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钟毓和好不容易才说了句话，想打破沉默：“美人你要不眨眨眼睛？”

        “你才不眨眼呢！”叶灵瑾听不惯这种世家公子式的轻佻语气，她每每和世家公子接触，总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我叫叶灵瑾，不要叫我美人。还有，请你用正常的语气和我说话。”

        什么叫做正常的语气？钟毓和对与他同辈的人说话都是这个语气，这就是他的正常语气。钟毓和回忆了一下，他熟悉的公子哥儿都是这样说话的，有什么问题？钟毓和细想了许久，可能是太不严肃了，显得有点轻佻。叶太傅可是王者师，对女儿的教养应该是比他们这些右族要严格的。钟毓和只好换上了与他父亲沟通时的严肃语气：“可以。”

        ……

        气氛再次归于沉寂。叶灵瑾限制了他说话的腔调之后，钟毓和更无话可说了；叶灵瑾也找不到什么话说。两人只是凝视着对方，像是在比谁的眼睛更大似的。

        钟毓和还是第一次见一直盯着自己也不害羞的女子，他反倒是瞪不下去了，眼睛有点干涩，。“我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我是被闹了一天了，从凌晨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实在是困倦了。看你戴着这沉重的凤冠也怪累的，要不我们歇息罢！”

        叶灵瑾也觉得眼皮子有点沉重，就同意了。

        钟毓和便将外间候着的从人全部唤进来给他们换衣裳。叶灵瑾很想问钟毓和为什么不出去，那么自然地转身背对她就任别人摆布……她觉得尴尬得不行，叶灵瑾难以接受有个男人同她在一个房间里换衣裳。

        给叶灵瑾解嫁衣层层叠叠的衣带的姑姑好像看出了她的不安：“这有什么的！姑娘，比这还尴尬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叶灵瑾觉得这话对她的尴尬并没有什么缓解，反而觉得更尴尬了。

        这嫁衣不愧是太后娘娘监制的，实在是繁复异常。等叶灵瑾的嫁衣可以脱下来了，钟毓和都已经换好衣服，解了头发躺在床上了，还默默地用被子盖上了脑袋。

        叶灵瑾在换衣裳的那一瞬间，大片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想到这间房里还有某个人，她害臊得脸都红了——明明平时也是这么换衣裳的，她今天却觉得这些人动作格外的慢。

        “没关系的，夫人，公子没有看您。”钟毓和的丫鬟梨落笑道。

        “咱们公子平时是个混账公子哥，这时候怎么乖乖巧巧的？”流韵对凝音说道。“谁知道呢？可能是才拜过老爷，老爷的威慑还在。”

        可算是换好了衣裳，原先那几个编发的姑姑过来给叶灵瑾拆她们费尽心思编的头发。凤冠取下的那一刹那，叶灵瑾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头发编得有多繁复，拆的时候就有多麻烦，叶灵瑾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那个姑姑还在拆个没完。凭什么钟毓和的头发拔掉发簪就散了！

        叶灵瑾也不知道自己的头发到底拆了多久，反正等她上床的时候，钟毓和已经在靠着墙的那一侧睡着了。完成了使命的下人们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她们也闹了一天，总算是可以下去休息了。

        叶灵瑾观察了一下那团被子，觉得这人应该是睡着了，便轻轻地掀开一点，露出了他的脸。钟毓和五官太过于精致，叶灵瑾觉得他安静的睡颜比自己都漂亮。难怪叶依依色迷心窍，明知这是个滥情的人，还非要嫁给他。

        少女们迷失在这美丽的皮囊之下，不惜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赌一场注定血本无归的博。所以说女子应该多读些诗书，博通经史，就知道美丽的皮囊转瞬即逝，唯有道德和智慧才能光华千秋，就不会为这种虚幻的东西放弃自己的人生。

        叶灵瑾虽然很累，但是辗转难眠。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张床和家里的不太一样，还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钟毓和怎么跟在自己家一样，这么容易就睡着了？叶灵瑾忽然反应过来，这本来就是他家。

        她就这么结婚了？一切都是这么的不真实。不过是一个仪式，一纸婚书，她的一生竟然就要追随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了。叶灵瑾觉得这荒谬得可笑。这一道圣旨下来，大概是葬送了她一辈子——人品性格之类的她不清楚，暂且不提；还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她这个夫人的位置，她以后怕是要“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了。

        她曾幻想过自己成婚会是怎样的场景，会是怎样激动的心情，怎样欢欣跃雀；可她现在毫无内心波澜。盯了很久的床板，叶灵瑾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两人卯时就被叫了起来，要去拜见钟鍪——新人要一早去拜见公婆，这本是惯例。钟毓和起床了，叶灵瑾还赖在床上哀怨。

        她未出阁的时候，每天懒洋洋的，辰时才起都没人敢管她。拜见她爹？她什么时候心情好就午后去瞧瞧他老人家。不过是过了一天，她就得身不由己地一早起来，去拜见别人的父亲了！

        还是在家当大小姐比较好，叶灵瑾一点都不想当别人的夫人。早知如此，叶灵瑾当初就不该百般挑剔，就该听她爹的话，随便招个才貌双全的夫婿在家，她就可以继续在家当她的千金大小姐了。

        叶灵瑾正在心里抱怨，没注意眼神乱飞，忽然瞥见钟毓和露出来的半截细腰……叶灵瑾差点尖叫出声，连忙捂住嘴，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她忘了还有个人在她跟前换衣裳！她都看到了些什么！

        钟毓和换好了衣裳，扎好了发髻，就在一边等着叶灵瑾梳妆打扮。他和丫鬟们说笑，也是一副世家公子的轻佻样子。叶灵瑾看着就烦。

        为了节约时间，疏影给叶灵瑾梳头的同时，寿梦在前面化妆，叶灵瑾很快就梳妆完毕。钟毓和轻车熟路地领着叶灵瑾去见他父亲。

        这次钟毓和倒是找到了话，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我爹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他十几岁就随我祖父出征，大半辈子都在战场上度过，一生听惯了刀枪剑戟的声音，身上难免染上杀气。你一会不要害怕，他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严厉。”

        “他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我祖父因旧伤崩裂过世了。此后他一直是西北主帅，习惯了发号施令，容不得人违背他的意志。”

        “你一会只管表现得柔顺谦恭些就是了，千万不要顶嘴，不要多言。他要是刁难你，就只能委屈你受着，也不要指望我——我比你还要怕他。”

        “虽然你是他千挑万选看中的儿媳，但他待人严苛，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刁难你……其实我到底不太了解他的性情……”

        叶灵瑾被念叨了一路，也只是“嗯”“嗯”地应着。这要是旁人，叶灵瑾肯定会讽刺他啰嗦，但因为早上的意外，她到现在都不好意思直视钟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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