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不眠

腊月十二，尉太后千秋，当今为表孝心，为她大办千秋宴，整个京城张灯结彩，为尉太后寿辰而庆祝。

        整个京城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元宁长公主府却是例外，不但没有欢庆的气息，还笼罩着一种凝重的气氛，明里暗里更多了些影影绰绰的人，紧盯着长公主府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凝重甚至诡异的气氛中，福伯脚步匆匆的走进林雅蕙的书房，看着闭着眼坐在那里的林雅蕙，轻唤一声：“姑娘~”

        林雅蕙睁开眼，看着福伯，没出声。

        看着林雅蕙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眶下的青黑色，福伯心头百感交集，轻声道：“贤王府的人又来了，是贤王妃亲自来的，看来他们已经急到跳墙了！”

        “殿下呢？”

        贤王府是不是急了，贤王妃为什么没去宫中赴宴，这些林雅蕙都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有元宁长公主。

        昨日之前，林雅蕙做梦都想不到元宁长公主居然与贤王府联手，想借今日的千秋宴逼宫。

        昨日一早，她和平日一样早早起身，跟着会武的嬷嬷晴漾练了小半个时辰的五禽戏之后，元宁长公主便直接过去找她了。

        元宁长公主与她说宫里来信，宋太后心情不予，昨天又与当今拌了嘴、起了点小争执，心情极度不好，让林雅蕙进宫陪她说说话。

        林雅蕙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甚至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的放松感。

        尉太后寿辰，当今为表孝心，决定为她大办。

        对此，宋太后是颇有意见的，觉得既不是整寿，又没什么特别意义，没必要大公干戈，劳民伤财。

        当今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大办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自然不会因为宋太后不喜、反对，就改了主意。

        为这，母慈子孝，相互体谅，很久没有红过脸的母子俩又起了争执，光是林雅蕙知道的就有两次。

        她一直觉得，到尉太后千秋宴的那日，宋太后还得大闹一场。

        但久久不见动静。

        这让她有些不安，担心宋太后如此隐忍是为了来场大的，那极有可能破坏他们原本越来越融洽的母子关系。

        所以，元宁长公主的说辞她马上信了。

        当即打扮了一下，和前几次一样，带着曾经在宫里呆了二十多年，对宫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的宜嬷嬷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元宁长公主居然亲自送她上马车，看着她离开。

        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等到马车驶出，宜嬷嬷毫无预兆的跪到她面前，将元宁长公主吩咐她进宫之后，想法子让她留在宫中的事吐露出来之，那种不安到了顶点。

        不假思索的，她直接问元宁长公主要做什么。

        宜嬷嬷很平静的告诉她，元宁长公主和贤王府准备联手逼宫，逼熙和帝让位。

        贤王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这大好江山。

        在他看来，他比当今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他父亲是嫡长子，他是嫡长孙，他们父子都是先祖皇帝最最看重的。他父亲过世后，他便被先祖皇帝接到身边亲自教导，若非先祖皇帝驾崩时，他尚且年幼，先祖皇帝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他这个嫡长孙，而不是让先帝捡漏。

        先帝对此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他在位二十一年间，优待他的同时也在防备他。封他贤王、给他富庶的封地却不给他真正执掌大权的机会，他努力多年，也只能在朝堂上有那么一席之地，一直想要的兵权怎么都无法得到。

        他甚至怀疑皇祖父驾崩前是不是曾说过什么，譬如说让先帝将来传位给他的话，才让先帝如此对他。

        这种怀疑一天天累积下来，后来成了他的心病和执念，到如今，他甚至认为先祖皇帝肯定更希望他继承大虞江山，甚至还留了遗诏。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将那遗诏找出来，顺理成章的登基，成为大虞天子。

        为此，早在先帝在世的时候，他就在为这一天准备。

        拉拢父亲旧时门客和追随者，娶世家出身的贤王妃，在封地上养私兵，而后将其中的精英逐渐调入京城……

        他做了很多，但想借此逼宫……呵呵，别说成功，那么一点点能量恐怕连皇宫都进不去，就会被拿下，最后能成为一场闹剧和笑话。

        这个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所以，他将目光投向了元宁长公主。

        元宁长公主看似不问世事，手里也没有什么权力，但亡故多年的驸马自凌越却给她留下来让人羡慕嫉妒的人脉。

        如今的兵部尚书与自凌越是过命的好友，多年前曾在战场上被自凌越救过命，当年自凌越棺椁回京，是他扶棺。

        除此之外，拱卫京畿、按驻地方位的东南西北四大营中，也有自凌越留下来的人脉。

        自凌越生前掌管西营，如今的西营统领曾是自凌越副将，四个副统领也曾在自凌越手下，稍微有点年纪的，和自凌越都有几分香火情……就算自凌越过世多年，他对西营的影响力依旧巨大。

        东营统领曾是自凌越亲卫。他自幼父母双亡，是自凌越一手带出来的，与自凌越无主仆之名，却总说自己是自凌越的小厮，至今见了元宁长公主仍旧以下人自居。

        京畿南营统领则是护国公世子骆寒渝的大伯骆怀远，他与自凌越、兵部尚书是过命的交情。

        元宁长公主被封为镇国长公主可不仅仅是因为先帝心疼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姐姐，更是因为她手上的人脉。

        如果元宁长公主能助他一臂之力，逼宫成功的可能无限大。

        但是，怎么才能让自凌越死后，对所有的一切都没了眷念的元宁长公主帮他呢？

        就在他头疼的时候，贤王府的老人，其父生前非常器重的幕僚、其父死后一直留在贤王府，教导他的老师给了他一份资料，一份关于自凌越死的资料。

        自凌越确实是在最后一战中中箭身亡的，那致命一箭从后心穿过，箭是大虞这边的某人射出的。

        简而言之，自凌越极有可能死于内斗。

        他将这份资料交给了元宁长公主，与之一起的还有一种猜测——届时的尉家一边与身为太子的亡父斗得不亦乐乎，一边则与表现的胸无大志的先帝联手，杀死自凌越是为了砍去太子的左膀右臂。

        元宁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先祖皇帝早已驾崩，但先帝和元宁长公主的母后尚在人世，如果这是事实，她定然知晓部分内情。

        于是，元宁长公主当面质问已故的太皇太后，她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身为女儿，又怎么看不出母亲声色俱厉下隐藏的心虚？

        加上多年前，让母女俩几近陌路的那一次争吵，元宁长公主对自凌越死于自己人的算计这件事再无怀疑。

        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有先帝有没有掺和、掺和了多少而已！

        从那之后，元宁长公主与贤王的来往便多了起来。

        明面上，元宁长公主在寂照寺清修，不问世事。实际上，她捡起自凌越生前的人脉关系，暗中与西营、南营统领联络来往。

        耗时七年，耗资无数，她生生将西营南营暗中经营成了自己的心腹力量。

        原本，先帝驾崩是最好的时机。

        先帝刚刚驾崩、当今位子尚未坐热乎、两位太后不和……怎么看都是好时机。

        但不知为何，元宁长公主并没有同意贤王的建议。她不同意，贤王除了干瞪眼，别无他法。

        福伯和宜嬷嬷侍候元宁长公主超过三十年。元宁长公主在做什么，他们都是清楚的，原以为元宁长公主已经放弃了与贤王联手逼宫的打算，可不等他们放心，哪知道……

        据他们推测，是当今开始启用尉家刺激了她，选择尉太后千秋宴发难也是因为心里深深的恨着尉家。

        贤王对此是大喜过望，全心全力的配合，但福伯宜嬷嬷这些老人却不看好——他们看得清楚，元宁长公主心头怨气很足，但并没有到被怨恨迷了心智，为了报仇可以不惜一切的地步。

        逼宫，最好的结局是她拽着尉太后和尉家的人一起去死，最差的是功败垂成。

        尉家会不会因此覆灭，尉太后会不会死他们不在意，甚至连元宁长公主会不会死他们都不是很在乎——元宁长公主这些年活的很痛苦，死对她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但那是两个月前的想法，在元宁长公主出人意料的带着林雅蕙回府之后，所有的以前都不一样了。

        每日教她点茶分茶，与她一起笑吟吟的品茶打趣，为下一餐吃什么这种小事伤脑子，一起研究如今京城时兴什么样款式的首饰和衣裙，穿上会不会好看……

        看着有了烟火气的元宁长公主，像个活人的元宁长公主，他们开始有了阻止她的念头。

        在元宁长公主依旧没放弃与贤王府联手逼宫，却在最紧要的关头，不惜被当今察觉也要把林雅蕙送到宋太后身边，确保她不会被牵连太多的时，这个念头被放到最大。

        于是，才有了宜嬷嬷向林雅蕙和盘托出一切这一幕。

        知道了这一切，林雅蕙以前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总觉得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然后她毫不迟疑的让马车折返，与换了一身戎装的元宁长公主撞个正着。

        看到林雅蕙那一瞬间，元宁长公主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瞪了眼底满是心虚福伯，看着林雅蕙，告诉她：世上总有一些明知道很难成功，明知道一脚踏出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必须义无反顾去做的事……这件事便是如此。

        林雅蕙是赞同的，她笑着告诉元宁长公主，她不会劝长公主放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了！

        至于她……

        若元宁长公主成功，当今和宋太后难有善终，反之，不能善终的则是长公主。

        她相信，只要其中一人好好的，必然会尽一切可能的保全她。

        但于她而言，她们两人，无论谁死了，她无法佯装无事的活下去。

        既然对她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就先走一步，到那头等着便是。

        然后，她异常冷静的吩咐福伯，告诉他等长公主出门便去为她收尸，然后，就平静的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书房，然后平静的开始抄写经书。

        元宁长公主先是傻眼，再是生气，稍微一迟疑，就照原定计划往外走，但出了大门没几步，却又不放心的折返，直接去林雅蕙的院子，然后亲眼目睹她端起毒酒。

        毒酒被打翻，看着林雅蕙平静异常的表情，元宁长公主暴怒，紧接着一种无力感卷席了她。

        她知道，林雅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她。

        她知道，她身边的绝大部分人，尤其是对她真正忠心的那些，这一次都会站在林雅蕙那边，配合林雅蕙逼她妥协放弃。

        她也知道，林雅蕙未必真的会死，但是她真的不敢赌，不敢用这世上最后一个让她感到自己还活着、还想继续活下去的人的性命来赌。

        她迟疑了，怒骂一通之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与她相比，林雅蕙平静的反常。

        或者在案前抄写经书，或者坐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吃不喝不睡也不与人说话，就那么等待着……

        昨日直到戊时，元宁长公主都还在挣扎。

        七次，她足足按耐不住的往外走了七次。

        但每次都是往外走了一段路，一次都没走出大门，就暴躁的骂着人、一脸悻悻的折返回来。

        最后，她认命了，没再挣扎尝试。

        她让福伯告诉林雅蕙，她认输，让林雅蕙别和她倔。

        林雅蕙却依旧不吃不喝不睡不言语，没到最后一刻，她不敢软和。

        元宁长公主再一次被她气得暴跳，却拿她一点都没办法。

        而这一期间，贤王府的人来过二十多次，昨日每个时辰一次，今日半个时辰一次；从贤王府的幕僚到贤王自己，到现在的贤王妃……

        第一次来人，元宁长公主见了。

        第二次来人，元宁长公主也见了。

        第三次来人，元宁长公主便未再见，而是让福伯告诉来人，她不在府中。

        之后也是如此，就连贤王都不曾得见。

        但这一次，来的是这些年来主要负责与她见面联系的贤王妃，林雅蕙不能确定，元宁长公主依然不会见人。

        “殿下依旧让人回话，说她出去了，不在府中。”福伯眼底带着感激，恭敬的道：“姑娘，您喝口水，用点清粥，稍微休息一下！”

        “再等等吧！”林雅蕙微微一笑，二十多个时辰未进水米，她的唇都已经干裂，这么轻轻一动，就裂开，渗出血珠子来。

        “姑娘~”福伯叹息一声：“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宫宴结束，等一个结果。”林雅蕙又笑笑，闭上眼，继续闭目养神。

        福伯没再说话，他知道林雅蕙等什么结果——从昨日到现在，宫里没有任何消息过来。

        这很不正常，而这也说明元宁长公主前些年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瞒过熙和帝，甚至大长公主府如今的动静也尽在熙和帝的掌握之中。

        他或许也在等，等着元宁长公主悬崖勒马或者破釜沉舟。

        今日的千秋宴不过是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他又叹息一声：“老奴告退！”

        他走了，林雅蕙吐了一口气，进系统教室，对一直在那等着她的素青笑笑：“看来，今晚又要你陪我熬一个晚上了！”

        林雅蕙不敢稍微放松，元宁长公主也无法安眠。

        这一夜，无法安眠的却不止他们。

        有察觉长公主临时抽身、也没了勇气，没有孤注一掷往前冲的贤王府等人；有得了长公主“计划搁置”口信、松了一口气、却又不敢真的放松的西营、东营统领和知情之人；还有……林雅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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