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京

五黄六月里，火云如烧，炎炎夏日可畏。

        烈日当空下，两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洛阳城门，几乎见不着影子，火急火燎地一路往东边去了。

        上官离拿着只小蒲扇不停地来回扇着风，人都快被热蔫了。

        晏娘子抱着个冰袋，两颊也是红通通的，连发丝都变得黏腻：“好热，好热！”

        “我不行了……”上官离把外袍一披，“我去外面透透气儿。”

        “你得了吧。”晏娘子一把拉住上官离的衣摆，拂开窗帘子给她看，“你看那个大太阳，外面更晒，更热，你老实在车里坐着吧。”

        “无妨啊，马上进林子了，有荫蔽，我再出去便是。”上官离靠回车座，一脸生无可恋，“为什么昨天那么凉爽的天不走……”

        “还不是你磨磨蹭蹭！”晏娘子把冰袋子丢进她的怀里，抱怨道，“嘴上说得多焦急的样子，真要走了就磨磨唧唧的。”

        上官离如久旱逢霖的一粒沙，忙不迭地把冰袋子搂紧怀里，还没来得及舒坦地抖一抖，奔走的马车却遽然一停，只闻一声骏马嘶鸣，车里的二人毫无防备，险些一头栽地上。

        晏娘子在车厢内问：“这是怎么了？”

        “二位小姐……”车夫的声音有些抖。

        上官离心头一紧，连忙掀开车帘往外瞧，问道：“怎么突然停车？”

        车夫指了指前面。

        上官离抬眸看去，只见一柄出了鞘的利剑赫然插在车前的泥地里，只消再进二寸，就能削去马儿半只前蹄，戾气极重。

        前方便有树木荫蔽，看情况应该是车刚行至林子口……等等，该不会遇到什么山大王林霸王了吧？！这种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仿佛就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忽然一道悠然却无比熟悉的话遥遥传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

        “……”

        “……”

        上官离震惊地看着不远处高约百尺的参天老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您在哪？”

        “我在这啊。”一只若隐若现的手从密密麻麻的高树枝桠中艰难地伸出来，朝下晃了晃。

        ！

        听声音这人少说也有个五六十岁，怎么腿脚这么好，能爬那么高的树啊？！

        上官离和车夫面面相觑。

        车夫吞咽了一下，捏着缰绳地手紧了紧，问她：“怎么办？”

        “你问我？”上官离有些嫌弃地瞧着他，“你驾了这么多年车，没遇到过山匪吗？”

        车夫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挠了挠光溜溜的脑壳子，憨憨道：“俺原来是种田的，才改行驾车，新手上路，恁多多包含。”

        上官离一听，眼睛都直了：“感情你是个改行的？那怎么好意思收我这么多钱？”

        “怎地？看不起俺？”车夫把缰绳一丢，“俺虽然入行晚，但车技好，恁有坐得哪里不舒服吗？不要挑刺！”

        “……”

        “喂，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树上的人十分不满，把剑鞘一并丢下来，精准地砸在了上官离的脚畔：“留下买路财！”

        车夫正在气头上，转首狂啐：“无耻土匪，恁别太嚣张！”

        上官离一把捂住车夫的嘴，笑嘻嘻道：“你要多少钱？”

        开玩笑！她前后两辆鼓鼓囊囊的车，装得可都是她的大宝贝！

        这土匪都是有组织有预谋，这高树上不知道藏着多少个同伙，左右跑也跑不走，打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过，要是这土匪要得不那么多，她就当花钱消灾了。

        “来点小酒。”树上的土匪一个葫芦丢下来，精准砸在车夫灯泡似的脑壳上，“去打。”

        车夫哎呦一声，捂住光头，气得脸都红了：“工伤，要加钱！”

        上官离打了个哈哈，指了指头上：“问他要去。”

        ……来点小酒？她是不是遇到什么怪老头了？

        上官离迟疑着捡起地上比脸还大一圈的葫芦晃了晃，陷入了沉思。

        这葫芦，怎么有点儿眼熟？

        不过当下的情形不待她多思考，上官离只是晃了下，便抬首问道：“就要酒？没别的？”

        树上的人好死不死地哼哼了一声，语调懒散却掷地有声：“后边儿有个村庄，给我打满，要十年以上的陈酿，否则不喝！”

        上官离半信半疑地抱着酒葫芦，回首瞧了眼探出个头来的晏娘子：“那我去一趟？”

        晏娘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要冰的！”那人不忘嘱咐一声。

        上官离翻了个白眼，得亏村子不远，否则她肯定跟这倒头土匪干一架！

        上官离提溜着葫芦便去了，炎炎烈日下影子只有个小点。

        直至日下黑影挪了大半个身位，上官离才满头暴汗地从村子里回来，见马车还在原位，悠悠出了口长气：“我回来了！”

        晏娘子和车夫看过去，眼中隐有欣喜。

        上官离几步上前，冲着树上挥了挥：“喂，上面的那个，你的酒！”

        “是十年陈酿吗？”

        “二十年！”

        “加满了吗？”

        “满得溢出来！”

        “冰的？”

        “透心凉！”

        “你挂我剑上。”

        上官离依言把酒挂在剑柄上，抬眼道：“可以放行了吗？”

        枝桠晃了晃，那人又哼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上官离没料到他真的肯放行，连忙蹿上了马车，拍拍车夫：“快走！”

        车轱辘滚动起来，上官离掀开窗帘，看着身后那柄长剑上挂着的大葫芦，眨了眨眼。

        还真有点眼熟。是不是每个年逾知天命的都喜欢配个这样的葫芦？

        上官离一行人抵达金陵城的那日，也是个大晴天。都说金陵人杰地灵，可这儿的天气却比洛阳盛暑更甚，湿热难捱，惹得人情绪都跟着躁热黏腻起来。

        这一程起码走了有六七日，众人皆是精疲力竭，一个个霜打的茄子般，到地儿就想寻个地儿赶紧睡一觉。

        上官离也不例外，只是有人并不想让她如愿。

        那位人面兽心的大神官仿佛在她身上安了眼，她抵达金陵的当日就派人传信，邀她至阴阳寮一叙。

        刚来就要面对这些纷扰俗事，上官离是在心有冤结，只是无奈裴宿此人阴毒险恶，手里捏着她的小命，她摸索了半年也没摸清楚这玲珑蛊该怎么解，直至目前为止，这个软她还是得服，依旧得虚与委蛇，同他斡旋。

        况且她心中仍有疑窦，十分怀疑此人的目的。毕竟她离京以前，裴宿交待她务必完成的那件事……

        唉……左右都是命苦啊。

        阴阳寮还似从前那般蓊蔚，毒虫遍地，绿草葳蕤，炎炎夏日里竟有股子透进筋脉骨髓里的邪凉之意。

        唯一的不同是，一路走来，道路两侧偶然可见支起来的飘摇锦旗，似乎象征着一种权利与地位。或许这京城中，确实如那熟客口中所说，真是皇权倒置，翻了天了。

        神使引着她踏进那方熟悉又陌生的大殿店内陈设一如从前，但那只金炉内焚的香却换成了更为浓郁的龙涎香。上官离闻不惯这味道，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您坐好了，莫要乱动。”

        新换的神使长了张臭脸，一副别人欠了他钱的讨债模样，说话也不咸不淡，高高在上的，让人生厌。也不知这裴宿是真瞎还是假瞎，非得摆个这么不开心的死脸在身边。

        上官离撇了撇嘴：“你们大神官呢？”

        神使也跟着撇了撇嘴：“您等着吧。”

        “……”

        行。你拽。

        上官离这一等就等了快半个时辰，殿内无聊，等着等着她的头就渐渐失了重，几日奔波劳苦，这困意仿佛一滔洪水，席卷而来，整个身子都疲惫难堪。

        “上官离。”

        嗯？有人叫她？

        迷迷糊糊间，上官离勉强将半边眼皮掀开一条缝，还没等看清楚，就又阖上了。

        端坐在上位的裴宿：“……”

        接收到大神官的眼神，神使上前推了上官离一下，提醒道：“上官仙师，醒一醒。”

        上官离的美美酣梦被二次打断，她心头一火，掀开眼皮就要夺口大骂，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半载不见的裴宿嘴边噙着那抹熟悉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到口边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卧槽！！！

        她在阴阳寮睡着了？！

        她擦了擦嘴边不存在的口水，有些尴尬地垂下眸子，内心有一万只羊驼在撒蹄飞奔。

        “上官仙师，别来无恙。”裴宿微微倾身，蹙了下眉，“瘦了。”

        上官离打诨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裴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在洛阳过得可好？”

        上官离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挺好的。”

        “洛阳是不错。”裴宿惋惜了一声，“如若不是裴某的原因，恐怕上官仙师就不愿意回来了吧。”

        道貌岸然！知道还说！

        但是面上还是要做到位：“怎么会怎么会，金陵才是我家。”

        裴宿悠悠饮了口茶：“不好奇裴某为什么忽然叫你回来？”

        上官离唇边的笑凝固了一下。

        余光扫见上官离的表情，裴宿又是一声叹息：“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那位，定国侯爷啊。”裴宿抬起眸子，忽然盯紧了她，表情耐人寻味。

        上官离忍着心中的不适，强颜道：“略有耳闻，忘了恭喜大神官您得偿所愿。”

        裴宿摇摇头：“得偿所愿？并没有。”

        上官离不解地看向他。

        “反倒是裴某要谢谢你，如若不是你给戚行野下了蛊，裴某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裴宿蓦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躬下腰，表情里满是赞许，“你比我想的更心狠一些，裴某很是惊喜。”

        上官离一愣，血液几乎凝滞。

        他在说什么？！

        下蛊？她什么时候给戚行野下蛊了？！

        自己明明已经把那只瓷瓶里的东西处理干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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