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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纪罗绮拉着温三小姐去了偏厅,众人都往正厅那边去,两队人分开两路,彼此却互不敢阻拦。事情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归根到底也不知道能够怪谁。或许温家人觉得是温淑宁的错,或许有些人觉得是温家人的错,可是是谁错已经不要紧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已经就此逝去。人死之后说一切话都是徒劳无功的,就比如在人死之后才来说对不起左右人是听不到的。曾经不是没有听到过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人或许已经死了许久了,又怎么算得上是消失不消失呢?不过是胡说罢了。
温三小姐一路上十分乖顺,没有半点反抗,任由人拉着自己往偏厅那边走。她说不感激的话,那必然是假的。如果今日不是有这位小姐来到自己家里,只怕自己早就被换上新嫁娘的衣服,墙压上花轿,然后嫁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张家。至于自己到底愿不愿意呢?这是不重要的。此刻自己突然理解了二姐,理解了那桩婚事,落在二姐头上的时候,二姐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比自己还要无奈痛苦吧,毕竟二姐是真的读过书的。
温三小姐一只手捏着手帕子,一只手跟着人往前走,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姜阮涟还是乖顺的坐在偏厅的椅子上,她不晓得纪罗绮为什么要让自己来这边,但是也知道要听话,所以一句话不多问,人家说了话,自己就听人家让自己过来,自己就过来。左右纪罗绮是不会害她的。若说在那个空荡冰冷的大宅院里面,有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恐怕只剩下一个纪罗绮。
纪罗绮拉着温三小姐走进来,姜阮涟看着两个人仍然拉在一起的手和手腕子,看着有些慌乱的温三小姐以及怒气冲冲的纪罗绮,心中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明明昨天还是见白母张的两个人,直到自己走之前关系都不怎么样,此刻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在大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纪罗绮两三眼就看出了小娘的疑惑,快速的松开了,自己还抓着温三小姐手腕的手,在姜阮涟身边坐下。文三小姐自然感恩自己的恩人,让身旁的丫头赶紧去帮忙倒了茶水过来。茶水上来,纪罗绮快速喝了几口,润了润喉,这才开口说话。
“婚礼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温家的那群人去应付他们的姑爷了,大概是解释解释怎么会在新婚的日子里,新娘子死了,姑爷接不到亲这件事情。原本他们说着想让温三小姐代替温二小姐出嫁,我不同意在那里闹了半天,好歹是保了温三小姐下来。”纪罗绮叹了一口气,“我说到底是女子,就算温三小姐曾经做的事情再过分,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子往火坑里头跳。婚姻这种事情,若非女子情愿忙婚雅嫁,事后又能有几个人有了幸福的日子呢?说到底,婚姻这种事情是对男人有好处,对于女子的话,未必就见得了。”
温三小姐安静的在一旁坐下,其实昨天听说这是一位姨娘自己并不屑于细细打量。她此刻终于有了心思,抬头看向姜阮涟。仅仅是一眼,便被这等美貌震惊。这等美貌,自己是从未见过的。家中不少人夸赞美貌,可是若是此等的美貌,家中人还没有一个见过。家中人从来未曾有过如此的美貌。获取这种美丽并不具有攻击性,看上去就像是夏天开的荷花,又或者是冰山上的雪莲,但是这种比喻或许也不恰当,因为这种美丽并没有那么的冷漠,反而还多着一丝温情。
一双眼睛眨来眨去的,里头似乎含着一汪秋水,只是轻轻的动一动自己就趴那望秋水流下来。明明没有要哭,甚至嘴角还含着笑,可是自己却总觉得那眼睛里面有化不开的雾气,只是眨一眨眼睛,水汽就连着天。
这张脸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从眉毛再到下巴,都像是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精心雕琢出来的,是美神阿尔特弥斯的得意作品,是中国女娲娘娘最满意的作品。这样的美丽自己是从来没见过的,所以如今见了也不免得惊叹。这样的美丽,却只是个姨娘,不要说是别人,便是自己也是惋惜的。
纪罗绮注意到温三小姐的眼神,又看着人是在看姜阮涟,心中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小娘倒当真是长了一张招蜂惹蝶的脸,哪怕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都有不少人会凑过来看,然后被这种美貌所震撼。记得自己当初也是这样的。就像是那种刚刚开始追求爱情的毛头小子,见到漂亮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一天调戏人家,一天冷落人家,一天嘴上犯贱,一天又忙着去道歉。
现在想想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己其实当初并不明白,那是爱,只觉得这个小娘长的真漂亮,所以忍不住的去调戏,调戏着,调戏着小娘,还是原来的样子,倒是把自己搭进去。小娘此刻或许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可是自己对于自己的想法却是十分清晰的。自己想要她,尽管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纪罗绮眯着一双眼睛,看着温三小姐还在打量,心中忍不住的吃味。这明明是自己的小娘,怎么倒是让别人打量来打量去的?
温三小姐此刻也没有刚刚的慌张了,刚刚只担心着自己会被嫁去张家,如今事情解决了,自然有闲心雅致,再去聊一些其他。她脸上的枯痕还没擦干净,刚刚小丫头递了脸帕子过来,匆忙擦了擦,倒是把脸上的粉也擦没了,此刻不失粉黛的样子,倒是比刚刚漂亮不少。
温三小姐似乎有些歉意,她低垂下去眼帘,叹了一口气。“二姐的死是我们大家,谁都没有想到的,我们也没有想到二姐是如此烈性的女子,更没有想到家里的下人居然就没有一个跟着,这才让二姐跳了湖。其实,在父亲母亲说把二者暂时安放到禅院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些不合适,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不管怎样,那都是父亲的子女,却万万没有想到父亲是个如此冷血的。我当时甚至有些害怕,会不会哪天我干出这样的事情也是一样的待遇呢?”
姜阮涟听着这一番话,手里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手帕子,有些胆战心惊。自己以为自己进了这个大宅院,这么些年总该对大宅院的事情有些了解,如今却发现对于这种大家族的事情,自己是一无所知的。自己认为人命关天,可是在这种大家族里面,人命反而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自己认为没有什么比人的性命和人的意志更重要,可是在这种大家族人人都不配有自己的意志,只能到了家主再去压迫别人,说到底这种大家族永远是不自由的。
姜阮涟不受控制的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纪罗绮。外面的人都传言说这位小姐从来是个自由的,任性妄为的,说跟家里闹决裂就跟家里闹决裂,逃婚闹自杀,一件不落当真是个不合理法的。可是真的是不合理法的吗?纪罗绮真的是逃出了封建礼教的人吗?或许也是不见得的。纪罗绮许多时候,甚至得听家里的话,甚至得看家里的意思,这难道算是逃出去吗?或许不算。
自己此刻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命是生下来就注定的阶级,这种东西从来就是没有办法跨越的。别人看来那是辉煌的院落,实际上他也是下不去的高台,是出不去的大门。自己出身乡野,所以哪怕是嫁过来了,也没有办法实现阶级的跨越,而纪罗绮从来就是那个家族里的人,哪怕是闹死闹活,也从来没有办法走下自己的阶级。这就是中国十分残酷的阶级,这是更古不变的事情。
纪罗绮一只手握着姜阮涟有些冰冷的手为人暖手,一边叹了口气与温三小姐说话。
“你二姐的事情我自然也深感痛心,你们家里的人我如今也算是看透了,所以我只是来给你二姐讨个公道。无论如何,你二姐得有一个葬礼,毕竟你二姐说到底是被你们家里人逼死的。我记得当初我跟你二姐还在商量着以后研究生的事儿,可是我没有得到你二姐的回信,得到的只是结婚的请帖。我原本以为你们家的人,无论如何会顾忌着脸子,面子,却不曾想你们家的人,只想着那些所谓的利益。”
纪罗绮说到这里甚至笑了,脸上带着嘲讽。“原本以为是因为你二姐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如今却不曾想,连你这个嫡女都要受到一样的待遇,可见你们家里的嫡庶尊卑是假,家族利益是真。你或许曾经对于你二姐也颇有微词,甚至助皱为虐的欺负过你二姐,可是如今呢,如今你就没有半点后悔吗?如今你也该发现了,在你们这个家里,感情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到了真正出事的时候,今日若不是我,只怕你就已经坐上了那个花轿。”
温三小姐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捏着自己的手帕子,声音又轻又细,全然没有昨日半分样子。“我知道的,我如今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人已经死了,我说再多对不起,也没有半分用处。况且……”温三小姐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况且其实欺负二姐都是哥哥和姐姐干的事情,我有时候不过是在旁边看个戏或者言语上挖苦二姐两句,真正的欺负我是从来没有干过的。”
纪罗绮听着这番话,又笑出来。她看人果然没错,温三小姐说到底心是善的,只不过是因为家里的环境才养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哪怕是这样,却也没有办法为曾经做过的恶抵消。
“都不重要了,就像你说的,人已经死了。你们这个家族,我也算看出来了,从骨子根里就烂了,只顾着这些事情,能有什么发展?只不过现在无数的大家族都是这样的,你们这一个家族我劝不过来,许多的家族我也劝不过来,就连我自己的家族我都只能冷眼看着。所以我不打算管你们家族里的事,我只是见不得你走上跟你二姐一样的道路,也见不得另一个年轻生命的摧毁。只不过说到底,我是来跟你二姐讨公道的,别的事情少跟我说,我也不在意。”
温三小姐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姜阮涟听着二人的聊天,此刻对温三小姐也有了一些改观。昨日原本以为是个趾高气昂的贵小姐,心中难免有些不喜欢,如今发现也不全然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家里人的教导,可是人的心里到底是存着善意的。只不过这点善意或许不多,不过在这样的家里多不多原本也不重要。
后面的几人聊的倒是其乐融融,在前厅可是闹成了一片。
张家的四公子过来娶亲,在门口跟宾客们谈了半天,还仍然是满脸的喜色,只说自己急着接新娘,马上就要过了好日子了。宾客们一个两个都想拉着人继续谈,有几个脸色有些不正常。张四公子只顾着娶亲,却也没有发现。
直到后面浩浩荡荡的出来一群温家人,宾客们知道自己该干的事情已经干完了,所以各自放开,准备回府的回府,在这里留着的在这里留着。不过在这里留着,或许是没有什么意思的,总之一会儿的场面不会太好看,结婚的喜庆怕是半点没有。
直到温家人出来张四公子还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高兴的上去对着温老爷鞠躬,问自己的老丈人,新娘子在哪里?
几个温家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好开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最后还是温老爷率先叹了一口气,捂住脸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二丫头她,二丫头已经去了。”
“什么?!”张四公子连带着身旁陪着接亲的人都是一愣,反应过来,立马大叫一声,“你们家里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今日就是娶亲的日子,昨日人还好好的,怎么今天早晨你们便告诉我人已经去了呢?人已经去了,那咱们两家不都成了笑话了吗?娶亲娶成喜丧。你们现在还要把红喜字换了白喜字不成?我们家的宾客已经到的三三两两了,现在我取不回去,新娘子这不就是把我我父亲还有宾客们的脸放在地上踩吗?”
温老爷一看自家姑爷动了怒,原本刚刚在候厅的时候也被气的半死,此刻却也不得不压制着脾气,把人拉过去坐下,好言相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今天早晨小丫头突然告诉说二丫头不在房里了,我们到处找,最后在湖里面打捞出了二丫头的尸体。现在……”
“尸体在哪里?”张四公子一下捕捉到了关键的东西,也没有兴趣再听这群人胡乱说话,急匆匆的问道。
众人听到这话,难免的有些窘迫,想起来尸体还放在柴房。温老爷给了身旁的人一个眼神,身旁人立马会意,几个人从这里退了出去,准备去柴房把尸体转移到其他地方去。离着柴房最近的就是温舒宁的房间,他们自然是把尸体转移到那里。
“自然是在二丫头的房里。”
“还不带我去看看?”张四公子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拦下来。
“死了人的地方阴气重,公子如今是要娶亲的人,自然别去那种阴气重的地方了。”
“死了人的地方阴气重,我今天是要娶亲的人。”张四公子怒即反笑,一双眉毛竖起来,撑着脸就要骂人,“娶亲也得是有新娘子,如今新娘子都是一具尸体了,我算个屁的娶亲的人。阴气重,阴气重又怎么样?难道我现在就有什么阳气可言吗?那死的是我的未婚妻,如今我们张家的脸已经没了,你们倒是在这里推三阻四的推三阻四又能如何?难道我不去看那具尸体人就能活过来了不成?你们要是真这样说,我倒是真在这里等着,等着人一会儿穿着嫁衣过来跟我成婚。”
众人此刻也都听明白,张四公子根本不是想要去看什么尸体,不过是实在气的慌了,这才找个由头发泄脾气罢了。他们自然是任由着人发泄,左右发泄了事情,也就过了这桩婚姻,就这样子不了了之。他们跟张家的关系自然得在最大的程度上面保证不恶化。
四公子把他们看了又看,最后又坐下来,一拍桌子。“那你们说吧,现在怎么办?我人是已经过来了,到时候空花轿过来,空花轿回去,别说是你们家脸面上不好看,我们家脸面上才是真不好看呢。”
温老爷跟几个温家人互相看看,刚刚出来提意见的那个站了出来。“我们已经让人去您家报信了,一会儿您家里人就该知道您家那边自然不用您操心。”
张四公子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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