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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姜阮涟不知道如何安慰纪罗绮,甚至不知道这种没由来的悲伤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但是思前想后总也能想到一些前因后果,比如那段不幸的婚姻,比如这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孩子,又比如欢天喜地的亲戚,以及一直催促的亲娘。自己从加进来就有关注过那个六小姐,一直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胆小怯懦,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人吹倒,说话声音略微大一些,就可以把人吓得从凳子上面栽下去。自己一直没有搞明白,像这样大家族为什么会养出那样的小姐?
只不过后来自己就不再思考,因为自己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胆小怯懦,只会羞涩的笑,或者是红着眼眶的姑娘,变得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这几年里或许真的改变了很多。开始性情大变,开始跟母亲顶嘴,开始跟丈夫摔盘子,摔碗,甚至隔三差五的,还要闹出些什么事情来。对于有关孩子的事情,更是十分的抗拒,就连被送去记录的人,都要被连打带撵的赶出来。然后底下人说六小姐的性格比起之前差了不少,说六小姐成婚之后跟之前一比就是两个样子了,自己没有再去说什么,自己也不想再去说什么。错的从来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这婚姻制度,而是这桩不幸福的婚姻。
纪罗绾也好,或者是蒋世陈也罢,他们没有人去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也没有人为这个孩子的出生而感到高兴,他们所能感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绝望。与其说这是一个孩子,不如说这是一个枷锁。有了这个孩子,他们两个就要被一辈子绑在一起,成为两家联姻的工具。蒋世陈没有办法再去追求他心爱的表妹,纪罗绾所追求的自由也已经离她远去。
这固然是痛苦的,可是这种痛苦又该如何解脱呢?姜阮涟想不明白分毫。自己曾经的痛苦是家里贫穷,是没有办法活下去,所以自己心甘情愿的出卖了自己的婚姻和自己作为少女的爱情来到了这里,然后自己换取了生的权利,那么自己就没有资格再去抱怨什么,因为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可是纪罗绾呢?她所追求的不是婚姻,甚至不是一个孩子,更不是像这样的生活,她追求的仅仅是自由。
自由?姜阮涟想到这里,几乎有些想笑。贫穷人家追求着钱财,追求着活下去的机会,而富贵人家追求着自由,追求着那可望而不可得的天空,说来说去大家都一样的痛苦,无非富贵人家不用为生计发愁,所以他们精神痛苦而贫穷人家为生计发愁,他们的精神则没有人去在意。没有人会知道贫穷人家究竟精神痛不痛苦,哪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可是物质的痛苦足以让他们喘不上来气。两相对比,精神也就没有那么重要。
姜阮涟觉得自己一开始的看法或许是错了。并不是有钱就会快乐,有钱没钱都一样的痛苦,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烦恼,没钱人有没钱人的痛苦,大家都是在这个制度之下活着,都是在这个制度里面讨生活,无非都是带着脚铐跳舞,谁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呢?这所院子里面的人羡慕外面的自由,院子外面的人羡慕里面的奢靡,大家就这样相互羡慕来羡慕去,可是归根到底,谁又能比谁胜过多少?
姜阮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只好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纪罗绮发抖的脊背。
她或许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声音轻轻细细的连自己都不大能听得真切。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的,你们这面有你们这面的烦恼,而我家里也有我家里的烦恼,你们得到了钱财,得到了别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优越生活,所以你们相应着要付出你们的自由,要付出你们追求爱的权利,就像是六小姐。而我们纵然有着无边无际的自由,没有人会约束我们,也没有人能够约束我们,但是我们却每日都要担心明日还有没有钱活到第二日,会不会有新的一天到来,会不会随时成为这个乱世中的牺牲品,大家都一样艰难。”
纪罗绮几乎听不清楚这番轻轻细细的话。她只觉得姜阮涟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带着远方的风雨云雾,让自己听得不大真切。自己当然知道这番话的道理。自己很早之前就想过,因为自己享受着家族所带来的好处,那么自己自然而然的要成为家族的牺牲品,要为家族贡献自己的一份能力,可能是自己的自由,可能是自己的婚姻,可能是自己的某些权利。自己不止一次的想过,可是自己仍然要去反抗。
或许有人会认为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太过于不识,好歹得到了家中的好处,就自然要报答这个家,可是自己却觉得并不是仅仅只有这一种方式才能够报答这个家。男子可以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光添彩。那么,女子凭什么就只能通过联姻,只能通过自己的身体自由,幸福与爱情去为这个家族换取一个新的利益呢?这是不公平的。自己应该去报答这个家族,可是方式却绝对不应该是出卖自己的自由,出卖自己的人身权利以及出卖自己对于未来的追求。
纪罗绮越想越觉得无望。纵然自己能够看清这个道理,可是这家中许多人都是看不清的。自己尝试着说服不同的人,可是说来说去,自己却发现自己所做的努力都是那样的可笑。自己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家庭,自己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社会,这个社会就像是一个侠的龙,每个人都在这个社会里面找到自己生的路,可是这路又何其的窄小,又有多少人挤在同一条道路上?于是不少人被挤出这条道路,被挤到别的道路去,可是不管在哪条道路里,所面临的都只是无边无际的痛苦。
如同姜阮涟说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痛苦。那么痛苦会有终结的一天吗?如果真的有这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是在自己活着的某一天,还是在自己死去的某一天呢?自己从来不在意自己是否能真的看到这一天,可是自己却想亲手结束这场黑铁时代,想带来黄金时代,想带来一个人人平等,女性不用再受世界的压迫,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想过的生活的时代。而如今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摆在自己眼前,都在告诉自己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己所想的一切似乎就像是幻梦一场,距离实现还有不知多么遥远的道路。
纪罗绮声音都有些颤抖,手指紧紧的抓着姜阮涟的衣服料子,想要开口,先落下来的却是眼泪。
“小娘,你说六妹怎么办呢?六妹不愿意按照四婶娘的意思结婚,可是六妹却还要结婚,六妹不愿意与六妹夫有个孩子,可是四婶娘却宁可下药,也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出生。每个人都在庆祝孩子的降临,可是又有谁去管过六妹的死活呢?”
姜阮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一番话,一边伸手抚摸着人颤抖的脊背,一边从纽扣上面拿下来手帕子。她想要抬起纪罗绮的脸为人擦拭眼泪,却感觉到自己腰上灼热的力量。纪罗绮抱她抱得太紧了。最后手停在半空中,又一次抚摸在人的头顶,连带着那块细腻柔软的帕子。她看着手里的那块帕子,记得那是之前纪罗绮问她讨的,当时自己说绣好了就送过去只不过后来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了,拖到了今年年初才绣好,原本想着送过去,却总是又被各种事情忘了,或者是赶不上个时间,如今居然让自己顺手带了出来。
她看着那个帕子笑了笑,把那张帕子拎起来,说到:“你不要哭了,你瞧我找到了什么?”
纪罗绮抬起头来,眼泪还挂在面颊上,面一双眼睛并不显得红肿,只是眼尾有些略微的发红,下三白的眼睛向上看去,没有所谓的兄弟,只有无尽的柔情。她抱在姜阮涟后腰上的手松了不少,但是却仍然虚虚的搭在人的腰上。
她从姜阮涟入府就开始觊觎父亲这个年轻貌美的妾室,总觉得人的皮肤像是自己见过的羊脂玉一样嫩滑,觉得那把腰像是杨柳一样盈盈一握,又或者是那双手那样的白嫩,又或者是那手指那样的纤细。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自己看来,这个小娘不管哪里都是好的。可是自己却总不认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样的想法是对的,自己总认为小娘是天上地下不可多得的角色。
姜阮涟瞧着对方有些失神的眼睛,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只是看着对方这样失神的眼睛,自己面颊上却微微一红。前些天的想法又一次涌入了自己的脑子。自己对于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真的就像自己说的,自己是坦坦荡荡的吗?其实也未必。
记得前些天的时候,自己曾经在房中读外国的小说,那本小说是当时去三房,纪安湫怕她在屋子里闷久了闷坏了,随手从书架上面拿下的一本。她轻轻笑了笑,说了句谢谢,可是拿回房间之后却没怎么读过,直至那一天,兴致缺缺的把那本书翻开。
那本书的内容让她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女儿爱上了父亲的第二任妻子,那第二任妻子年轻貌美,与女儿的年纪是一样大的,而第二任妻子的家庭处境并不好,于是在资本主义的世界里面,第二任妻子或许并不得到认可。若说家中唯一认可这个第二任妻子的,便只剩下那个女儿,所以第二任妻子与女儿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两个人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闺中密友。
起初自己的确这样理解。可是自己后来越看却越觉得有些不对劲,第二任妻子对女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的奇怪,而女儿的每一个行为却也昭示着女儿的心思不单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于是那本书又一次被放在了书架上,直到许多天后勉强的平息了心中怪异的感觉,那本书才被再次翻开。
故事的结局总是让人有些无力。女儿的父亲并没有发现两个人的不对劲,因为女儿的父亲在不久之后的一次出海远航就已经撒手人寰,而女儿的父亲有一个大儿子,大儿子便是女儿的哥哥家中的大少爷。大少爷跟大少奶奶拥有了大部分的家产女儿,也拥有一小部分的家产,唯独这个第二任妻子没有继承权,什么也没有得到。
当时第二任妻子的去留成了一个麻烦的问题。第二任妻子十分懂事,说自己可以去自己父母家里住着,直到这场婚事没有结果,安心的为两人的父亲守寡,好好的当一个未亡人。儿子自然答应了下来,然后就着手分家产,女儿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坚决不同意。兄妹,两人的关系并不好,于是兄长对于妹妹的决定也并不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随她的便。
于是第二任妻子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老家,而是被自己名义上的继女带走了。
到此处,自己也未曾说过什么,直到后来的故事发展越来越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两人并不如同自己想的一样是什么?闺中密友也不如同自己先前不敢坚信的猜测那样,两人是一种更深的感情。女儿将第二任妻子带走之后,并没有留在这里,而是远走到了其他的地区,两个人拥有了一座庄园,那庄园里头竟是第二任妻子喜欢的花。自己本以为故事到此就是结局。第二任妻子与女儿就这样子,不清不楚又不明不白的生活在一起,两个人有时像爱人,有时像姐妹,有时像情侣,有时又像朋友,让自己琢磨不透。
直到小说的最后,自己看到了女儿的独白,女儿的独白里面有一句话。“她是我心中的玫瑰,是天上佼洁的月亮,是我渴望而不可得的洛丽塔。她一双眼睛如同秋水一般,如同市面上最昂贵的蓝宝石,如同中国人所说的法琅瓷器,这样的美丽不应该被我的父亲所占有,这样的美丽应该独我所有。”
她看到这里的时候,几乎吓得将书从手上掉了下去。女儿的心思从来不像自己猜测的那样简单,反而是自己所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女子与女子当真是可以相爱的吗?其实应该是不可以的,因为两个人的感情从来没有被光明正大的说开过,她们两个偷偷的相爱,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自己原本以为第二任妻子是不知道的。可是在文章的最后,第二任妻子说,“我心疼你,心疼你那样的父亲,与那样的哥哥,心疼你与你兄长之间的关系,心疼你母亲的早夭,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一些的不愉快,我知道你需要一个人陪伴,而我愿意做这个人。往后不会再有先前的那些烦心事,不会再有你们家族的争斗,不会再有你父亲对你的轻视,也不会再有你哥哥与你的不愉快,往后只有你和我。”
姜阮涟将那本书猛地合了起来,没有还回去,也没有再继续看那本书,如今仍然被静静的放在柜子里。
她猛地回过神来,又一次对上对方的眼神。那眼神那样的真挚澄澈,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心中装着这样子肮脏而又违背人伦的念头。她几乎不敢与纪罗绮对视。
手上的帕子晃了晃,声音却不像刚刚那样自然。
“你原来问我要的手帕子,我绣好了,只是一直没机会给你,原来想着亲自去给你,奈何我记性总是不大好,今天想起来明天又忘了,这可不是被我带过来了。”
她说着,手里拿着那块手帕子,轻柔的为纪罗绮擦拭了眼泪,眼看着人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勉强的扬起嘴角笑了笑。
纪罗绮感受着脸上轻柔的力道,在眼泪被擦干,姜阮涟打算抽手离开的时候,一把握住了人的手腕。
姜阮涟被吓了一大跳,动作倾刻间就僵住。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想到的。
对方的嘴唇远比自己想的更要柔软,也更要鲜嫩,那样子温柔的触感,自己一辈子似乎都没有感受过自己想比喻,那是鲜红的樱桃,比喻那是国外来的车厘子,比喻那是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比喻那是最好的果酱。可是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些比喻都太过于不恰当,不合适那样子的香甜,那样子的软嫩,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再体验过第二个。
两个人都呆愣住。纪罗绮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过于冒险,但是又不愿意放手,姜阮涟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合适,却仍然将手攀上了对方的腰身。
就在此刻,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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