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一臂之力

“对，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本地土豪的外流导致了这种结果。”齐泰想了想，“其中水道东进太过容易是最大的原因了。他们有一定的秩序输出能力，但一般不超过一府之地，是一个地区范围内的民间核心。”

朱瑜点点头，齐泰把这个定义的细节说出来，他立刻就能想到几个名字，比如之前的临城就存在这样的家族，只是因为当年朱瑜的重心都放在了与社会底层打成一片上，和他们反而没什么交集。

“那本地土豪的外流是指？”朱瑜问，“他们搬家去外省，还是？”

“其实都不是。”齐泰摇头，“这就涉及到另一个概念，叫做游士。这个词就是标准的字面意思了，游走或者远游的士人。

当然具体到个人，不一定非是个读书人，但大部分情况下是，因为不是读书人的话，往往也没有那个条件远游就是了。  ”

“这两种人，代表了一个地方精英的两种选择，一种是立足于本地，发展壮大自己的家族和乡里，这是土豪。

一种在一定年纪后就远离家乡，去州府或者京里生活，追求的是个人的发展和个人价值的实现，这种是游士。”齐泰进一步解释。

朱瑜点点头，土豪他在这个世界里见的比较多，至于游士，按齐泰的分类，现在去京里赶考的书生大部分都是，而朱瑜前世那些去大城市生活的人，几乎全部可以归类到游士这个阶层里。

“那刚刚说到的益州的土豪外流，是说当地的精英都顺着江跑到外省去了？”朱瑜问。

“差不多。”齐泰点头，“一般一个家族的一代人里，真正有能力的人是少数，可能一代里七八个子弟中，有能力维持这个家族甚至能发展壮大的。

只有一到两个人，而这一到两个人又往往通过科举离开了家族，去了京城变成了士大夫，这样，他的家族就相当于被釜底抽薪，被拔了根，发展的动力就断了。”

“但是他们断了，也有人没有断，于是这样此消彼长，最终走了游士路线的家族就会慢慢地被其他的家族替代掉，而一个大的地区，比如益州这么大的一州之地。

如果想要出现真正能站得住脚的割据政权，非要是那种有百年积累的家族才行，但益州游士风甚重，很多人都喜欢去扬州和京城，所以益州这里一直都没有出现特别大的家族。”

“然后在政权更迭的时候，由于地方豪强的势力太弱，所以整个州也就没法与外来势力抗衡，再加上这其中必然会产生的内耗，所以往往这也是一个地方豪强重新洗牌的过程，新洗上来的家族，积累两代人。

然后在土豪与游士的选择路口上，往往又走了之前被他们干掉的家族的老路，如此一代代，说实话这颇为可惜。”齐泰继续道，眉眼间有很多遗憾。

“但一般来说人口多流动，各地区之间多多交流应该是更好才对吧？”朱瑜隐约记得有个词叫“人口要素”来解释和说明这个问题。

“人口当然要流动，但精英不能全流动，至少不能全部流动到外州去。”

齐泰道：“家族的衰落其实只是小事，更大的问题在于，游士这个阶层是无根之水，他们中少数变成了士大夫，而多数则变成了士大夫的附庸，失去了家族的保护。

如果社会情况发生剧烈变动，所有人都会没有抵抗力地被圈入其中，然后在激烈的社会变动中化为齑粉。”

这次朱瑜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晚唐时期有个著名的宰相叫李德裕，先祖是北朝豪杰，和州郡长官平起平坐，地方官员想要维持在当地的任期就必须讨好的那种。但后来，他们家族的年轻人就跑到洛阳去参政科举，入朝为官了。

因此，就像齐泰说的那样，他们在冀州的根就被拔掉了。而后一段时间，他们以前的地位被更西北方的迁入人群所取代，其中比较著名的一个人物叫安禄山。

再后来安史之乱，冀州不再是大唐的地盘，李家的人们却还在忙着牛李党争一类的事，再也没有想过回到自己先祖的地盘上。

这就是齐泰所讲的故事的前半部分，而正如所有的故事一样，有上就有下，下半部分是，唐亡之后，李家的后人以及党争的各方都在洛阳被朱温杀了个干净，真正实现了“在激烈的社会变动中化为齑粉”。

齐泰见朱瑜不说话，想了想又继续道：“一个精英在土豪集团中，他对于本地的资源分配是说得上话的，但他如果去了京城或者州府。

加入士大夫集团，就会变成一个在政法上无足轻重的小官僚，当然，他的生活可能比在家乡好得多，但他的社会地位也要差得多。”

“在地方上一个县里或者一个府里，能说得上话、发挥重要作用的土豪的候选人，进入了京城或者大城市里，就变成了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人，这其实说明，士大夫的路线，是一种除根过程，或者用指挥使之前的话说，叫解构的过程。”

“最关键的是，离家而去的士大夫们，逃避了最重要的、像他们祖先那样，组织乡勇，保卫一方流血的任务

而真正的土豪的养成，都是需要流血的。但科举路线或者士大夫的路线，从本质上说，是把流血的责任让给别人。

别人在流血的过程中，扩充了自己的武力，提高了自己的战斗力，于是也便有了秩序输出的能力，这样，权力也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别人的手中了。”

齐泰肯定地道，然后继续自己刚才的话，“现在本地的小地主就有选择了，他们当然可以像我们之前从京里迁来长旗县一样，连自己带老婆孩子一起迁往别的府县。

但也可以留下来，组织一下乡勇，在我们将来可能与两朝发生的战争中助我们一臂之力，这样，如果我们真的能在些立足，那以后我们的朝廷上就一定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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