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纪罗绾被这么一闹，脸色并不好看，甚至说立刻有些黑沉，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从小就是个胆子小的，对于兄弟姐妹们的事儿，也只敢听听看看发表评论是半点不敢的。从前被母亲训斥，也只敢略微点着头，一句话不说，等着母亲训完，自己又趴在屋子里轻轻的哭。这样子下来，胆子自然是小的，所以如今即使被丈夫当众不给面子，也不敢说什么。
丈夫冷笑了一声，把托盘里的两杯交杯酒拿过来，一杯拿在自己手里，另一杯强硬的塞给了纪罗绾。纪罗绾结果那个酒杯的时候被巨大的撞击，惹得酒水洒出来，一点点的溅在喜服上面，鲜活的喜服暗红了一片。
丈夫并没有管妻子的想法，而是快速的凑过来与妻子喝了交杯酒。纪罗绾纵然再愚钝，也该知道丈夫对于娶自己心中是一千个不肯与一万个不愿，所以哪怕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是丈夫仍然把这个气撒到了自己的身上。
“少爷，您怎么能这样对少奶奶呢？”一旁的下人立刻发出了质疑，“少奶奶是家里为您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媳妇，在咱们家也只不过是住一个月，然后您就要跟少奶奶回少奶奶家去了。”
“什么东西？”纪罗绾眼看自己的丈夫站了起来，目光在吓人和自己中间扫了一遍。“难道我爸是破产了吗？居然还能送我去做上门女婿。这个上门女婿我是做不了的。我已经顺应你们的意思，娶了这位小姐，这位小姐之后，我也只当妻子，其他的你们一概不要多想了。”
下人眼看着少奶奶已经有些苍白的脸色，也知道少奶奶心中必然是不高兴了。若是单纯的少奶奶，家里自然没有人管，之前大少奶奶也是受过委屈的，可是家里人也就是说两句就算了。可是如今的三少奶奶跟大少奶奶是不一样的，三少奶奶家中的权势比这边家里的还要大，惹了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一个不高兴，两家都没个好果子吃。所以自然下人们都要哄着些这位少奶奶。
下人们有这个觉悟，当然不代表他们的主子有，借纪罗绾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已经站了起来，长腿一迈，大概就要走出新房去。
纪罗绾不知道今天夜里的事情会不会传出去，但是知道大婚当日新郎官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新房里，这就是打新娘子的脸。纪罗绾同时也想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打自己母家的脸，自己的脸面是不要紧的，可是却不能丢了母家的脸。
纪罗绾就没多思考一把，将自己头上的盖头拿了下来，两三步的快步走过去，就要伸手抓住丈夫的衣袖。
蒋世陈回过神来嘲讽地看着妻子焦急的脸色，以及抓在自己衣袖上的一双手。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拿起妻子的手，却又突然加重了力气，捏的妻子有些疼痛。
纪罗绾不知道丈夫对于自己这般敌意是从何而来，却知道丈夫必然是不喜欢自己的。可是难道自己就喜欢他吗？自己也不喜欢他。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除了互相折磨没有别的。可是他们都没有办法，这是家里的意思，没有人能违抗家里的意思，他们只能听着家里的话。
蒋世陈不如同妻子那样，他伸手拿起妻子的手，看着妻子修剪圆润的指甲以及白嫩细长的手指，冷笑了一声。
“不愧是娇贵的小姐，这手保养的这样的好，只是不知道你的手保养的这样好，她的手是不是也这样好？”蒋世陈突然一把甩开了妻子的手，飞仙跟百合急忙上去扶住被推的一步踉跄的纪罗绾。纪罗绾瞧这丈夫的神色，有些心慌，靠在自己的两个丫头身上，满脸的不知所措。
谁的手是不是也这样好？是他的表妹，许青蕊吗？可是许清蕊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从来没有想着抢许青蕊的位置，自己也从来没有执着的想要嫁给他，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又为什么要把这个气撒到自己头上呢？
蒋世陈冷笑一声，看着人靠在两个丫头身上。“真是娇贵的来这头还带了两个丫头，听说你家里人放心不下，还格外给你带了下人。他被送去别院的时候，可没有这些待遇，只不过是一个人被孤零零的扔在那头，这些年才接回来。这些都是因为你。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他的，如今却被你占了！”
蒋世陈说的极为激动，仿佛纪罗绾真的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仿佛真的是什么坏人，所以才需要被这般指责。
纪罗绾纵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觉得这实在是过于冤枉自己。原本今天早晨的时候心情变不好，当初送聘礼的时候丈夫没来，如今却又要忙婚雅嫁的嫁过去，自己连丈夫的面都没有见过，已然是失望的。如今过来了，丈夫一把掀开自己的盖头，对自己没有办法尊重，还是直接劈头盖脸的一顿羞辱。纪罗绾就算在家里的时候，时常被母亲打骂，可是也没有受过这般的委屈，自然是忍不下去的。
可是纪罗绾说到底是要脸面的，也不忍心跟人真的撕破脸让两家脸上都挂不住。
她缓了缓神，两三步又走到丈夫面前。丈夫的脸上有嘲讽，有愤怒，甚至有不满，可是就是唯独没有对于妻子的半点感情。或许自己当初的猜测是对的，丈夫喜欢的的确另有其人，或许是他的表妹许清蕊，又或许是别人，反正不是自己。
纪罗绾看着屋子里面面面相觑的下人，知道这些大概都是公公派过来盯着丈夫的，估计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纪罗绾强迫着自己克服了心中的恐惧，硬撑着让这些下人们都先下去，两个人的事情自然两个人解决。
飞仙百合，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走是留。纪罗绾也顺带着瞧了他们两个，一眼摇了摇头，让两人也先下去。这种事情必然得是自己跟丈夫解决才好，两个人的事情就不需要再让外面的人知道，能在房里解决，就算是维护了两个人的脸面，也没有必要再去外边惹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来找麻烦。
蒋世陈眼看着下人们一个一个都出去冷笑一声，在茶桌边坐下。“也不知道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倒是听你的话。”
纪罗绾无视掉了丈夫的嘲讽，把盖头随便拿下来往桌子上面一扔。她从前从来不这样。在家中呆了那么许久，也一直是金贵的小姐，从来要注重自己的礼仪，要注重自己的仪态，这些粗鲁的动作向来是不会做的。随手把盖头扔在一个地方，这种事情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今纪罗绾心中自然是慌乱的。丈夫对于自己似乎有极大的敌意，可是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丈夫的敌意，丈夫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是为了这个夫人的位置逼走了他的表妹。可是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许青蕊。
纪罗绾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要是在这个时候漏气，就是被人家拿住了把柄，从此任由人家柔圆切扁自己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在对面坐了下来。
纪罗绾不同于丈夫的激动，一双眸子平静如水。至少外人看来是这样，至于内心究竟有多慌乱，这自然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认为是我抢了你表妹的位置，对吗？”纪罗绾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金镯子往下拿。这些头饰首饰实在是过于的繁重，自己戴了这么许久，已然是十分的疲惫，想着一会儿或许两个人还要大吵，更不愿意带着。
“可是我根本没有见过你的表妹。我知道你的表妹叫许青蕊，可是这也只是我在成婚前几个月才听家里人说起的。他们说你有一个表妹，你很爱这个表妹，但是家里人却不同意，这个表妹甚至为此被送到了别庄上去，难道你觉得这是我的错吗？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你是谁，这桩婚姻不过是我的母亲安排的，我没有办法拒绝，可是我也不愿意。”
说这一番话废了纪罗绾好大的勇气跟力气说完的那一刻，甚至在微微的喘息。从前从来没有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平和的说过话。从前母亲总说自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跟家里人打招呼都只是唯唯诺诺的，不知道母亲看见自己如今的样子，会不会感到高兴，会不会觉得曾经被嫌弃的女儿如今也长大了不少？
只不过这些问题都是后话，现在思考的当然也不是这些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自己跟丈夫之间的矛盾。两个人说白了，都是两家的牺牲品，没有人管，这两个人究竟愿不愿意跟对方成婚，两家只想着两个人成婚，能给两家带来多少的利益，于是把他们硬生生的绑在了一起。丈夫不愿意，自己也不愿意，可是两个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蒋世陈冷笑一声，看着妻子，质问道：“所以呢？之前你们家你四姐逃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难道你们两个不是姐妹吗？你们两个是姐妹，为什么人家能逃婚，你就不能？难道你不能逃婚吗？是谁捆住了你的脚呢？我想没有人吧？”蒋世陈眼神往妻子的腿上看了一眼，颇为嘲讽，“你在家中看来也是锦衣玉食，自然也没有人拦着你，你既然不愿意大可以学习，你四姐逃婚。”
“逃婚？”纪罗绾也学着冷笑一声，反过来反问，“那你为什么不逃婚？也没有人拦着你。你若是逃婚，咱们两个这桩亲搞不好就结不成。你把自己当成香钵钵，可是除了你的那个表妹，或许也没有人爱你。咱们两个都是被家族联姻连在一起的，可怜虫，你不心疼我，我也不心疼你，可是咱们两个也没有自相残杀的道理。你没有必要在这里跟我叫嚣，你有种你大可以去跟你的父母闹，你要是能闹到离婚，我自然感谢你，你犯不着在这里为难我。”
天知道这一番话费了人多大的精气神，纪罗绾说完这番话之后，几乎都想要倒下去，连坐都坐不住。从前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如今居然也到了自己需要直面这样事情的时候。当真就像是四姐说的，人都是要长大的，都要自己去应对自己曾经无法应对的事情，变成自己不一定喜欢，却不得不成为的人，哪怕自己没有这个能力，自己也必须要去面对。
蒋世陈被妻子的一番话说中，却又觉得妻子可笑，说道：“你是不知道我父亲看我看的有多严，别说是逃婚，当初没有去给你送聘礼，都被我父亲好一顿的骂。父亲说我是不是还对表妹旧情难忘，母亲也这样说，甚至联系了表妹的家里人，要把表妹再次送去乡下。我跟你结婚，不过是为了保住表妹，至于这个家里，我没了这个家里照样活。”
纪罗绾真的因为这一番话笑了出来。自己的家中是人人都上赶着巴结的，至少在自己看来是这样的，在母亲从小跟自己传达的消息中也是这样的。自己家中的兄弟姐妹，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可是尽管如此，尚且没有人能够说出离了家里一样能过的好的话。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己的名声，自己的物质生活以及自己的精神世界，靠的都是家里的金钱堆砌出来的，如果没有家里自己就什么都不是，说到底自己只是借着家族的光辉在活，所以他们面对联姻大多虽然不愿意，却也没有说什么。家族培养这么许多年，自己需要给家族报恩。
纪罗绾几乎被丈夫气笑了，也没有之前在生人面前张不开口的样子了，笑着反驳：“没有你的家族，你照样能活下去，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真的觉得没有你的家族能活下去吗？前来跟我求亲的媒人都踏破了门槛，我们家能看上你，只不过是因为你的家族，若是你单独去我们家门口求亲，你连进我们家门的资格都没有。你觉得为什么我们家能够让各种权贵都甘愿的上门做上门女婿，能让人家的女儿自愿的嫁进我们家来？你在这里跟我叫嚣，你犯不着。”
蒋世陈虽然觉得妻子说的有一些道理，但是却又不大认同妻子的话。自己始终觉得，哪怕自己脱离了家族，自己也一定能有一番事业。自己如今上班的地方，人人都恭维着自己，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成就吗？或许固然有家族的一种原因，自己确实是在父亲的银行里面上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父亲管着银行的事情，自己在银行底下做活，别人恭维自己，或许当然有父亲的因素，但是自己仍然相信这更多的是自己的努力。妻子的这一番话，无异于否定了自己的努力，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断断不行的。
“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脱离家族就活不下去的人，是吗？你大小姐自然脱离家族活不下去，可是我们男人跟你们女人不一样。我们有着比你们高的眼界和见识，我们有着比你们大的能力，你们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能做到你们做得到的事情，我们一样能做得到。不要用你女人的眼界去衡量我们男人的事情，我的表妹从来不会这样。”
纪罗绾知道跟人是说不通了，也不想再说下去，也已经没了再说下去的勇气。自己原本就是胆子小，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么多话，已经是很为难自己了。既然丈夫油盐不进，那自己也没有办法。左右丈夫总不敢真的跟自己动手吧。况且丈夫跟自己叫嚣也没有什么用，这是两家的决定，若是丈夫真的能取消这门亲事，自己也感恩戴德。
纪罗绾没有在说话，将身上的首饰退了个干净，走到一边去，准备解开扣子睡觉。
蒋世陈眼看着人要宽衣解带，冷笑一声：“怎么？眼见着说不过我想用身体栓住我是吗？那你可真是打错了主意，我的身心自然都是青蕊一个人的。”他说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枕头和被子，临走之前扭头看了一眼还在解衣服的妻子，“你慢慢脱，我对你没兴趣。我去书房睡了。”
说完，蒋世陈没有片刻的逗留，转身关上了门，走出去。
纪罗绾几乎是在人出去的一瞬间，就停下了动作，落下了眼泪来。自己原本想着脱衣服睡觉，不愿意再与人争辩，不曾想，却被人羞辱一番。自己在家的时候也是金尊玉贵的，除了母亲，也没有人敢说自己一个不字，如今到了这边，却要受这样的委屈。刚刚硬撑着，不愿意落下阵来，如今人前脚出去，自己却是再也撑不住。到底是同人不同命，自己的这一生注定就是孤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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