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温三小姐已经脑子一片混沌，当然听不出来这番话是在救自己还是害自己，只顾着疯狂的甩手，连疼痛都顾不上，只想着找点从这里挣脱。这不管哪一件事都是很可怕的。不管是被就这样子送到张家去，还是在决定被送到张家的一刻就被杀死，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这都是决定自己命运的事情。到那边去，自己或许不会活的好，可是就此死亡，难道有什么好的结局吗？她脸色煞白，什么都顾不上，只顾着疯狂的挣脱，想着为自己争一条生路，可是生路又在哪里呢？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一场死局，从来就不存在生路这种事情。
纪罗绮感受着疯狂的力道，已经觉得握着人的手有些吃力，却又不愿意放开。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看着第二个女子陷入到那样的死局里面，所以哪怕自己再讨厌自己也要救，哪怕这是自己很讨厌的人。问三小姐几乎是发了狂疯狂的甩动自己的手臂，手上戴着的铃铛叮叮当当的作响。纪罗绮此刻突然感慨，好在这里的人都还顾着些脸面，不敢直接让下人过来对自己动手，若不然自己真的要做到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难了。
温太太说到底还是关心女儿的，听到这番话的那一刻，就已经花容失色。“纪小姐，纪小姐，你冷静一下，你先把三丫头放开。”温太太一边伸出手去想要阻止，一边皱着眉头去拉丈夫的衣袖，希望丈夫能够快些给个决定。
纪罗绮对于这番话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的抓着温三小姐的手，眼神坚毅的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似乎真的只要说出去让温三小姐去嫁去张家的话，她就立马杀了温三小姐。
温老爷自然也被那一番话震慑到。纪家的这位小姐所干出的荒唐事情，整个城里都是略知一二的，逃婚或者是闹自杀，这都是茶余饭后就听到的事情，只不过他们不敢去大肆讨论，只敢私底下说一说便也罢了。能干出逃婚或者闹自杀这样的事情，如今，对这个家里人的威胁，或许不是假的，或许当真前脚说出那样的话后脚自己就得叫二女儿和三女儿一同埋葬。
看上去是要自己选，实际上是在逼自己。如果自己今天说要把女儿嫁过去，女儿会立刻变成一具尸体，家里的几个女儿也再也没有能嫁过去的人，这场联姻就此告吹。如果自己放弃，把女儿嫁过去，那么这场联姻自然也是作罢，所以无论如何，温家跟张家都没办法结在一起，只能再另找办法，或者干脆交恶。
温老爷有些头痛，开始愤恨，为什么要将这位小姐请进来？若是不把这位小姐请进来，此刻事情一定是非常简单的。自己的夫人或许会不愿意，可是向来是夫之命大于天，自己夫人的不愿意是没有什么用的，自己大可以顺顺利利的把自己的三女儿送上花轿，然后仍然跟张家成为亲家。三女儿或许也会不愿意，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穿上那身嫁衣，把人塞进轿子里，往那边一抬，那也就是无所谓的了。可是偏偏此刻却又多出一个变数，不得不多考虑。
他看向在座的所有人，希望有人能当这个出头鸟去把温三小姐拉过来。没有人当出头鸟。他们没有人愿意趟这趟浑水，他们也没有人觉得此刻这趟浑水是好烫的，所以他们也并不去参与，他们只是静观其变，看着上头的意思。
纪罗绮又伸手抓紧了疯狂甩动的温三小姐，看着寂寞无声的一群人，冷笑一声。“你们还是早些做决定吧，迎亲的轿子马上就来了，是在此刻把家门口的喜字都扒掉，换成白色的还是就要看着你的两个女儿都死，你自然是有选择权的。”
温老爷显然已经生气，自己身为男子身为家主的权威，在今天被无数次的挑战，而且是被一个女子挑战，这又如何能让人甘心？此刻纪罗绮说出来的话，无疑是煽风点火，他心里的愤怒之情压也压不住，但是又不敢真的让人过去动手。
纪罗绮算的时候只算着一会儿接亲的队伍，什么时候会来？只要自己能拖到接亲的队伍，来接亲的队伍来了，接不到新娘，那么就再也没有办法找新娘去顶替了。温三小姐得救了。
温三小姐哪里知道这些呢？此刻除了害怕还是害怕，别的想法是半点都没有的。自己面前的两条路都是死路。一条是嫁去张家，从此远离母家，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一条是被迫嫁去张家，然后就要被杀害，这对于自己来说，自己当然也是不愿意的。
在场的众人僵持不下，外面的门却又一次被打开，刚刚来报信的人，看着里面的情况更加慌乱，四处漂了漂，好不容易看到了温老爷。
“老爷，快先拿个主意吧，姑爷那边马上就到门口了，待会儿就要过来娶亲了，咱们可是拿不出新娘子的呀。”
纪罗绮听到这话，饿着温三小姐手腕的手又紧了几分。只要扛过了这一段，自己就是赢了，就是又守护了一个女子。尽管自己知道这场婚姻过后，温三小姐在家里的日子或许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或许会被别人记恨，或许会被父亲讨厌，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曾经做出的事情是不能够抵消的，自己纵然帮助逃离婚姻，可是却并不会对温三小姐有过多的怜悯。曾经做过的所有坏事，就应该用自己的未来去顶罪，就应该去赎罪，就应该为自己的坏事付出代价。
温老爷看来看去最后咬了咬牙，挥手让旁边的家丁去把温三小姐拉过来。
南乔眼看着家丁要冲到那边去，两三步走过去挡在纪罗绮身前。“你敢！我家小姐姓什么，你们心里都心知肚明，你们今天要是敢对我家小姐动手，可就不单单是跟张家交恶那么简单。你们不敢得罪张家，难道你们就该得罪我们家了不成？或许你们也不敢。识相的就赶紧让你们家的家丁退下去，我家小姐今天在这里受一点伤害，明天我们家的人定然来登门造访，你们自己可考虑清楚。”
家丁们听到这番话，都有些害怕你看我我看你左右没个人往前。温老爷也一下子被这番话点醒了自己的不合适的地方，可是却也没有办法，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张家的人马上就要到门口了，自己家还是拿不出新娘子，难道这桩婚姻就此告吹吗？自己是不愿意的，可是自己也是无可奈何的。
在这样的僵持不下之中，门再次被敲响，刚刚进来报消息的人，又一次的过来柄报脸上的神色明显的要更加慌乱，连脑门子上都沁出了细汗。
“老爷，太太，大小姐，三小姐，大少爷，二少爷，各位主子，奶奶姥爷们，咱们还是快些，定个主意吧，姑爷那边已经到了门厅了，宾客们正在门口帮忙撑着场面，正在跟姑爷闲谈着，免得让姑爷进来呢。宾客们此刻的脸色一个个的都不好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咱们要是再不拿出个主意，这桩婚姻就只能告吹了。”
纪罗绮眼神在这些人身上扫了一遍，伸手紧紧的抓着温三小姐。温三小姐此刻脑子才终于清醒，一些反应过来，这从来就不是害自己，而是在帮自己。她反抗的力度一下子小了不少，乖乖的站在后头，一句话不敢说，只期望着人真的能救自己。自己原本以为跟自己的二姐玩的好的人，当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没想到居然能够不计前嫌的过来救自己，这实在是太让自己意外了。
想起自己昨天因为人跟自己二姐亲近，不理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恼火，再加上给母亲和姐姐没面子，心中更是生气一些，可是此刻又见人这样护着自己，心中便多了几分愧疚。她说到底本性不坏，只不过是因为从小的家庭教育养成了这样子的性格，但说到底，爱赠还是分得清的，对自己有恩的人，自己自然还是要感谢的。
纪罗绮哪里知道身后的这位小姐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只是一心一意的抓着温三小姐的手，想着千万要把人护住。尽管自己是不喜欢这位小姐的，可是自己不能把这位小姐往火坑里推。女子报复女子的方式，无非是安排一个不如意的婚姻，可是自己不会去报复女子，自己最多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自己不会成为女子悲惨命运的推手。
眼看着僵持不下，纪罗绮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而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温老爷最后还是败下阵来，颓废的从上面走下来，又强硬的撑起身体，声音都小了许多。
“去让人把喜字都摘了吧。咱们出去见姑爷就说小姐昨天晚上跳湖了，这桩婚姻已经没法子了。”
众人万万没想到是这样子的决定，有些人还想着据理力争，可是看见家主的那副神情又不敢再说话，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一声。
纪罗绮听到要摘喜字，总算满意许多，但是却仍然不依不饶的站在门口。
“仅仅是摘掉喜字吗？你们可是死了一个女儿，难道你们就不管不顾了吗？难道你们就想秘不发丧或者是随便把人埋了吗？你们难道不记得我今天来的目的吗？我其实根本没有心思插手你们的这些事情，我只是想为她讨一个公道。”纪罗绮清了清嗓子。
“把喜摘掉，全都换成白色的，一切按照葬礼的事宜来，我并不要求你们越过什么规矩，只要求你们按照正常加小姐的葬礼为她办了葬礼，把她好生安葬了，我就没有别的话说了。”
她其实就站在那扇大开的门口，门的两边当然还有空隙，只不过是没有人敢从她旁边走过去罢了。
温太太一心着急着外面的事情，心中也不是真的认可那位庶女，所以听到这样的话，当然还是不免的想要反驳。但是又想着人毕竟是护住了自己的女儿，就算是自己心里有意见，也不着急着现在说出来，所以便闭口不言。跟在后面的温家人刚刚都被那一番事情有些吓到，或者是震慑住自然，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生怕又惹了这位小姐不高兴，劈头盖脸的一顿。
温老爷眼见着其他人都不说话，知道这是指望着自己，稍稍低下头去，摇了摇头。“这是大喜的日子，喜字变丧字不吉利，况且姑爷已经在门口了，我们把那喜字换上丧字，那就是不给张家面子。婚姻已经告吹了，我们没有办法去为了家里的随便一个小姐来毁坏家族跟另一个家族的关系，小姐你不知道这些事情，还请不要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纪罗绮几乎是气笑了，伸手指着地面，胳膊都在发抖。“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那难道就不是你们家里的人吗？有什么事比人命更重要的呢？要是你们这个家里人都死光了，你们这个家族还有什么存在吗？就算你们当不了什么好父亲，好母亲，好姑姑，好舅舅，也请你们至少做个人吧。人的死亡是不可逃避的，也是必须被重视的，那是一条生命的逝去，可是你们如今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利欲熏心，哪里有半点尊重生命的样子？”
这一番话，自然是把在座的众人都指着鼻子骂，他们有的人内心不服，但是又不敢开口，有的人被这番话戳到痛处，只好闭了嘴，总之所有人都只站在门口，没有人往前，也没有人退后，更没有人说一句话。
纪罗绮仍然抓着温三小姐。“今日死的是温二小姐，如果死的是温三小姐，是温大小姐，是温大少爷，你们还会这般不管不顾吗？你们还会说这是大喜日子，这样子做不合适吗？可是就算今天是大喜日子，这也是温二小姐的大喜日子。温二小姐人都死了，你们现在跟我说大喜，算个屁的大喜。究竟算是谁的喜事呢？”
纪罗绮往前两步逼得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两步，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手指在众人之中一顿乱指。“是你的吗？是你的吗？还是你的呢？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呢？又或者是谁的大喜日子呢？”她说着，又转过头去，看着温三小姐，“难道是她的不成？”
“都不是！今天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喜日子，今天只是你们一群人把一个少女往火坑里推，少女自己用冰冷的湖水把火坑熄灭，你们却又把火坑点上火，想要把另一个人往火坑里推。你们都是柜子手，都是一群无情无义的人，你们都不配站在这里。”纪罗绮终于让开了门。
“你们不是要去安抚什么所谓的张家吗？去啊！你们在看见姑爷的那一刻，你们就应该想到被你们逼死了的温舒宁，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们究竟会不会梦到温舒宁回来跟你们讨命呢。你们究竟害怕不害怕呢？你们就这样子把一个人逼死，又不管不顾你们的良心，或许过得去，可是你们真的就没有什么害怕吗？”
纪罗绮已经不想再跟这群麻木的人说下去，她只是觉得心凉。这些麻木的人，正是中国的大多数人，中国的大多数人都处在了麻木之中。中国人被自己的一方天地所困住，坚定的信奉着自己的那些教条，信奉着正确的或错误的教条，眼光不往前看，也更不往整个国家看。
寂寂可危内忧外患的国家纷纷扰扰，十分动荡的局势，他们都看不见。他们只顾着自己的眼前利益，顾着自己的小日子，却万万没有想过很大的灾难就要来临了。这是何等的悲哀呢？纪罗绮几乎看着他们就觉得难过。这是千千万万个中国民众的缩影，是无数不思进取的人。自己一番话并不能震醒任何人，可是只要能震醒一个人，自己就觉得自己这番话没有白说。可是自己真的能够震醒一个人吗？连自己都不知道了。
温老爷被这一番话弄得不敢再往前走，最后不知道是终于产生了良心，还是不想再纠缠下去，总之他最后挥了挥手，让人出去买纸，把家里的东西都换下来。
纪罗绮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不愿意再与这群人纠缠，伸手拉着温三小姐转身去偏厅那边找姜阮涟。
她几乎庆幸，庆幸让姜阮涟离开了。如果没有提早让人离开，只怕自己刚刚说的话与自己刚刚的举动都会把人吓到。原本就是个胆子小的，看上去便是柔柔弱弱的，自己从来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这样子的场面当然不想让人看见一眼。自己已经在尽自己所能的打造一个安乐，哪怕真的有一天，家族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自己仍然希望自己能够有能力护姜阮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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