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纪柏琛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停下了摩擦手指的动作。“我便知道四姐是聪明人，与家中其他人不一样，若说这家中现在唯一能帮我的也仅有三哥三嫂和四姐你了。只不过三哥三嫂一个在国外，一个忙着上学，若说现在能帮我的思来想去，只剩下四姐你。”
纪罗绮听到这话，并不抬起头，一双眼睛转来转去，最后落在纪柏琛身上。“帮你？我有什么要帮你的？我倒是知道，前些天四婶娘说要给你订婚，可是你说你姐姐刚死，你要给姐姐守三年，四婶娘实在是扭不过你，所以这才答应了。只不过四婶娘那样倔强的人也能被你说动，我倒真觉得你有几分本事。”
纪柏琛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纪罗绮率先伸起手来，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算了吧，如今天冷天又短的，我并不想听你告诉我你究竟如何说服四婶娘，我也不关心你们那天究竟在房里说了什么，你不如说说你有什么要我帮你，这才是要紧。”
纪柏琛听到这里就舒了一口气，正色道：“我那天的确是说中了母亲，可是我有我的方法，母亲也有母亲的方法，母亲只是个缓兵计，她只是暂时的答应了，但是她迟早还要再逼我，我必须早做准备。父亲说过了，今年下学期让我去北京大学读书，而母亲觉得北京大学读书前不如先成了家，就像三哥和三嫂那样。可是我实在不愿意成家，我姐姐的悲剧我已经看到了，我总觉得我若是成家，必然也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纪罗绮听来听去没听见个重点，轻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为何就能如此肯定呢？你姐姐的婚姻不会有好结果，一方面是遇人不淑，另一方面因为你姐姐是女子。你们男子的自由总比我们女子的自由要多一些，比如你们可以放肆的纳妾，或者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可是我们女子不行，所以说到底婚姻到时候就算真的不幸福，大概也是对你妻子的伤害更大，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纪柏琛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茶水又放下，说道：“四姐，这话不对，婚姻本身就是夫妻双方的事情，若是我的妻子不幸福，那么我又哪来的幸福一说？况且如今我对于儿女情长实在是没有任何的指望，前些天我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比如说东北那边的情况，比如现在的国际情况。如今的情况，大家已经是看的分明的了，我私底下研究过一些或许家中的其他人不懂，我不相信四姐你会不懂。”
“嗯？”纪罗绮终于肯抬起头来正眼瞧着纪柏琛，看了两眼又收回眼去，“你倒是关心的多，只不过不知道四婶娘跟四爸会不会允许你关心这么多？”
“所以我需要四姐你的帮助。这个成婚我是不可能成婚的，可是我看按照母亲的意思和我前两天听到的消息，大概母亲是要给我定哪一家的小姐，婚期也会定的近，防止的就是我反悔。如今最近的就是二月二龙抬头，只不过二月二龙抬头大概是赶不上那么大，可能的就是端午节或者附近的哪一个节日。可是四姐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就这样子糊里糊涂的，按照母亲的意思成婚，然后就这样子按照家里的安排过完一辈子，龊龊了一生，我相信四姐你能理解我。”
纪罗绮听到这里才真正的有些感触，抬起头点了点头，问道：“你想干什么？不妨说出来，我若是能帮你，我定然全力帮你。”
“我想走。”纪柏琛一双眼睛黑噜噜的，从他的眼睛中纪罗绮看到了自己房间内还点燃着的烛火和电灯。那双眼睛是那样子的，漆黑自己一下望下去，居然看不见底。里头能看到的就是隐隐约约的光亮，那光亮里头并没有自己，而是有着远处的烛火以及以及窗外的月光与树影。纪罗绮突然又想起了文珍。文珍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用一双黑黑的眼睛看着自己，自己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也没有自己。
“走，你要走去哪？如今的国际形势有多么的混乱，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想现在走没个好的路线，只怕到时候别说是你连我都得为你这件事情负责。”纪罗绮皱起了眉头。
她当然支持纪柏琛走，自己目前还逃离不了家庭，可自己总要看着家里的其他人先出去。哪怕自己到时候要为这件事情承担责任，可是那又能怎么样？自己说到底是这个家中的直系自己，既然是家中的直系，那么便没有人可以真正的伤害自己，无非是不允许自己祭祖，可是自己早已不在意这些。无非是苦了父亲母亲。思考到此处，纪罗绮难免的有些心烦。
“东北。”纪柏琛下一句话又是那样的坚定，又是那样的让纪罗绮意外。东北现在是什么情况？国内人人都知道，东北日日都是战火硝烟，如今的国家又不主动去增援，于是东北那边几乎打得弹尽粮绝，三天两头就要传来一个噩耗。只不过国家中的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因为他们不关心有少部分关心的人已经开始在中间活动，更有干脆的直接去参军了。
纪罗绮思来想去，觉得参军不是一个保险的方法，可以觉得如今能有这个想法自然是好过坏处的。可是东北那边过去就是凶多吉少，若是人真的在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是自己也不好交代。
纪柏琛看对面久久的不说话，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四姐在担心什么。咱们这样的大家族里面的错枝末节自然不是旁人能理得清的，更何况四姐的父亲是咱们如今的大家长，四姐的母亲又是大太太，所以四姐有些犹豫，我能理解。可是我也知道四节此刻应该正想着怎样帮我，毕竟咱们所谓的封建大家庭四姐是早就厌倦的，若非如此，四姐也不会支持我走。”
纪罗绮自然知道这番话是猜中了自己的心理，也并不反驳，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在这个道理，可是你也应该想想，你要是真的走了，你该到哪去？你平常的补给物资又怎么来？如今你还没有上大学，又没有一门手艺，若是你真要走，好歹也该给我留个信，我找人。逢年过节的给你寄钱过去，每个月再固定给你打钱，好歹让你在那边活得安稳一些。”
纪柏琛也点了点头，说到：“我自然已经想好了去东北干什么。我当然不会去参军，纵然家里从小教着武术，可是我也知道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战场上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况且家里从来也没有教过我该怎样成为一个将军。我去打仗。除了能够白白的奉献上我的一条命之外，就再无他用了。我的意思是我想带一大笔钱走，咱们家在那边也有商票，到时候我兑出来，无非是被家里人知道，我人在东北，可是东北那么大，家里人又该怎样找我？”
“你想为那边捐一笔钱，对不对？”
“这只是我的计划之一。”纪柏琛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一方面我知道抗战需要资金，一方面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我往进捐二十万也好，三十万也好，或者是几百万也好，家里总归都不会因为这些钱而斤斤计较，因为家里根本不缺这些钱。另一方面……”纪柏琛压低了声音，纪罗绮跟着凑过去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期待着对面人能说出什么来。
“我听到了风声，那个党派现在就在东北那边领导革命。”
纪罗绮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要加入那个所谓的党派，或者说你要成为那个党派里的，对不对？”
纪柏琛没有丝毫的遮掩，立马点了点头。“对。我同学在学校的时候就总是听到他们的事情，或者是今天闹什么起义，或者革命，或者是明天有什么学生运动。我跟我的同学总是很好奇的，曾经还私下了解过，不了解，不要紧，一了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我原本是要跟我同学约好的，可是中学毕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如今父亲要安排我进北大，虽然我知道北大中定然也有那边的势力，可是我却不想在这里再等下去了。”
纪罗绮一边咀嚼着这段话，一边点头。“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北大中确实有这头的势力，可是北大中那头的势力也并不在少数。只不过我知道你如今看来也不是想先入学北大走一个诋回路线，你是想直接离开这个家庭来一招先斩后奏，因为没有人能帮你，所以只能我帮你，对不对？”
“对。”纪柏琛点了点头，眼神看向外边，那眼神中的黑比最深的墨还要再深几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在看哪里。或者是在看天外的月亮，那样的矫洁，那样的明亮，照在树中间，树随着风的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然后在窗边打下一片阴影。再然后，月亮周围的云层并没有遮盖月亮，那月亮的光是那样的清洁明亮，没有半点太阳的刺眼，没有那些星子的夺目，那月亮仅仅是站在那里，轻柔而又明亮的光辉，就足够让每一个人驻足。
“或许我本来也想过要先入学北京大学，先取得一定的成就，然后再去那边参加东北的事情。可是现在我等不了了。我要是真的被母亲安排着结了婚，那么事情就又不一样了。我的妻子是盲婚哑嫁。可是虽然是忙婚雅嫁，却人人都认定这是我的妻子，既然是我的妻子，那么如果我一朝走了，我的妻子会承受怎样的苦闷，会承受怎样的指点，我不敢想。如今的世道能尽量少拖累一个人，便少拖累一个人，我自然不想再将一个女人拖入到这件事情里来了。所以我打算最近就走，大概就是今年上北京大学之前，我不能让母亲在这之前给我定下一桩婚姻。”
纪罗绮对这番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接上了话头，“你甚至要赶在订婚的消息传出来之前，因为你们两个一旦订了婚，那个女孩子也就成了你的未婚妻，既然是未婚妻，未婚夫，跑了未婚妻，难免会被要求一辈子守寡，或者是就此为你汛情那样子，你同样是害了人家，对不对？”
纪柏琛听到这里，终于满意地笑出来。“我就知道四姐素来是个明理的，四姐一笑能理解我的意思，我便正视这个意思了。我一个人走上一条，不知道结果的归路，我不能再拖累另外一个人，所以我必须尽量的把众多的人往外推。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条路往前走。”
纪罗绮听到这里，没有让对方再往下说，而是拿起了刚刚放在桌上的一只茶杯。纪柏琛立马会议拿起桌上的另一只茶杯，两人的杯子碰在一起，白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咚的一声。
“今天夜深了，没有办法再去为你备酒，只有这一杯薄茶，全当是我为你践行。只是这事情暂时还着急，不得你再等一等，咱们两个总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你只管等着我，后续会去找大哥，大哥也会愿意帮你，有了大哥的帮助，咱们就更安全一些。当初我的逃婚也是大哥帮的。”
“好好好。”纪柏琛接连答应了好几声，扬起头，将那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白瓷杯子被重重的放在桌上，又是咚的一声。“四姐，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时间不早我就不多打扰了，这家中人多嘴杂的，在这房中呆的久了，不知道又要有什么风言风语。往后我会常往四姐这边来，还希望四姐不要嫌我烦。”
纪罗绮也笑了出来，将自己的空茶杯轻轻的放在桌上，拿起刚刚桌上没吃完的一块点心。“我不会嫌你烦的，只是你记得走了之后，若是真的有空就给我写两封信来让我看看出去之后的日子是怎么样的，让我看看出去之后的日子会不会比在家中更有趣。”
纪柏琛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听到这话的时候回过头，眼神仍然是黑漆漆的，眼里的烛火却更要明亮一些。纪罗绮看着那双黑色的发着亮光的眼睛，听着这双眼睛的主人说，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面前的白胡子外教拉回了纪罗绮的思绪。“What'swrong,Ji?Areyouthinkingofsomekindoflover?”
纪罗绮摇了摇头，对于这个白胡子老头这副样子，早已经是见惯不惯，也知道对方只不过是调侃自己。她原本想说的是，我哪里有什么情人可以想呢？可是正要开口的时候，却闭上了嘴，总觉得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不对的。自己哪里没有情人可以想呢？姜阮涟那样子美丽而又温柔的人，曾经那一个吻尽管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可是自己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两人如今怎么不算是两情相悦的情人呢？
于是纪罗绮没有说出自己刚刚想的话，而是换了一句。“Notreally.Iamthinkingaboutourfuture,thefutureofourcountry.”纪罗绮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停顿，低下头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Thereareothers,buttheyarenotmylover.Theyaremyfather'saunt,whocanbeconsideredmylittlemother.”
“Littlemother,yourChinesenamesarereallyinteresting.”白胡子外教听到这里，哈哈笑了出来，“IknewfromthebeginningthatChinesepeopleliketotakeconcubines.WhatdoChinesemenvalue?Threewivesandfourconcubines.Althoughitwaspopularinourcountrybefore,itdisappearedlateron.IneverthoughtthatyoustillhavetheseinChina.”
纪罗绮听到这里笑了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但还是继续回答了白胡子外教。“WeinChinastillneedtosaveus,andtherearemanythingsyoucan'timagine.Concubinetakingisjustoneofthem.”
白胡子外教没有再继续说话，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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