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日子自然不会因为谁的死亡而停止不前，死亡的人并不能够阻止活着的人，前进的脚步而活着的人也会带着死亡的人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死亡并不是生命的尽头，遗忘才是。只要有人还记得那么，这个人就永远不算是死亡，只算是物质意义上的死亡，而精神意义上是永存的。纪罗绮始终都是这样认为的。
温家果然信守承诺在七日之后送来了请柬。请柬上面的内容显然没有之前的送来的那样的考究与庄重，毕竟这是葬礼，毕竟这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儿的葬礼。纪罗绮已经没有心思再计较这些左右，请柬已经送来，自己便已经知足。不管怎么样，自己为温舒宁讨到了应有的公道和葬礼。活着的时候自己没有办法帮忙，死了之后至少要让人走的体面心安。
至于那天温家跟张家究竟起了什么样的冲突，张四公子在温家又干了什么，这些一律都是自己不关心的。都是无所谓的。左右人已经走上了黄泉路，活着人再怎么闹腾死人，不可能复生，所以他们闹来闹去也影响不到死了的人，便随着他们去了。他们究竟想要怎么闹？究竟商量了什么？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自己也没有心情去知道。
斯人已逝，多说无益。
纪罗绮拿着这张请柬左看右看，正好就听到外面说大太太房里的翡翠姐姐过来找小姐。
纪罗绮知道大概是为了葬礼的事情，从里面喊了一声，让人把人放进来。翡翠快步从外面进来，看见纪罗绮手里拿着的请柬，走过去略微漂了一眼。这是认得几个字的，虽然认识的不多，但是却也能看出来这些东西大概都是个什么平常夫人们玩的的时候还能帮忙做个令官啥的。
翡翠两三步走过来，笑着说道：“大太太知道小姐与温家小姐情深意重，也知道温家的请柬已经送到小姐这边来了，特意派我来嘱咐两句。大太太自然不会拦着小姐去温家那边，那无论如何是小姐的朋友，小姐送朋友最后一程，这本身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不过上次的事情大太太也知道了，那闹得实在是大大太太为此还跟大老爷起了几句争锋，只不过后来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说到底，大太太跟大姥爷心里还是疼着小姐的，您说是不是？”
纪罗绮没心思听翡翠的这一堆废话，翡翠不同于珍珠，珍珠总是有话说话，平常脾气也比翡翠要爆的许多，而翡翠则不一样，平日里说话总喜欢拐弯抹角的，两三句说不到个重点上。这当然也是有好处的，翡翠这样子说话自然没人抓得到把柄，没人抓得到翡翠的把柄，就没人抓得到母亲的把柄，对于母亲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自然是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只不过翡翠似乎谨慎的有些过头，自己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跟自己直来直去又能如何，左右谁害母亲自己都不会成为背后捅母亲刀子的那个人。她看着那张请柬，听着这些话，便有些不耐烦，但是又想着这人总归是没有恶意的，便也愿意撑起笑脸来应付两句。
“我晓得的，我知道上次做的事情不合适，却万万没有想到给母亲带来了这样大的麻烦。之前也是我的脾气有些过激了，那毕竟是我的朋友，就那样子不明不白的死了，家里人还只顾着家里人的联姻，我自然是不大乐意的。况且再退一步讲了，我毕竟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不管如何是想给我的朋友讨个公道的。”
“绮四小姐这话的道理，大太太又怎么不知道呢？大太太就是因为看重您重情重义，这才愿意在姥爷那边帮您辩护，不然的话，大太太何必为您趟这趟浑水呢？小姐，您说是不是？”翡翠笑着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茶，把茶水放在一边，又笑盈盈的继续说下去，“不过退一步讲了这事情，原本也已经过去了，我今天来找您，原本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您究竟怎么样？这是没人管您的，不过是踹了个公子。哥，咱们家还不至于连这样的事情都摆平不了的。”
纪罗绮这下子心中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刚刚说话的时候，自己一直避重就轻，自己所承认的错误也只有在那边跟温家和张家起了争执，却从来没有提到自己踹了一脚张四公子。就算自己踹了张子公子，自己所说的缘由也不过是为自己的好朋友讨公道，这中间的缘由究竟是什么，自己也未曾说出来。不管如何，自己是不愿意给姜阮涟在招上什么麻烦的。
自己是这个家里名正言顺的小姐，不管怎么样，家里总不会过于为难自己，可是一个姨娘就不一样了。况且这个姨娘还是家里花大价钱买来的，说的难听点就是卖给这个家里的，跟这群丫头一比也没什么两样，甚至不如一些得了脸的丫头，自己就更不想把人往火坑里推了。只不过如今看来是母亲那边已经知道了，翡翠今天来为的也不是别的事情，大概为的就是这件事情。
纪罗绮撑起一张笑脸看着翡翠，一双眼睛弯弯的，下三白的眼睛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翡翠姐姐说的是家里自然没有到了，摆平不了那样一件小事的地步，只是不知道温家跟张家如今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纪罗绮十分自然的扯开了话题，翡翠自然也发现了小姐的意图，笑着顺着小姐的话往下说了两句。
“温佳跟张佳能怎么样呢？再生气难不成还能跟咱们家撕破脸吗？那定然是不可能的。再给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咱们家撕破脸。小姐是不用担心的。至于他们两家的婚事，倒也是就此告吹了温三小姐，因为您的缘故，定然不可能嫁到张家去。温二小姐已经亡故，温大小姐自然是已经出嫁了，温家已经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到是温家最近有些难办，他们不愿意放弃张家这条大鱼，可是又实在没个办法，所以平日里整日对张家献殷勤。”
纪罗绮点了点头，鼻子中发出一声痴笑。“我早也料到他们这样了，只不过张家对于他们的行为或许是不满意的。在大婚当日死了新娘子，后来又没有个新娘子能补上，让两家都成了笑柄，温家再怎么讨好又有什么用，张家不计较已然是万幸了，要想着再攀上张家这条大鱼，那可是难上加难了，你说是不是？”
翡翠笑了笑，把话接了过去。“小姐说的是，怪不得说小姐是聪明人呢。的确是小姐说的这个道理啦。”
纪罗绮也跟着笑了两声，眼看着话题就要扯开翡翠却又把话题引回了刚刚的事情上。
“只不过温家张家什么的，那都是他们自己的家事，跟咱们家是没有半点子关系的，小姐听听也就算了，不用过多的在意他们。您牵扯到温家的事里头，只不过是因为您跟温家的小姐是朋友，至于温家张家那些的，原本跟咱们也是没有关系的。若要说跟咱们有关系的，自然还是咱们家里头的事情。”
纪罗绮眼见着人又把话题往回扯，于是就开始装疯卖傻，只当做自己不知道似的问道：“咱们家里头的事情，翡翠姐姐指的是哪一件事情呢？家里的事情每天少说，都有几十件，多说的话几百件也是有的。翡翠姐姐若是非要跟我说家里的事情，那我一时半会儿可真不知道究竟是家里的哪一件事情了。”
翡翠自然看出来人是在装，轻轻笑了两声，说道：“小姐这话说的，下人们的事情，跟主子们又能有什么关系，自然有管家和他们的父母，还有他们上头的丫头下，人们管着跟咱们是没有关系的，小姐也不必去操心这些个事情，您说对不对？若要说咱们这个家里主子的事情，一方面是大少奶奶的肚子，这是最要紧的，另一方面就是各位主子的事情了，您说是不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这家中人的事情，我向来也是不大愿意管的，咱们家里的事情向来多的很，我们这一个大房关系素来是和睦的，又有什么事情值得姐姐专门过来跟我说一趟呢。”
翡翠眼看着人东拉西扯，就是不往正题上面说也不恼，只是心中也更明白了，这位小姐看来是真的铁了心护着那个姨娘，打算就这样子，回去之后如实秉报给自家的主子。一个正经的小姐，跟一个姨娘走的太近，这总归不能算是好事，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小姐知道个分寸。曾经倒是管束过那个姨娘，只不过小姐又硬生生的往上凑，看来如今只能先告告小姐。小九，不管怎么样，都比姨娘要高贵一些，真是跟个姨娘凑在一起，叫别人听了去左右，不是个道理。
“瞧瞧小姐这话说的，咱们家里的事情多，却也不用您样样都管，您说是不是？咱们要说呀，也只说那边院子里的那位。咱们两个呢，也不用在这里打什么哑迷，大家左右都是一防的，有什么丑事大家一防内解决，也不用说到别人那里去，人家都说家丑不外扬，大家虽然都是一个姓氏，可是说白了，只有咱们大方算是真正的一家。”
翡翠把茶杯端起来，仍然是笑盈盈的，对于那些东拉西扯的话，看上去没有半点的意见。“大太太那边也知道您在温府踹了张四公子，一方面是因为张四公子，他害死温二小姐的凶手之一，另一方面是因为张四公子的态度不好，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张四公子对姜姨娘出言不敬。若要说大太太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心情，这也不用我多说，大太太竟然是不高兴的，这一点小姐您也知道对不对？只不过大太太不愿意跟您计较，那位姨娘看着您又在意，所以大太太也不愿意去为难那位姨娘，这才让我来专门跟您说一说的。”
“嗯？”纪罗绮坐直了身子，眼神在翡翠的脸上打量了一圈，“那日就算跟我出去的不是姜姨娘，而是翡翠姐姐，你我也一定会护着的，因为不管怎么说，那人毕竟是咱们家里头的人，如果真的丢了脸面，丢的也是咱们家里头的脸面，姐姐说是不是？让人家调戏了咱们家里头的人，到时候外头人怎么说咱们家呢？我也并非是偏护着姜姨娘，就算调戏的是紫嫣或者是南乔，一样的道理，我也是护着的。我也不是单独护着谁，只不过是护着咱们家的脸面罢了。”
翡翠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这一番话堵了回来。这番话说的实在是让人挑不出个错处，身为小姐护着自己家的脸面，这本身就是没有错的。
纪罗绮看人说不出来话，立马乘胜追击：“再说了，那位姨娘是我父亲的姨娘，要是那位姨娘真的被张四公子轻薄了，那人家怎么看我父亲呢？我为的也是我父亲的脸面。父亲的姨娘被别的公子哥轻薄了，这轻薄的哪里是姨娘？这分明是打父亲的脸。我在那里自然代表的就是咱们家里头，虽然我的形式有些过激了，可是再怎么样也没让家里的脸面受损。再说了，就算真的干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谁又敢说两句呢？就像姐姐你刚进来说的，再给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得罪咱们家，您说是不是？”
翡翠原本是打算说教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把自己的话实实在在的都堵回了肚子里。原本想说小姐为了姨娘出头，这是不合适的，可是如今这位小姐却是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家里的脸面，说着是为了自己的父亲，这又让自己怎么去开口呢？实在是开不了口，只好强撑起笑容点头说是。
“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全，我怎么就想少了呢？小姐维护家里的脸面，这自然是对的，这是咱们都没办法说的。既然小姐自己能明白事理，那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看见小姐这样子，我也就放心了，一会儿自然能好生的回去告诉大太太。”
纪罗绮笑着点点头，一双眼睛笑意不达眼底，就那样子看着翡翠。翡翠已然被这双下三白的眼睛看得发毛，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又笑着嘱咐了几句。
“另外，还有大太太知道您要去参加温二小姐的葬礼了，这大太太自然是不拦着的，不过那温二小姐的葬礼您是否还要带姜姨娘去呢？按照大太太的意思，姜姨娘之前跟您出去过一次也就够了，如今也不用再带出去了，您说是不是？”
纪罗绮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还是带着吧，不然咱们家里就我一个人，显得对那边不大重视。要是带个主子呢，又显得过于重视了，不如就带个姨娘，倒是给了他们面子，又不显得咱们家巴结讨好他们家什么的。况且带个姨娘不显得过分疏远，也不会显得过分亲近，倒是最合适的。再说了，姜姨娘平常都不出屋子，在屋子里呆久了，也怕把人闷坏了，倒不如跟着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您就回去告诉大太太说我们两个定然不会再出什么差错的，上午去了最晚下午也就回来了，跟温家的人还有张家的人不会再起冲突的。”
翡翠原本也只是说两句，听见人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再说下去点了点头，又嘱咐两句，就想立刻逃开。
先前的时候，这位绮四小姐只不过是娇纵了一些，平日里不听人劝了一些，其他的倒是没什么的，如今倒是更长了些，脑子说话也比往日更加圆滑。平常只不过算是有些聪明，这些年不跟这位小姐这样子过招，倒是不知道这位小姐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能把自己的话堵的说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大太太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从前这位小姐反抗的方式，或者是直接逃走，或者是闹绝食，又或者是以命相逼，如今却是大不一样了。如今这位小姐聪明了，不止一星半点，已经学会了怎样用言语去堵住别人的嘴，说话间也开始变得滴水不漏了起来。自己很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了。
纪罗绮等到人送走了翡翠，看了一眼请柬上的日期，眼看着就是明天。姜阮涟这个点儿定然已经起来了，大概又在院子里面逗弄大黄或者是刺绣，左右日子过的是没什么意思，甚至是有些无聊的。纪罗绮原本打算亲自拿了请帖过去，但是又想起来刚刚翡翠来过自己，现在不方便立刻去那边，便派了南乔拿着请柬告诉一声，让人收拾收拾，明天准备着跟自己一起去温府参加宴会。
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登门温家了，自己跟温家的最后一个联系已经没有了，自己去也不过是为了送温淑宁最后一程。
就像温淑宁当初与自己分别时所说的，自己会带着对方的一份，一起看一看，读完书之后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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