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葬礼明显比婚礼要冷清的多，婚礼是极其受到重视的，而葬礼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办的，所以葬礼自然规模比不上婚礼，人们对于葬礼也比不上婚礼那样的热情。或许他们只在意那场婚礼，因为那场婚礼是温家跟张家的联姻，是温家对于权力的追求和对于金钱名声的追求，而这场葬礼只不过是为了个体面。或许如果不是自己咄咄逼人，这场为了体面而办的葬礼都不会再办出来。
葬礼的门口并没有站着婚礼那么多的下人，只不过是随意几个收发请帖，又把礼物搬走。来的宾客也不如婚礼那天的多，甚至少了不少门口，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马车和几辆汽车，还有几个轿子上头下来的人也大多穿着素服，手里的礼物也不如婚礼那天的隆重。
纪罗绮觉得有些心凉。没有人真正的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哀悼，也没有人真正的体会过为了他们所追求的权利和金钱，他们害死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更没有人真正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或许他们只觉得这条活生生的生命才是错误的，为了自己的自由而赔上了家族的脸面。这才是这个家族的可悲之处。在这里人命不值钱，权利才值钱。
可是这又难道是这个家族的通病吗？当然不是的，这是所有家族的通病。就像自己家族当初，为了补偿张家把老太太，房里的丫头送过去，没过多久人就撒手人寰。家里人除了掉了几滴鳄鱼眼泪之外，就再也没有说过什么了。就好像死掉的并不是自己家中的人，或许连一个阿猫阿狗都不是，只是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一个东西。可是这又能怎么说呢？人命在这种大家族里，或许就是最不值钱的一个。
或许不止这两个家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的家族，为了所谓的金钱，所谓的名声，将一条条的生命就那样子推入火坑里面，却没有半分的悔改，到头来还要骂一句。可是自己能怎么办呢？自己现在没有任何的办法。
最近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告诉自己，自己所要走的是一条怎么样的路，都在告诉自己，自己是必任重而道远。自己所要面临的太多了，人们心里的观点是无法彻底改变的，也是无法一时片刻就改变的，或许直到自己死亡，自己都无法看到这个世界的改变，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总要做些什么？只有做些什么自己才能真正的为这个世界做出贡献，自己才能为这个改变做出推动，就算为此要付出代价，自己也在所不惜。
她伸手拉住姜阮涟，人的手此刻已经有些冰凉。
姜阮涟今天的打扮就跟往常在，家里的时候别无二致，只不过更素了一些。往常在家里的时候还喜欢穿一件浅绿或者天蓝色的旗袍，或者是褂子，外头总还要带一条珍珠的项链，或者带一块蓝色的怀表，总之看着清清淡淡的，倒也是别有一番风韵。今日把那些玉都卸掉，换上了银饰，头上也只不过是淡青色的绳子，然后插了一支银钗子。手上的玉镯子也换成了银镯子，两只银镯子戴在那雪白的手腕子上，显得更是没有了血色。
纪罗绮光是看着人这副样子，就已然觉得心疼，这样娇娇弱弱的美人，想来是经不起那吃人的世道的。就算是不为了别的，就算是为了姜阮涟也为了千千万万受到压迫的女性，自己也一定要走那条道路，自己也一定要做出些什么。人活着从来不能只为了自己，只为了自己活着，那么这条生命难免到了最后就没有了寄托，而为了别人活着，这条生命不管怎么样都总还有一个依靠。
姜阮涟感受着手腕上温热的温度，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冷了，扭头让紫嫣去车上把两个人的斗篷拿过来。
“我的身体总是这样子的，来你们家许久也不见调好，如今总也是不耐寒的。”姜阮涟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似乎是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回到家中，两人在花园中的交谈不由得面颊上又有些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你虽然说身子骨好，可是这天毕竟不暖和，也拿一件来预备着吧，免得一会儿凉了，倒是没件衣裳了。我的一会儿只披在身上，你的若是不愿意穿，是我帮你拿着也好，是让后头丫头拿着也好，都是可以的，你看好不好？”
纪罗绮看着人面微红的脸色觉得有趣，也不想再打趣人了，只怕一会儿再说下去，人的脸就要红透了，所以便笑着答应下来。“小娘安排就是了。况且不是已经让紫嫣去拿了吗？又问我做什么呢？小娘的意思，我向来是不反驳的。”
不一会儿，紫嫣就把两件斗篷拿了过来，仔仔细细的为自家主子穿，上手里拿着纪罗绮的斗篷，正在纠结着该怎么办，斗篷就已经被主人拿了过去。
纪罗绮自顾自的把斗篷系在身上，然后整理了一下，看着两个人的斗篷，满意的笑了笑。
这次仍然有人出来迎接，毕竟这场葬礼说到底是因为纪罗绮。一路上并没有把人再引进里厅去，而是就带进了宴会厅。宴会厅里，头已经挨挨挤挤的站满了人灵堂设在后头，一会儿要去祭拜。自然没有家中的人愿意去灵堂那边哭丧，所以哭丧的哭声也只不过是叫了哭丧的班子，还有哭丧女过来一声声的倒是哭的肝肠寸断，只不过这其中的真心可想而知。
或许是没有真心的，又或许是有，毕竟他们是为了金钱来哭这场丧，或许他们哭的只不过是自己的金钱，而非棺材里头的那个人。
纪罗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确是为人争取来了葬礼，可是这个葬礼也只不过是一场名义上的葬礼，不过是全礼数罢了，可要是说真心，那是自己争取不来的东西，自己也没有能力去争取。说到底，这个家中的人都太麻木了，没有人意识到自己害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更没有人为这鲜活的生命而落泪。
罢了，纪罗绮已经不想再计较这些，握着姜阮涟的手更紧了几分。
姜阮涟一路跟着人到了里头，温家的人已经都在里头坐着。
纪罗绮进去之后问了好左右打量一圈，却没有见到温三小姐，好奇的想开口，却看见温大小姐不满意的撇了撇嘴，小声的跟自己的母亲说着什么。纪罗绮略微注意了一下，便听到两个人小声交谈的内容，温大小姐无非是在不满意自己这个妹妹。
“华儿也真是的，这样的日子偏偏跑去给那个人哭丧，不过是个庶女，若不是因为她随便的就跳了湖，咱们家里也没有这么多麻烦事。平常华儿倒是个明事理的，如今却不见到华儿像之前那样了，反而去给那个贱人哭丧，我倒是真是看不懂了。”
温太太略微皱了皱眉，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听得不大真切。“好了好了，总要有个人去哭丧，说明咱们家里好歹也不全是不关注那个人的死讯的，只不过让丫头们去哭一哭也就算了，哪里有小姐亲自去哭的道理呢？平日里这个孩子总是个明白事理的，如今倒是不明白了，之后我慢慢教，你也不用牵挂。”
温大小姐听到这话，又撇了撇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总归脸色上还有些不高兴。
纪罗绮偷偷听完了两人的话，才走到温太太跟前，问道：“灵堂在哪一边呢？我们今日只不过是来祭拜的礼物，已经送在门口那边了，一会儿祭拜完，我们便打算走了，不在您这里多留。我无论如何总是要送人最后一程的，您讲是不是？”
温太太让旁边的丫头为领了路，说好生带着纪小姐过去。纪罗绮到了谢转身拉着姜阮涟跟着丫头的脚步往过走。
灵堂设在后院里头，很小的一间房子，中间摆了棺材，两边摆了零番，周围摆了烛台，棺材前头摆了贡品，其他的便也没什么了。哭丧的哭丧队伍也是极少的，只不过是八个人，连十六个人都未曾达到。如今，敷衍的意图已经是一眼便知，也看得出来，这家中对于这个小姐的死是并不在意的，只不过是随便做个样子，外头热热闹闹的，哪里能看的出来里头死了人的样子呢？
纪罗绮抬脚进了灵堂，便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束衫的少女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在忏悔。这或许就是温三小姐。
总归是年纪小些的，不比自己的母亲跟姐姐还没有完全的没了良心，对于自己这个二姐的死，或许总归心有愧疚。纪罗绮突然的就不想怨恨温三小姐了，只不过是家庭教育的产物罢了，说到底自己的心或许还没有坏到多大的地步上面去。大概是这样的吧，自己也说不准。
只不过这个家中若要说唯一为这位二小姐的死哭丧的，或许也只剩下了这位三小姐，单冲着这一点，自己便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好歹是有人哭丧的，让人黄泉路上不至于走的那么的孤单。
温淑华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瞧见是纪罗绮，吸了吸鼻子，又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站起身来把蒲团让出来。
“纪小姐跟姨娘是来悼念二姐的吧？这蒲团倒是没背够只有一个，二位等一下我让人再去拿一个过来。”温淑华说着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让身边的丫头再去拿一个蒲团过来。丫头是很快的，不一会儿就把两个蒲团都拿了过来，纪罗绮与姜阮涟看着温淑华走到一边，坐下也并不说什么，先跪在蒲团上面为人祈愿。
姜阮涟虽然不知道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对于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永远心中都带着怜悯。自己来了这两次，对于温家的情况也有了一些了解，或许就在这样的家族中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死亡就是解脱了，如今的困境若是真的像佛家所说的人有轮回，那么接下来的投胎总会投到一个比较好一些的人家。
或许运气再好一些，直接投到国外去，国外没有国内的这么多规定，虽然在自己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可是温淑宁却也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了。这实在算得上是一桩好事了。
姜阮涟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希望人下辈子能够投到一家平安安乐之家，这辈子受的苦楚，万万不要再重复。
纪罗绮比起祈愿，则是许诺更多。她再告诉温淑宁，自己会带着她的那一份继续读书，继续读下去，去看一看，读好书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自己会为了女性的解放而努力，自己会为了这个世界的解放而努力，会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努力。去看一看，破开一切封建礼教破开吃人的世道之后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子的。会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究竟该如何改变，改变之后的这个国家，这个世界是不是会富强？
自己知道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可是自己不会放弃。
舒宁，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会带着你的一份一起活下去，我会让你看一看这个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会尽我的所能让这个国家走向一个好的道路，我会尽我的所能让更多的女子逃出你这样的命运，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对吗？
纪罗绮看向那口棺材。那个棺材自然不是什么好的木头，只不过是中等的杉木，或许只是家里人急急忙忙去殡仪馆买的，并没有仔细挑选。自己已经不想再计较这些了，这个世界上如同这样子的女子太多了，这个国家如同这样子的女子便更多了自己所能做的不是就一个两个女子，而是要改变这个世道，这样子才能拯救更多的女子。
两人跪半完起来，温淑华还站在一边，手里绞着手帕子，显然是有话要说。
纪罗绮看出来人的局促也不想再让人再这样子尴尬下去，左右涂着给温舒宁磕头这一件事情，自己对这位三小姐也算是改观了不少。
温淑华看着人走过来，终于鼓起了勇气，嘴唇动了，又动开口说话的时候显然还有些怯懦。
“纪小姐，您别笑我，我左右也不是真的针对二姐的。我从前也没有真的伤害过二姐，只不过是跟着哥哥姐姐们言语上说两句，可是若是真的抢二姐什么东西，这事儿我是从来没干过的。如今我也知道我自己的错了，可是我家里就是这样的，我今天来跪拜二姐大姐跟母亲还没少说我呢。如今，通过二姐这一件事情，我也是看透我这家里了，可是我也没办法，我是靠家里活着的，况且母亲跟姐姐只是对二姐不好，对我却不是不好的，所以我没有办法去为二姐讨公道。”
“我知道的，你有这份心已然是难得了。”纪罗绮轻轻地笑了笑，并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你这样的家庭，我也看出来了，就像咱们这样的大家族，每个女子是能由得了自己的呢。你能够在这个时候觉悟不算晚，看在你之前并没有伤害过你二姐的份上，我自然也不跟你计较。往后你们家我自然是不再来了，因为我跟你们家唯一的联系已经没有了。至于你……”
纪罗绮顿了顿，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是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出来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是我房间内座机的方式，你没事自然不要找我，若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你有三次联系我的机会。我就当是看在你从来没有真的欺辱过你二姐的份上，我救你三次。三次之后，这张名片作废。”
温淑华万万没有想过人会这样子做大喜过望的接过那张名片，眼泪都克制不住的又流出来。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如同姐姐跟母亲说的那样，原来这个世界上的女子也并不一定就一定要互相为难，甚至可以互相帮助。她此刻，突然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曾经究竟是在母亲跟姐姐的教导之下做了什么蠢事，对自己家中的厌恶也更甚一分。自己家中原来从来就是这样的恶心的。
纪罗绮没有，在与人过多攀谈。今日来，只不过是为了祭奠一下。至于外头的饭，自己自然是不想吃的。
她走出灵堂外头，扭头看着温淑华，问到：“三小姐，你们家里有没有什么小门可以带我先走吗？我实在是不想在外面跟你姐姐还有母亲攀谈了。”
温淑华听到这话，忙不迭的出来，连连点头说有让自己的丫头带着两人去了那边，从后门将两人送走。
这场宴会自然两人是没有参加的，姜阮涟没有半分参加的心情，纪罗绮也没有。坐在车上，姜阮涟眼看着人兴致不高，试探性的开口道：“你之前问我要的香袋子，我已经做好了，你要是有空的话，不如今天去我那拿吧。”
纪罗绮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人这话，突然抬起头笑出来，点头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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