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蒋夫人看见里面随从的脸色，便知道事情大概是不对劲，又瞧见自己儿媳神色如常，也对于两个人的婚姻猜出了个大概。可能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今日因为自己在，所以随从才会去提醒自己的儿子，否则自己的儿子会继续在房中，不知道干些什么，而自己的儿媳会静默的进去。自己原本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只是不好，却没有想到，或许两个人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感情，只不过是利益联姻，但是这是两个家族的决定，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反驳的权利。
就如同自己当初一样，被迫嫁给了自己现在的丈夫，硬生生逼着自己跟丈夫培养出了感情，日子才要好过的许多，可是自己阻止不了丈夫纳妾，自己也阻止不了丈夫去喜欢别人，说到底自己跟自己的儿媳是一样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女人这一辈子本身就是这样的，儿子已经比自己幸运太多，能够在自己的家中而不用去到夫家，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已然是极大的恩赐了，所以自己并不心疼自己的儿媳，一个女子本身就是这样的命。
纪罗绾冷眼看着人进去告知，又冷眼看着人从里面出来，请她们两个进去。
纪罗绾只当是没有看到刚刚的情况，点头答应一下，便在众人的搀扶之下进了里间。李坚的桌子上甚至还铺着一张纸，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写写画画的干些什么。自己的丈夫总是这样喜欢画表妹的画像，或者是给表妹写信，哪怕那些信最后没有一封会寄到他的表妹手里，可是他还总是念念不忘自己，并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计较左右两个人是没有感情的，自己从来不反对自己的丈夫去追求他所心爱的东西。
说到底，大家都一样可怜，只不过与自己同样可怜的人，并不能理解自己，反而要将他所受到的痛苦施加在自己身上，最终毁了他也毁了自己。
蒋世陈看到人进来慌忙的把纸放到下头，蒋夫人并不想当着儿媳的面给儿子难堪，毕竟说到底，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她皱了皱眉，看着儿子从桌子后面出来，有些责怪的语气说道：“你媳妇已经有了身孕，你怎么还整日不着家的往外跑呢？家中也并没有给你安排个什么差事，你倒是天天往外跑，你若是这样，倒不如让家里给你安排个什么差事，我回去跟你父亲说一声，你好歹有些事干。”
蒋夫人这样的话，当然就是说一说而已，谁不知道蒋夫人最宠爱这个儿子，这些话自然是说给儿媳听的。纪罗绾也并不在意这些话，究竟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真的，大概是说给自己听的吧，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这其实是并不重要的。不管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总归两个人是要在自己面前做个样子，蒋夫人嘴上说着责怪自己的儿子，可是说到底，那是蒋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这个儿媳才是外人。
纪罗绾只觉得心力交摧，不想看着母子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演戏，也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便招呼人去问一问厨房的饭若是做好了，便在这边开饭就是。
尤青那边原本也打算过来一起吃，但是因为自己的两个弟弟与父亲还都在那边，再加上陈喜儿也在，自然他们又停在正厅里头。
菜不多片刻便上齐了，六个热的六个冷的，一个荤汤，一个素汤，又另外添了一碟甜汤和四个冷盘。
蒋夫人看着端上来的菜，在自己儿子与儿媳的中间坐下，三个人分开桌子的三个地方坐下，彼此隔得都并不近。
蒋世陈脸色不大好看，但是又不想给自己的母亲添堵，只好哼了一声，让人为自己夹菜。纪罗绾只当没看见这些情况自己看见的也并不少了，看见的多了，自然就当作是看不见了。让身边人为自己加了两筷子菜过来，只略微闻了闻那荤腥味，便觉得有些累，但是又因着自己的婆婆在不得不硬生生的吃两口。吃两口之后便再没了胃口，把碗放在桌上，让人去为自己盛一碟子甜汤。
蒋夫人看着儿媳食欲不佳，又看见儿子脸色阴沉，便也知道这夫妻两个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打算插手。小夫妻的事情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就算真的解决不了，两人也已经是结了婚的了，况且如今自己的儿媳又怀了身孕，无论如何这桩婚事都不可能告吹，两家的关系也永远是稳固的。
蒋世陈近来在城郊买了一套院子。为的自然不是别的，自己如今已经按照父母的意思跟父母安排的人选成了婚，按照父母的说法，自己成婚之后便可以纳妾，他自然知道让自己的表妹做妾是委屈了，可是自己又如何见得表妹在家中受苦呢？自从跟自己的婚事告吹之后，表妹没少受到议论，自己也知道表妹在家中的日子过的不好，于是自己在城郊买一套宅子，想早日把表妹接过去。
将表妹接过去之后，自然又要安排自己的贴身随从，再买下人来在那边自然是还叫表妹为大夫人。尽管自己没有办法给表妹一个名正言顺的婚礼，可是总能在民意上面让表妹高兴高兴。等过段日子，孩子出生了，自己便提出理由来，将表妹风风光光的从门口接进来，或者是做平漆，又或者是想些别的办法，无论如何总要跟人成婚的。
最近自己也没少跟表妹通信，总想着要时时刻刻问问才好，有一刻不知道人的情况，自己都觉得心慌。原本刚刚正在写信，自己一开始的时候还躲着些妻子，后来见妻子并没有什么想法，便也就不躲了，每次写信都是光明正大的写，有时见到妻子进来也并不停笔。此刻只是因为见到了母亲，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在母亲面前露了马脚，免得给表妹招了麻烦，这才叫那信纸塞了回去。
纪罗绾并不知道城郊买宅子的事情，只不过知道了也不会如何。原本自然是支持把那许青蕊接进来做妾，却不曾想自己的丈夫，却觉得这样子是辱没了他的表妹，自己也就不愿意再管。两个人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只不过跟自己系在一条绳子上的，这个人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真日里只知道胡作非为，自己有些累，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人去了。
又能如何呢？自己不像三哥，三嫂也不像四姐，自己没有一个开明的母亲，自己也更没有办法去摆脱家里人，然后去读书去上学，现在甚至读到女研究生，这对于自己来讲就像是梦一样，自己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只能被困在这所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自己只能听着母亲的安排，自己只能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就有了一个孩子。
纪罗绮十七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女高师的女学生，是为了不结婚跟家里人闹出走，是意气风发的，可是自己是不一样的了。自己如今已经觉得身体不大，如以前甚至有些每况愈下，尽管医生总说这是没事的，自己却总不这样觉得。自己的病是心病，只怕等这个孩子生出来，也未必见得能好。只是可怜了自己这个孩子，刚出生父亲便是不爱他的，母亲也是没有能力去爱他的。
只不过那又如何呢？若是自己有的选，早在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就将这个孩子打掉。这个孩子的出生就会是不幸福的，自己并不想再带一个不幸福的人来世上。可是没有人会同意这个孩子打掉。不管是哪一家，都会时刻关注这个孩子的安危，若是这个孩子掉了，他们只会责怪而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纪罗绾只觉得无力。自己已然是没有希望了的，自己却要要带另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来这个世界上。可是自己不得不把这个人带来。或许自己对自己的孩子有愧，可是这个孩子也本非自己所愿。算来算去，不知该如何算一个对错，只好叹一口气。鲜美的鲫鱼汤滑入食道，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蒋夫人眼看自己儿子并不关心儿媳，终于忍不住在饭桌上面开口。“我也听说了一些，你们小两口的事情，如今咱们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这我也得说你们两句。小两口不过日子，天天摔东西，算是怎么个事儿呢？饶氏这边家里再怎么不缺钱，也不能整日里为了你们两个的矛盾，那杯子盘子一个一个的往里买吧。我前些日子还听说你们两个打碎了一个古董花瓶，究竟是什么大的事情，值得你们这样子闹呢？”
蒋夫人看了一眼纪罗绾，说到：“这小子混惯了，你还怀着孩子做什么跟他计较呢？有什么事情你自然差人来告诉我，我自然来替你收拾他，你又干什么作贱了自己的身子呢？”说完又看向蒋世陈，“你也是的，从小被家里人娇惯坏了，不管是我还是你的嫂嫂或者是你的姐姐妹妹们都宠着你，这才让你到这边无法无天来了。这样好的妻子你都不珍惜，你还要如何呢？”
蒋世陈对于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听着母亲的责骂也只是夹了一口菜在自己的碗里。将那剩下的最后几口饭吃完，他站起身来没有看母亲，有些难看的脸色与妻子有些泛白的面色，只说自己吃饱了，请两人慢慢吃，吃完之后找人收拾了，自己便要休息了。
蒋夫人看儿子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被儿子落了面子，一拍桌子说到：“你回来，你就是这样子跟你的母亲说话的吗？我无论如何也是你的母亲，你这样子跟我说话，你就真的不觉得不合适吗？倒真是反了你了。天高皇帝远的在这边，我跟你父亲便管不到你了吗？”
蒋世陈原本脚已经走出了门厅，两三步走回来，看见自己母亲气冲冲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刚刚做的不合适，声音低了几分。“是儿子心急了，一时半会儿并没有顾上母亲，还请母亲见谅，儿子万万没有不敬母亲的意思。”
蒋夫人见儿子给自己道了歉，便也已经满意了，但是又想要给自己的儿媳装个样子，一拍桌子让人回去坐着。纪罗绾也知道这出戏是演给自己看的，并没有心情看两个人在这里演，眼见着人不情不愿的样子，自己把手上的碗放下来，声音轻轻的。
“你既然累了，便休息去吧，母亲这边自然有我陪着，一会儿我好生让人提了轿子出来，把母亲送回去就是。”
蒋世陈听到这话，颇为不屑地看了人一眼，看见人又将那碗饭端了起来，慢条斯理的吃饭便也不说什么，冷哼一声，走到了外头。
蒋夫人看着儿子出去，心中叹了口气，只觉得是自己和他的父亲从小把人娇惯坏了，这才让人成了这样，但是又觉得儿媳是个懂事的自然，自己是不用担心儿子在这边的生活了。坐下来又装模作样的安慰了儿媳两句，把这顿饭静默的吃完。
纪罗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姜阮涟在家中的日子总归是无聊的，能干的也并没有几件，所以百聊无赖之下便在门口坐着等人回来。周玉仪自然不会管一个姨娘坐在大门边上的房子，对于这些事情也只是充耳不闻，知不知道也只当是不知道，随便应付两句便也就过去了。
纪罗绮从大门口进来。今天导师又翻译了许多的东西，其中包括红楼梦，自己对于这本书向来是十分的喜爱的，原本早半个小时之前就该回来，却因为在导师那边观看导师翻译的红楼梦，一时间忘了时间。
她眼尖，一进来就看到在旁边房子里面坐着的姜阮涟。人用手撑着头，面前放着一杯茶，还有一盘子只动了一口的点心。身上披着一件披风，手里拿着一个手炉套子，坐在那里，时不时的向大门口望两眼，大概是在等自己回来。
这种感觉应该如何去诉说呢？尽管自己知道对方跟自己心里所怀揣的感情，那是大不相同的，可是这却并不妨碍着自己的高兴。没有人能够看到自己所心爱的人坐在家中等自己回来，是不高兴的。这甚至给了自己一种错觉，给了自己一种两人两情相悦，此刻仍是在等自己回家的错觉。
或许这也不算是完全的错觉，人的确是在等自己回家，只不过两人并不是两情相悦，人甚至没有自己的这种想法。或者再说，这是自己父亲的姨娘，算是自己的小妈，无论如何自己半点不能染指。
自己纵然能够不顾封建礼教，可是人伦纲常终究不是封建礼教的糟蹋，自己终究无法反抗人伦纲常。
她只觉得自己又想多了，叹了一口气，让身边人都先退下自己一个人走到了那边。
姜阮涟此刻正在发呆。原本半个小时就该回来的人，此刻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看了好几眼，总不见个踪影，等来等去等的都有些无聊，索性便眼神盯着一处放空。
自己在这里的日子实在是有些太无趣了。记得前些年在家里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着自己去干干来干去，总也看不见个头，当时只觉得累，此刻却觉得那样的日子也算是充实，起码每一天自己都能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而不像是在这边，就像是那园子里面圈养的鸟兽一样，一日一日的熬日子，今日重复，明日明日又是昨日的重复，就像是过了许多天，又像是仅仅只过了一天，这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自己的生命就在这种没劲的重复中，一点一点的过去，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在这里过了有好几年。可是这好几年总也就像是一天，就像是自己昨天才进来一样。
纪罗绮并不知道人心里在想着什么，突然玩心大起，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家人的后背拍了一下眼，看着人的头往右边扭，自己连忙躲到左边去。
姜阮涟知道自己等的人这是回来了，也不计较人的恶作剧笑盈盈的从凳子上面站起来，看着人并没有拿手炉，便把自己的手炉送到了对方的手里。
“如今已经是深秋了，到了这个时候，多少有些冷，你不拿手炉，也不围个手套子，就这样子回来也不闲着冷。正好我的手是暖和的，你便拿着吧。”
纪罗绮并没有接人递过来的手炉，又顺着人的手把手炉塞了回去。“还是小娘你拿着吧，我的身体总比小娘好一些，小娘从到了我家来，便总是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虽然没什么大碍，我却总也怕你冻着。你好歹拿好了这个手炉，你别冻着，我也就放心了。”
姜阮涟见人执意不要，也不再推辞，又把手炉拿回来，两个人并排着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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