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决断的依据

“那他们决断的依据是？”朱瑜问。

“眼光，判断力，一些消息，归结起来是个人的能力，但其实本质上是运气。”

齐泰微微摊开双手，“其实一件事情开始的时候谁也不能完全知道走向，甚至就算选对了方向，中间也有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比如跟着指挥使你保护长旗县结果中了一箭死掉，这样他就算是再有土豪的潜力其实也没有意义了。”

“那这样的话做游士是不是还更安全些？”朱瑜笑，因为他想起了直到我膝盖中了一箭这个梗。

“安不安全要看怎么说了。”齐泰想了想，“从不同的角度，既是占便宜又是吃亏，占便宜是现在，毕竟谁都不愿意去死，或者是去冒可能死掉的风险。

但是举家迁走的话，就变成了他乡的游士，到了外地没有根基，可能一两代人就会绝后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算侥幸留存了下来，他的阶层也由土豪掉到了普通的地主，无论是在长旗县这边，又或者是他的迁入地那边，他都要远离中上层的社会了。”

“可是，就算留下，在长旗县的保卫战中，假设真的打起来的话，还不是一样要绝后？由其是风险不确定的情况下，毕竟战争的风险可比避难要高得多了。”朱瑜问。

他这么问，  当然不是在找茬，而是他隐约地抓到了某个可能性，想要再进一步确认一下而已。

“这其实是两个问题。”齐泰不慌不忙地答道：“留下来的人，有可能面临着流血或者死亡，但这就有个特别关键的问题，游士的遗产是无人继承的。

甚至他们有没有遗产、有没有子孙都不好说，但流血产生的遗产是政治遗产，这个是一定有继承人的。”

“怎么说？”朱瑜好奇，“你一个死人，怎么保证自己的遗产会被正确的继承下去？”

齐泰笑：“都指挥使你想，一个地主儿子带着自己的乡民过来打仗，有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只有这个地主的儿子被永乐或者朱元璋的弓箭手射死了，但是他带来的每个乡民都毫发无伤地回去了？”

“当然不可能。”朱瑜道：“带队的在战场上死掉之前，一定有大量他带来的人死在他的前边。”

“这就对了。”齐泰点头，“由武力带来的权力，以及在行使武力的过程中，由流血产生的政治遗产，我们在这里说着这些大而化之的概念，好像他们很遥远或者很理论化。

但其实具体到现实的情况，就是父亲死了，儿子要为父亲报仇，父亲空出来的位置，由儿子来填补。”

齐泰顿了顿，继续道：“乡里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什么类似苏齐死了外甥要报仇一类的，交错复杂，所有的这些人与人之前的关系杂乱无章地混成一团。

这整个一团，放在我们的史书里，  就是所谓的政治集团，他们通过一代代的流血为自己这个集团争取来的利益，就是所谓的政治遗产了。”

“这其中的紧密性比起士大夫来说就要好得多，别看我们的史书上，动不动几个大臣结党，互相攻击来攻击去，但其实多数都是游士所为，真正的政治集团。

其实在建国的时候就通过流血的方式结成并且稳固下来了，哪怕是因为一些原因，皇上处理掉了他们在朝中的代言人。

但这个集团本身就会对皇上形成一种制约，让他做事留三分，不然，这个政治集团必然会利用自己手中的政治遗产重新武装自己的后人，对皇上发起挑战。”

“但这种政治集团在史书上并不多见。”朱瑜想了想，道。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深知低调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就是我们看到的史书都是士大夫写的，那他们当然会把自己的作用突出出来。”

齐泰不屑地一笑，“士大夫一贯作法就是嘴上笔上特别的厉害，不但希望，而且劝说别人去死，然后自己出来收割。”

“但他们……”齐泰的转头看窗外，好像是在看着什么特别遥远东西，“因为团结性很差，而且也没有武力。

所以也吃不到土豪集团的人血馒头，毕竟馒头就那么多，真的是人家的战友，都不太够分，哪轮得到只会动嘴的外人。

所以，所有的士大夫最终都变成土豪集团的附庸，小到地主家的师爷，大到皇上身边的参政，然后随着皇上的更迭被一茬一茬地换掉，然后他们还自我安慰，怨妇一样地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哈哈哈哈。”朱瑜笑得停不下来，“怪不得钟先生大材却不去科考，原来是把这件事看透了。钟先生看得这么透，是有例子呢？”

“当然有。”齐泰谦逊地笑笑，“因为我们刚刚说到益州，想起来前朝再前朝时这里发生的一件事情，由此引发的刚刚的话题。”

“说说看，我也想听听。”朱瑜坐直了身子，问。

“大燕后的两晋，都指挥使有了解吗？”齐泰问。

“在雍北凉州一代立国，然后分两支，一支由西向东入中原，另一支从雍州取道汉中  入川，后世被称为蜀晋。是这个吗？”朱瑜问。

“对。”齐泰点点头，将茶喝干，一边的小绿连忙给他续上，等小绿离开，他才继续道：

“我们现在看到的《两晋史》，是将两边完全合在一起写的，如果只看官修史书，那就是同一个皇家的两枝，分别在不同的地方立国的事情。

只看表面，其实颇有些类似于我大明的现状，但若仔细查阅当时益州本地乡绅的笔记，就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了。”

朱瑜没说话，静静地等着齐泰继续，听齐泰这样渊博的人讲史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无论出发点还是结论都非常有自己的特色，往往让人眼前一亮。

“在我们后世，以及只读史书的人眼中，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北方人南下的剧本，打败了当地原有的官员和驻军，重新建立统治，将王朝维持了一百多年……”

朱瑜点头，他知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不然齐泰不会拿出这个偏安的小朝廷做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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