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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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柏珩与纪罗绛姗姗来迟,被众人围过来摁在椅子上,好说歹说的又灌了几杯酒。两人连连摆手,直说在前头敬酒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再喝不下去了,众人却不听这些,只说来晚了就该罚。按道理是一人罚三杯,纪柏珩看他们一定要喝,最后自己帮忙喝了纪罗绛的两杯。
众人都多少有了些醉意,在这里又闹了一会儿,眼瞅着就是三点多,纪柏珩实在喝了太多的酒,眼神都有些迷离。在这里的其他人也喝了不少,于是众人各自收拾了散去。
周云婉与周云娆成为了此刻最尴尬的。旁人都有丫头上来搀扶着,而后顺着桥往那边走,可是她们两个却是没有丫头的。如今个人的丫头管着个人的主子,谁也没空看这两位表小姐。
因为不管敬酒的时候还是刚刚玩闹的时候,大多数的酒都是纪柏珩在喝,所以纪罗绛此刻算不上太醉,看着那边有些手足无措的两位表小姐,对身后的月白轻声说道:“你找两个底下的丫头过去搀扶一下她们吧。顺带问问舅老爷这会儿在哪,送到那边去就是了。”
月白领命走了,个人也都没关注这个,各自散去。
纪罗绮酒量是不错的,姜阮涟却是个不胜酒力,纵然没有喝多少,此刻却稍微有些醉了。南乔原本说自己帮着含巧扶着,纪罗绮却拒绝了,与含巧一左一右的扶着人往回走。如今虽然是冬天,却没到了真正的数九寒冬,此刻是下午三点多,也算不得太冷,更何况刚喝了酒,身上发热,所以原本要套一件披风,却也没穿上。
纪罗绮轻轻地搭着姜阮涟的胳膊,姜阮涟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那边。北栀让人去提轿子,一会儿把人放在轿子里,抬回房去。
家里的轿子自然有空余,个人上了个人的轿子,剩下的就是给客人用的。周云婉与周云娆进了同一顶轿子,此刻她们两个的父亲正在大房里头与周玉仪说话,两人自然被抬进周玉仪的客房暂时休息着。
纪罗绮是有自己的轿子的,但是因为放心不下,所以跟着姜阮涟进了同一顶轿子,两人一起到了姜阮涟的院子。
进了院子,姜阮涟任然是有些不大清醒,纪罗绮让人吩咐厨房去做醒酒汤来,含巧把人扶到床上,又帮着脱了鞋袜,把外头的衣服去掉几件,只留下里头的。
忙活了一阵,含巧看见纪罗绮还没走,试探性的问道:“绮四小姐还不走吗?小姐也喝了酒,此刻难道不回房休息吗?”
纪罗绮已经懒得走动,顺势就在桌边坐下来,一条胳膊搭在桌子上,将头靠上去,懒懒地回答道:“我帮你把你家姨娘扶回来,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现在让我走呢?我是懒了,实在是不想再走,我的房间在那头,你们这姨娘的房间也不错,我在这凑合凑合,等清醒些了再走。”
说话间北栀端着醒酒汤过来,一共两碗,给了纪罗绮一碗,另一碗给了含巧。
含巧把醒酒汤放在床头柜上,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姜阮涟,俯下身子,凑在耳边说:“姨娘,姨娘,您先醒一醒,先把这醒酒汤喝了再睡,要不然明天起来是要头痛的。”
姜阮涟被这一下子叫起来,睁开一双迷茫的眼睛,含巧扶着她坐起来,将那醒酒汤灌下去,这才帮忙铺开被子,噎了噎被角,让人好生睡着。
这房间里不止一张床,在边上还有一张,原本是给丫鬟夜间陪夜睡的。纪罗绮也不挑那些,慢慢的走过去,倒在床上,让含巧给自己拿一张被子来,便准备在这边睡。北栀知道小姐是不愿意起了,却也觉得一个小姐睡在丫头陪床的床上是不合适的,正要劝,含巧的被子已经拿了过来。
纪罗绮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走,我是不会走,你看看这里哪还有另一张床?难不成你让我跟小娘躺一起?小点声,别把小娘吵醒。”
北栀看看姜阮涟,又看看纪罗绮,皱着眉说:“不如让姜姨娘来睡这边,您去那边床上不就好了。”
纪罗绮已经懒得再说话,裹着被子往那边一转,脸朝着墙壁,摆了摆手,说到:“好啦好啦,我不想再说了,我要先睡一会儿,你去大太太那边帮我报个信儿,说我有些累了,玩的喝多了酒,在这头先睡一下,一会儿睡醒了去见舅舅。”
周玉仪那边,周舅老爷坐在凳子上,对面的是纪柏珣,周玉仪对面则是孙若梅。四人凑着一桌麻将,一边打麻将,一边闲谈。
周玉仪看着手里的牌,知道弟弟来找自己定然是有事情。自己的两个侄女马上都到了出嫁的时候,亲事也已经定好了,看意思是明年或后年就要嫁过去。可是如今自己家里的情况自己也清楚,若说拿出十里红妆的嫁妆,那定然是拿不出来,可是要是不拿出来,又实在是落了脸面,这估计就是自己弟弟来的原因。
听说订的两家都是有钱的,想来为的也是帮扶家里,想想也是艰难。自己当初出嫁的时候,家里还没有到了这一步,现在倒是快要走到穷途末路,外人看着是不错,可实际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当真是今非昔比。可是若说要怨,估计也怨不到自己弟弟头上,想来想去,只能怨那群新党。好端端的搞什么革命,还说要铲除什么封建帝制,千百年来的东西,企是他们说铲除就要铲除的?
“八万。”周玉仪把手里的一张牌丢出去,头也不抬,“你知道的,对于这两个,我向来是喜欢的。可是我手头也没那么多钱,我要是给他们添装是可以,可是你要是说让我出了这嫁妆,那可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的好姐姐,我自然知道你喜欢这两个,之前不是还说要娶一个进门,可惜了,我家没这个福分。”周舅老爷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惋惜,“但是没办法,现在两个孩子要出嫁,可是家里家道艰难,姐姐,你不是不知道的。给一个人出嫁妆是可以,可是两个人,实在是难了。”
周玉仪脑袋里转了一下,问道:“两个孩子的婚期离得近吗?”
“不近。这两个孩子差的一岁,按理说姐姐是后年,妹妹是大后年,可是我怕夜长梦多,所以明年姐姐,后年妹妹。毕竟家里急需用钱,不单是为着我们的生活,也为着家里的体面。况且姐姐,家里那边好些,你在这边脸上也有面子。”
周玉仪对于弟弟的话,并不说什么,一边打着牌,一边说道:“那就好说,嫁了婉儿,把婉儿聘礼的钱给娆儿做嫁妆不就好了。聘礼之前应该就送过去了,你把那聘礼原封不动的抬回去,然后我再给你加些,面子不就够了吗?这样想着,也不用把两个姐妹中倒,只把她们各自夫家的钱再送回去,你要是觉得脸面不好看,我一个孩子给你添一万,不就够了?”
周舅老爷心思早已不在牌上,一边苦着脸摸牌,一边说:“我的好姐姐,我哪里是不知道的呢?可是这样子,我嫁孩子是为什么呢?为的是钱财。把这钱财再送回去,我这不是白忙活嘛。所以我才说呢,好歹姐姐您出点,到时候实在不行就虚抬,这聘礼是不可能送回去的。”
纪柏珣与孙若梅安静的打牌,不参与两人的话。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他们小辈也不好插嘴。可是这样听着,难免为那两个表妹担心。
“你瞧瞧你这话说的,虚台那是好说,可是孩子去了那边,难免让看不起呀。看着是轰轰烈烈,可是实际上人家打开一看,到时候孩子在那边的日子怎么好过呢?宁可钱花的多些,好歹为孩子考虑。”
周舅老爷一拍大腿,哎呀一声,连牌都不打了,着急的说:“我的好姐姐,我怎么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呢?我这就是因为着急,所以才来找你帮忙了呀。我自然知道,嫁妆若是虚台,女儿过去自然受人闲话,可是要是把聘礼都如数还回去,那我这嫁女儿图的什么?到时候家中还是那般困难,那我这不是赔了夫人折了兵吗?我也知道姐姐说的道理,可是咱俩的日子哪能一样呢?姐姐你在这样的家里掌管着管家的权,手里定然是不缺钱的,所以才能考虑这些,可是我们已经那么缺钱了,定然是先考虑钱。”
周玉仪听着,原本打算指责弟弟,此刻却也说不出来。家中的艰难自己不是不知道,自从清帝退位,家里就日渐没落了,这么十几年过去,也没有半点好转的意思,反而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自己两个侄女好不容易能嫁出去,自己的弟弟图些钱也不奇怪,可是这又让自己怎么说呢?来找自己帮忙,自己也不忍心不帮,可是给两个孩子出嫁妆,自己也不是那冤大头。
孙若梅看母亲不说话,开口说道:“舅舅,我是能理解您的,可是你也得理解一下母亲啊。您来的时候也看见了,我们家里这个情况,跟别人家里是不一样的。母亲管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母亲呢,不犯错尚且有人背后嚼舌根子,要是再犯了错,不知道怎样编排母亲呢?母亲毕竟是嫁出来的女儿,帮娘家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您的日子艰难,母亲的日子难道就好过吗?”
周舅老爷被这一番话说的说不出来,却实在想不到能找谁。他比自己的姐姐还小个三四岁,可是姐姐如今还是保养得当的贵妇人,他却已经有些老态。
一双眼睛几乎要涌出泪水,说道:“姐姐,我怎么就不知道你的艰难呢?可是事情走到这一步,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呢?谁还能帮我呢?咱们家原先的那些朋友,哪个能比咱家好几分呢?咱家好在是你嫁过来,所以哪怕是苟延残喘,也维持到了今日,你去看看咱们的那些老朋友,有的都已经破了产了,把家都抵出去了,姐姐,你也不希望到了那一步吧?咱们家要是真走到那步,你说是嫁出去的女儿,可是难免在这家中也受影响。”
周舅老爷将牌推开,直接拉着椅子坐到自己的姐姐身旁。“你看看这家里,二姑小姐的丈夫是商会副主席的长子,三姑小姐未婚,四老爷的夫人是江南军阀的第三个女儿,这些且先不论,就算是珣儿的妻子,父亲是国会重要议员,二房的絪二小姐的丈夫,是广东省长的第三个儿子,你看看这个家里,要是咱们家没落,这家还能有你的地方吗?”
周玉仪知道弟弟说的是实话,这个家里谁身后不是有一股势力撑着,自己家里没落,原本在这家中就是靠着自己,要是自己背后的家彻底没落了,自己在家中的日子可就更艰难了。外人看着这家里是天潢贵胄,不知道多么的快活自在,可是这家里的人人都有些难以说出来的烦恼。
她想了想,说道:“罢了罢了,我既然是家里的人,自然是要帮衬你的,我也理解你,可是我总得留些钱呢。一个孩子我出七万,另外,再多给你一万,你等会儿跟着珍珠去取钱就好。”
周舅老爷刚听完这话,立马哭出来,止也止不住。他堂堂七尺男儿,自然不愿意走到这步,奈何情势所逼。如今姐姐给了这笔钱,除了为着自己,也为着家里,又怎能让他不动情?
周玉仪看见弟弟这样,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姐弟二人对着哭了一会,是纪柏珣与孙若梅万般劝解,这才好容易止住了。
厢房里面周云婉周云娆已经睡醒了,醒酒汤也喝了,见面家里又重新拿了衣服过来给换上。周云婉在这里越待就越不想走,越呆心里对于纪罗绛怨恨就更深。这样云锦做的衣裳,自己已经是许久未曾见过,这家里却能随便拿来送人。况且这家中的陈设,就连丫鬟下人的打扮都快要赶上自己,可见姑母在这面过的是什么样的好日子。若不是有那什么纪罗绛半路截胡,或许如今被称为三少奶奶的就是自己,这样的好日子,她就这样错过了。
换好衣服,外头有人来叫。
他们其实连轿子都是租的,汽车更是雇不起。周舅老爷跟姐姐告了别,周玉仪看出来窘迫,派了家里的汽车去送。
转眼就过了年,纪罗绮婚姻的事情一时半刻不会提起,自然心里还想着升学的事,所以又回了学校,打算今年九月考学。原本打算去纪柏珩所在的学校,后来一想,统共也就剩下半年,不想再费这个劲,所幸就在女高师继续上。纪罗绛与纪柏珩一同去了纪柏珩原先的学校,纪罗绛也成为了这所学校开放女性以来第一个入学的女学生。
姜阮涟仍然在家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纪罗绮果然是信守了诺言,她在家中的日子更舒心不少。可是尽管如此,却仍然是日日皱着眉头。
考学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是金秋九月,纪罗绮马上就要十九岁。婚姻的事情虽然没有再提起来,家中人人却也都有些着急。纪罗绮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上半学期上完就安心去参加考试。
最后考学的结果并不意外,纪罗绮,纪罗绛与纪柏珩他们三人都报考了北京大学,分别报考了外语系,历史系,以及语言文学系。
九月的时候毫不意外的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纪安湫自然是高兴且支持,周玉仪虽然有些不大高兴,可是为了让孩子在那边过的好,一下子给北大捐了五十万,想着能让女儿活的好一些。
三人都在那边办了住宿,往后回家的日子就更少,这个暑假估计就是在家里最后的时候,之后若非逢年过节学校放假,定然就不回来了。
若论三人自己,内心定然是高兴的,这不必说。若是论这家里,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总是免不了非议。纪柏珩去上学自然是应该的,可是剩下的两个女孩子,这实在是让人搞不懂。可是他们也只是背地里说说,面上并不表露出来。
不管家里怎么想,纪罗绮还是在八月底的时候准备收拾东西去上学。原本自己只收拾出来一个皮箱,可是周玉仪不放心,想着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一朝去了那边凡事都得亲力亲为,心里就觉得慌得很,所以又一股脑的给收拾了两个皮箱和三个包袱,说明日让司机帮忙送过去。纪罗绮说不过母亲,只好答应下来。
临走之前想起姜阮涟,想着自己走了之后,人在这府里的日子,便打算趁着还没走,好歹过去看一看,嘱咐几句,省的等自己走了,日子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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