次绝对不行。”

        “所以——”另一只狐之助也看向了我，但它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了。

        大多数人都保持着沉默，但我知道，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异议。

        九月末开启的第一次会议，以我的“各位去休息”之类的话结束。虽然说了自己会好好想想，但自己依然想要一个两全的办法。

        果然还是这里更适合我。

        我非常熟悉地走到了长廊的阶梯上坐下，翻看着狐之助给的本丸数据。

        虽说从外界看不到我的本丸数据也无法透露给他人，但自己稍微算算也知道，这个本丸算不上多富裕，要说隐蔽……或许说不上。

        “哦呀？”

        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转过头，看到三日月宗近和清光一起，手中提着什么。

        “真是稀奇的组合。”我说。

        “我只是去三日月那里送衣服，结果被他拉着下棋，下到一半又说想喝你泡的茶——”清光有些不满地看了三日月一眼，又看向了我，“都是你太纵容了。”

        我看着清光，收起了自己手中的显示器：“要说纵容，我对清光也是一样的。”

        清光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坐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我们身后：“这是茶具。”

        “然后，这是西洋棋。”三日月宗近微笑着把棋盘放在了清光旁边。

        清光回头看了我一眼：“如果我输了，你可要帮我赢回来。”

        “清光不会输的。”

        “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清光转过身去和三日月宗近对战，我则开始泡茶。

        将最后一步完成，分别将茶水倒入三只杯子中，随后将茶杯轻放在两人的边上。

        我看了一眼棋局，清光这边果然有些吃力——反观三日月宗近，刚刚泡好的茶，就已经被他端起了。

        虽然已经是残局了，但清光仍然在苦想。

        毕竟后1已经非常危险了。

        保持着沉默，我端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随后有些惊讶地发现出现在一旁的数珠丸恒次。他和我一样，静静地跪坐在一旁，微微朝我点了点头。我放下茶杯，倒了一杯茶，放在了离他手边不远处。

        白后棋子倒下后，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清光最终叹了一口气：“我认输，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赢啦。”

        “哈哈哈，是吗？”三日月宗近似乎很开心。

        “兵，向前走一步。”

        清光看了我一眼，但没有立刻行动。

        “喂喂，这是犯规吧？”陆奥守吉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廊下，正看着棋局。

        “您也会吗？”

        “因为时代缘故，所以对这种舶来物还是有点了解。”陆奥守吉行做出了开枪的动作，笑嘻嘻地说。

        在我们说话时，清光已经拿起了黑兵正上方但间一格的白兵，前进了一格，正对黑兵。紧接黑兵左侧一格，就是刚刚撤退的黑马。

        三日月宗近伸手取过黑马，放在了刚刚前进的白兵左侧。

        “车。”

        我指的是离黑兵最近的白车。

        黑马被白车替换，并被清光放在棋盘一旁。

        “黑兵。”陆奥守吉行轻声说。

        “那我就休息一会，喝喝茶。”三日月宗近很乐意地将位置让给了陆奥守吉行。

        我看了一眼三日月宗近，他见我看他，对我回以微笑。

        我的目光收回来，陆奥守吉行已经将刚刚的白车拿下，黑兵落在了白车的位置。

        没等我说话，清光将刚刚的白兵再次向前挪动一格，停在了一只黑马面前。

        “啊，输了——”陆奥守吉行显然有些懊恼，“再来一局。”

        “放过我吧——今天还要准备好多事情——”

        “没关系，需要做什么，我来帮忙。”我看着清光说。

        “诶？主人不玩吗？”陆奥守吉行显然有些失望。

        “和我对局，那样只会让您觉得不愉快。”

        “有那么夸张吗？”他双手抱胸问，“就一局而已。”

        “如果您坚持的话……”

        “快点快点吧。”陆奥守吉行高兴地将棋子摆回原位。

        “那拜托清光了。”我背过身，让棋局远离我的视线。

        “盲棋？”

        “d2到d43。”

        “e7到e6。”

        在听到了落棋声，我继续说：“e2到e4。”

        “g7到g6。”我听见清光说棋的声音慢了一点。

        “g1到f3。”

        “d8到f6。”

        “c1到d3。”

        沉默了一会，我才听见清光说道：“f1到g7。”

        “d3到g5。”

        “f6到g5。”

        “f5到g5，马吃后。”

        “啊！咱的皇后棋子——”

        我听到陆奥守吉行发出了不妙的声音。

        “请问您还要继续吗？”我问。

        “没办法，这才五步就结束了……”陆奥守吉行无奈地说，“啊，对了，咱听说这是你去拜师学艺的结果，难道你的那位师父更厉害吗？”

        “是的，她和我对局，就像我和您对局一样。”

        “那也太恐怖了吧？”陆奥守吉行挠了挠头，“算了，清光，你来和咱好好对上一局。”

        “还是放过我吧——”

        我转过身来，看到了和想象中一样的棋局。

        “您是已经猜到了陆奥守会下在哪一步吗？”数珠丸恒次问道。

        “不，这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算法。”

        “算法？”

        “是的，也可以称为推理逻辑。不过，我仍然只是记住了，并没有完全理解。”

        想到这里，那个金发女孩的模样就又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不过，我倒是更愿意下围棋，西洋棋这种外来品，无论如何都有些不习惯。”

        “这样的话，您愿意和我来一局吗？”数珠丸恒次问道。

        “没问题。不过，我并没有仔细研究，只是稍微在书上看到过，无论如何，请您见谅。”

        “这样的话，我也跟着去。总觉得会非常有意思。”三日月宗近跟着我们一起站了起来。

        结果是那天的围棋输得很惨。

        虽说有相似之处，不过，我果然还是小看了这个更为复杂的棋盘。

        在向数珠丸恒次讨教完数次之后，我这才和三日月宗近走到了庭院中。

        “哈哈哈，第一次看到主人输了这么多次。”

        “您似乎很为这个高兴。”

        “敢于认输没什么不好，不过，也不必太在意输赢。”

        三日月宗近每次说话，我都觉得他应该有其他意思。

        “我只是想模仿一下越前国那位的风格。她是天才，后天的学习让她对战八百局，未尝一败。我不明白，这样思维缜密的人，为什么还会被人利用。”

        “是人就会有弱点。”三日月宗近简单地回答了我。

        “说得也是。”我说，“只有神明没有弱点。”

        “……”

        “神明……不在乎什么所以只用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好。甚至，职责的履行也不用担心，毕竟那不是神明要担心的问题，所以神明没有弱点。”

        “你是这么想的吗？”

        “您就是这样的存在。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离您太远、太远了。有时候和您说话，也会觉得，我和您说话这种事真的存在吗？”

        “因为觉得我的历史太过久远了吗？”

        “我想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不过，是不是因为经历得太多，所谓的承受痛苦和快乐的极限就在这些时间里不断被提高，直到现在，能够对所有的事，付以无限宽容的态度。”

        “……”

        “或者无所谓的态度。”

        “说到底，我也只是拿钱办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就算想要敷衍，你也能看出来。稍微想照顾你的心情认真一点，但你察觉不到，所以就放弃了。”

        “……所以，我认为，您应该是整个本丸最能冷静处理事情的人。”我停在了小红桥上。

        “……”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安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犹豫。我隐隐感觉得到，妈妈似乎要借这次风暴做点什么。如果……如果她被抓住了，我会离开本丸。”

        “认为自己会死吗？既然是那样，还不如就待在本丸。”三日月宗近停下来，转过身来问我，那双眼睛平静极了，“那样，至少本丸还能留下。”

        “即便会死，我也要去。”我抬头看着他，“无论是清光，还是山姥切国广大人他们，因为我和他们的历史距离缩短了，所以绝对会影响他们。可是您不同……”

        三日月宗近这才转过身去说：“我明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能将所有人托付给我，看来对我这个老头子非常信任。这样的话，就稍微认真一点吧。”

        “非常感谢您！”

        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只是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想起来，那是那段时间最后一次见到三日月宗近了。

        天气变得逐渐寒冷，没有用灵力变幻季节的本丸，大风狂作。我没能等到关于妈妈的消息，但十月中旬刮着大风的某日，迎来了一个意外的人。

        那时，我正在整理以前所用的策略，期望能在里面找到更为精确的战术布局。

        不过。我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往我这边来，人数很多。紧接着拉门被粗暴地推开，震得由平野藤四郎特意放在桌上的花瓶都左右摇摆了一下。

        我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没有任何话语能脱口而出。

        k那张和前辈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而他身上的制服，和那位少女检察官在最后离开时穿的一模一样。

        “把她带走。”

        k看着我，但没有流露任何情感。

        从房间门口进来了许多陌生面孔，黑色制服样式让我想到了前辈死去后，不停地来询问我的人。

        那些人走上前来抓住了我的手。

        “……”

        “今年三月十日，私自放任今剑于1185年至1189年，事后不曾追究其责任，也未曾上报。后私自放行岩融一行人，在尚未有任务指令的情况出阵，已然违反法规。以上所说，是否属实？”

        这种事，我根本没有写进要上交的报告，甚至在本丸的记录上，我也让狐之助做好了删除记录的工作，他怎么会知道——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k之前就说过，他早已被卷入了——

        他也是第一个忠告我不要接近风暴的人，他不想我被卷入，不想我被发现。

        被谁发现？

        科学部？自然部？那么，除了那位越前国大人凭借自己的能力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k应该是最早知道我的身份的人——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不可能会是自然部的人了。就算是，现在也无法完全确认……

        科学部……吗？

        我和红发没什么关系，和绿色眼睛也没什么关系。

        这是妈妈给我最好的伪装。

        摆脱了异乡人最显眼的特征，只有肤色比平常人要惨白一些，黑发黑色眼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样貌了……甚至连他们所说的特别娇小的体形，我也稍微摆脱了一些……

        为什么——

        “我会跟你离开。”我没有反抗，“不过，我要带走一样东西。”

        “什么？”

        “压切长谷部的断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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