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周玉仪说的话不是假的，两家要定亲的事情没多久整个公馆就都知道了。这个事情当然要请示太爷跟太夫人，小辈的婚姻最后还是要经过长辈的决定。太爷自然没什么意见，这种百利无一害联姻，家里自然是同意的。
计算的生辰八字十分的恰好，夫荣妻贵，双方家里几乎是立刻就拍板，三媒六聘，将订婚宴定在了八月中，明年就成亲。
纪罗绮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是早晨刚起来，南乔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说六小姐的婚事定下了。纪罗绮并不意外，这种对双方都好的事情，对方没理由不答应，自己家里也没理由不答应。左右自己马上就要走，有些家里的事情没有必要事事过问。自己毕竟也赶不上六妹的婚礼，六妹婚礼时可能自己还正在英国剑桥大学。暑假自己或许会回来，可回来也就是一个来月，六妹的婚礼，瞧样子不会定在七八月，大概是明年的三月或四月。
家里如今对于定亲这种事情都是着急的很，已经有自己一个例子，家里不希望生出第二个变数，所以自然对于子女们抓得更牢一些。此刻或许自己的六妹才刚知道消息，不过他们的防范属实是多余了。六妹被四婶娘搓磨成那个样子，便是直接抬上花轿，也不敢多说什么，无非是心中抱怨，默默垂泪罢了。这种性格对于家里来说或许是个好事，可是对于纪罗绾自己来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好事的。
没有自己的思想，或者是不敢将思想说出来，纵然心中不愿，也只是逆来顺受，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可是自己实在是爱莫能助，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已然是天般的难，又怎么能帮的上别人？只愿自己的六妹成亲之后的日子能过的好一些，这门亲事好歹也算没害了任何人。
纪罗绾的确在换完名帖之后才知道自己要出嫁的消息。对于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年龄几何，家中几口人，品行样貌如何，有什么爱好，这些都是一张白纸，没有人告诉自己，自己也不可能去问。自己如同家中的许多女子一样，盲婚哑嫁，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甚至未曾见过面的人，从此作为夫妻相伴一生，未知的恐惧感席卷了自己的全身。那当然是很可怕的，自己要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未曾见过的人，这还不够可怕么？
尤青对于这桩婚姻倒是极为高兴，中国银行总行长的长子，配自己家的女儿是够的，这样的联姻也是大有好处，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这都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原本担心着父亲倒台自己在这家中的地位会受到影响，不曾想没有几个人在意，可是自己心里仍然坠坠不安。如今女儿有了这门亲事，自己不安的感觉大可以消了。
尤青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高兴，连带着看陈喜儿都顺眼了不少。
陈喜儿站在一旁，手里绞着手帕子，心中暗骂。问都没问过女儿一声，就这样子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谁知道对面是个什么人，这样子嫁过去，跟害了姑娘有什么区别？可是人家毕竟是自己原来的主子，现在也是自己的主母，自己又敢说什么？只能愤愤的盯着，心中暗骂几声。
陈喜儿懒得再在里面听尤青说话，一掀帘子出去，准备去纪罗绾那边。小姑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自己比人大不了几岁，可是人却是十分依赖自己，自己算是如姐如母。若真说陪伴，自己陪着的时间只怕比亲娘都多，马上人要定亲，于情于理，自己该去看一看。好歹安慰几句也好。这门亲事自己是改变不了的，可总得让人想开些，往后总不能一辈子带着怨恨生活。更何况这是个不善言辞的，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长时间下去，再憋出病来。
带着人到了纪罗绾院子门口，里头寂静无声，大概是都歇着。
推门进去，看见纪罗绾的贴身丫头飞仙跟百合都没在里面伺候在门外站着，想着人大概是心情不好。飞仙跟百合看见陈喜儿来了，眼神都止不住的亮了亮，三两步走过去，小声说可一定得劝劝。
“我家小姐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信之后就不说话，问不高兴也没什么，可是就是不说话，本来就是闷闷的人，现在倒是更闷了。”飞仙在一旁小声的说。
百合也跟着帮腔：“是啊，陈姨娘，我们原来还说您再不来，我们就请您去呢，谁不知道您跟我们家小姐最亲近，好歹是劝说劝说，别让人这样一直愁着。这心里愁绪呆久了，免得憋出什么病来呀。”
陈喜儿想自己还真是来对。原本心中猜着大概人就不大乐意，谁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呢？若是在前些年还好，可是这些年又是纪罗绛又是纪罗绮，有这两个姐姐的榜样在前，难免生出些别的心思。只不过里头这位大概是没有勇气去反抗的，把人劝开了，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陈喜儿挥挥手，让飞仙百合去准备吃食，自己则掀开帘子进去。
进去的时候看见人正躺在床上，也不说话，一张手帕子盖着脸，大概是在假寐。陈喜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把掀开手帕子，瞧见那张脸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并没有泪痕，也没有太大的不满。
若是之前，纪罗绾定然是翻身坐起来，做势要过来抢自己的手帕子，如今倒是没什么反应，可见人竟然是不高兴的很了。
这样子陈喜儿也不愿意再逗弄，将手帕子随手扔在一旁，自己从那边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床边上，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纪罗绾的脸。
“瞧瞧这张水灵灵的小脸蛋，我看着都喜欢。原来大家私底下都说，大房里的姜姨娘是个病西施是林黛玉，这两年人倒是好了不少，看着精神也好了，气色也好了，你怎么到这样了？怎么，现在你要跟她抢着病西施的名头还是林黛玉的名头？”
这话是玩笑话，果然纪罗绾听了就笑了一下，可是也只是略微笑了一下。这话只不过是乍一听有趣，可自己心里想着事情，也没有笑的心思了。陈喜儿见人不笑，知道光是逗趣儿解决不了问题，总得说些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从凳子上起身，将凳子放到一边，自己坐到床沿上。
“你要定亲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还能违反这个不成了？这亲事是你母亲定的，又是有媒人做保，过两个月还要进行订婚宴，到时候整个北平都知道咱们家要跟蒋家联姻。我听他们说，你未来的夫婿容貌品行都是端正的，若说也没有什么缺点，似乎就是早年的时候跟他的表妹有过什么，不过因为家里人不同意，所以也就算了。”
前面这些话纪罗绾都是听惯了的，后面的话却引起了注意，略微翻了个身，脸朝着陈喜儿的方向，大有让人继续往下讲的意思。
陈喜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想着人本来内心就烦，自己在说起什么表妹的事儿，只怕人事更不高兴。她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想着掩盖过去。“不过嘛，这也都是他们瞎说的，不一定能当真。就算是真的跟表妹有过什么，既然家里人不同意，那就影响不到你。况且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跟表妹好像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儿了，不用在意这些事情的。”
纪罗绾听着内心更加不快，原本对于母亲就颇为不满，如今的不满更添一分。自己本来好好的当着小姐，做什么突然要出嫁呢？自己也知道这桩婚姻自己是逃不过的，原本想着好好消化消化，既然是家里的意思，便也就这样。可是如今这样听着，倒像是自己拆散了一对鸳鸯，那自己成了什么人了呢？
纪罗绾半坐起身子，陈喜儿连忙把人扶起来。纪罗绾皱了皱眉，说道：“无风不起浪，没有这个事儿，为什么别人都传言。定然是发生过的，陈姐姐，你也不用瞒着我，你知道这家里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要是你也不告诉我，那我该问谁去呢？你好歹是告诉我，让我以后也明白一些吧。”
纪罗绾说话的声音很小，陈喜儿原本想瞒着，此刻却也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人的手，说道：“都是下人们瞎胡说的，你又担心什么呢？我知道你不愿意盲婚哑嫁，你从小是被你母亲吓坏了，自然对于许多事情都是害怕的，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女子的命就是这样，认也得认，不认也没办法。好在是咱们家是这样的规矩，你用不着去别人家受苦。”
纪罗绾被这话说的流下眼泪，反手握住陈喜儿的手。她的声音很小，此刻又多了几分梗咽。“我又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呢？我并没有不愿意，女子一生，不就是这么点事吗？我不是绛姐跟四姐，我做不出那样的事，我早也就知道我的命了，我不过是想清楚个事儿，做个明白人罢了，做什么瞒着我呢？就算他真的喜欢表妹，我还能拦住吗？”
陈喜儿此刻才发觉自己的一切担心其实都是徒劳，这话是对的，婚姻已经定下，难道他们谁能改变吗？定然是不能的。这个家里盲婚哑嫁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半个了。纪罗绮能逃脱婚姻是因为有一位好母亲，自己又有着甩开一切的勇气，可是这些纪罗绾有哪一个呢？哪一个都没有。
尤青是那样的脾气，格外的强势，从小就是指指点点，稍微一点不对，就是非打即骂，久而久之，把人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却又还要怨人格外的懦弱不像自己。况且就算逃脱能怎么样呢？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世道，女子注定就是要成婚的，没人能拦得住。自己本想着劝慰，却不曾想根本不需要，因为拦不住，所以不用劝。除了认命，难道还有别的选吗？
这样想着，略微垂下眸子，把人揽过来，轻声说道：“这事情我也听说了，不过是从外面听的，你听听就算，往后不用跟你的丈夫提起来也不用去问你的母亲。他们说他还有个表妹叫许清蕊，许清蕊跟他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二人原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奈何他这个表妹家道中落，他家里当然不愿意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妻子，便将二人拆散了。这好像是去年的事。正好今年说起来你到了婚嫁的年纪，他家想着你是个好人选，他没说什么，就答应下来了。”
纪罗绾靠在陈喜儿的肩膀上，听着这一番话，不由自主的又流下来泪水。许清蕊一定也是痛苦的吧，自己抢了她的丈夫，毁了她的幸福。可是自己也没做错，这都是家里人的决定，自己又能干预什么呢？
陈喜儿拿起一旁被摔走的帕子，轻轻地帮人擦了擦眼泪，一边抚摸人的头发，一边安慰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没有做错。安排都是家里的安排，你也好，他也罢，或者是那个许清蕊，你们谁又不是受害者呢？他可能以后也不会放弃找许青蕊，可能还要纳个妾，到时候你只想着不要让自己受了委屈，至于他要纳妾，这也拦不住。就像我，我不就是你母亲原来的婢女，后来做了你父亲的妾吗？”
纪罗绾知道这个道理，刚刚听完那番话，心中已然动容，想着如果以后蒋世陈要把许清蕊接进来，自己定然也不说什么。
纪罗绮知道四房那边最近必然闹得厉害，六妹嘴上不说，可是前些日子见了脸还是拉着的，倒像是前两年的姜阮涟。所有的愁都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只自己一个人消化，到时把自己弄得形销骨立的。
想起来回来这么几天还没去看旺财，打算趁着今日的功夫，便去看一看。
自然不是忘了，只是如今回了家中闲功夫多，又想起自己曾经思考的问题，有时候便避着不想去见姜阮涟。可是不想去见又忍不住要去见，见了又不知是为何，心中的疑惑是更多，所以索性避开不见。可是都在一个院子里，自己又怎么避得开？躲避了这么几日，到底是想着去看看。
推门进去的时候姜阮涟正蹲在地上除草，她那几棵花养的好，比园子里专人照顾的都不差。纪罗绮趁着人没发现，悄悄走到身后，将自己的怀表拿出来，一下子放在姜阮涟前头。钻石表链晃呀晃呀，配合着那用了珍珠贝母的表盘，看的人眼晕。
姜阮涟呀了一声，一下子转过身来，便看见纪罗绮脸上带笑，半弯着身子，站在自己身后。
她嗔怪的看了一眼，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请人往里走。
“半下午的天还热着呢，你来干什么？好歹等天凉快些再来，要不然你中暑了，大太太可得骂我。”
二人在房内坐下，姜阮涟倒了一杯前些日子刚送来的西湖龙井，又让人端了一碟子绿豆糕过来。
“我还想着你不来了呢，怎么回来这么多些天才来看旺财？”
纪罗绮心里还想着那个事，此刻看见姜阮涟，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面子上装的没事人，笑着说起来自己马上要去留学的事。旁人或许不能告诉，姜阮涟是无所谓的。在这个公馆里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想告诉又能告诉谁去呢？
“你刚刚在外头说，我中暑了，母亲要说你，你不用担心的。我马上就走了。”
“嗯？”姜阮涟吹开茶盏上的浮沫，满不在意的说道，“今年开学这么早吗？往年不都是要到九月初嘛，今年你这才回来多久啊？”
“不是。”纪罗绮笑着摇摇头，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高兴，“我的审批下来了，马上要去英国剑桥大学了，在那边留学，大概只有寒暑假回来。”
“去英国剑桥留学？”姜阮涟一听这话立马抬起头，皱着眉头问道，“英国那面人生地不熟的，你去了怎么办呢？是有留学生宿舍吗？可是之前大太太说这面的宿舍你都不一定满意，外国佬的宿舍更不满意吧？”
纪罗绮笑出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神秘莫测的说：“山人自有妙计。”
姜阮涟被这话说的摸不着头脑，更好奇是什么妙计，瞪大了一双眼睛，等着人往下说。纪罗绮看见人这样，也不想再逗，哈哈笑了几声，说道：“人人都说我们家有钱，小娘是不是不知道？哪个有钱的只有这一套房子？别人都说我们家富可敌国，那我们当然也不是只在国内有那么几十套，国外当然也有。英国的首都，美国的首都，法国的首都，我们家都有几套房产，都是顶好的地方，我直接去那住着不就好了。”
姜阮涟被这话说的有些吃惊，却也放下心来。


　　(https://www.xblqugex.cc/book_89962252/9014967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