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周玉仪一听到这话，便拍了一下桌子，脸色一变却挡不住眼泪继续往下掉。“够了，你闭嘴。原本叫你过来是图你跟你表妹说话解闷的，你怎么偏偏给你表妹说这样不切实际的东西，你这不是活生生的让你表妹受罪吗？”
纪罗绮自然听不得这话，一下子站起来反驳道：“母亲，这是哪里话？为什么就是不切实际的话呢？外头和离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且不说是这样，便是休夫的女子也有了，既然有人能休妻，那咱们凭什么就不能休夫呢？怎么就算是不切实际呢？难不成那样的家里还要让表妹在那里呆一辈子不成？”
“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已经嫁过去了，除了在那里呆一辈子，还能有什么别的想头？”周玉仪立马反驳道，而后转过头跟周舅爷说，“我这丫头实在是惯坏了，不了解这里头的门道，你也不必急，既然如此，咱们多送些银钱过去，总能买一克的平安左右。我手上填产铺子什么的是不少的，或者说直接就是现银送过去，我们家在那边也有商号，直接让他们去那那边对了现银子也算了。就当是破财免灾，左右家里是不缺这两个钱的。”
纪罗绮没等到这话说完就立刻反驳。“母亲这话说的不对，若是次次这样，咱们次次送钱过去，且不说别的，母亲送家里的钱过去自然不合适，只能送母亲的私库，我也知道母亲不缺那些钱，可是这样子一次一次时时没有个头，母亲又有多少银钱能用来贴补呢？倒不如干脆离了婚，大家彼此干净，就算舅公情况再困难，总不至于养不起自己的女儿，就算真的养不起，况且有咱们家帮扶着，又能算是什么难事？”
周舅爷听到这话，叹了一口气，而后偏过头去一边拍自己的大腿，一边摇着头。“说来是我当初糊涂，当初府上实在是没钱了，这才积极的给两个女儿定了亲事，不曾想是这样的虎狼。只不过这钱已经拿了，人家的若是真的要离婚，难免要人家把聘礼还回去，可我现在哪能把这些聘礼拿出来呢？或者先不说这个，就先说离婚的事儿，这离了婚的女儿再嫁可就难了，我们家女儿原本就是顶着晚清贵族的名声，没几个人敢娶的，如今，在离了婚，可不就是要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吗？四姑娘，你这家中是不一样的，你自然不担心婚事，哪怕你如今说要成婚，也多的是，人上赶着往上凑，可不要再去这样说你表妹了。”
周云娆听着众人吵来吵去的，只觉得心烦，一阵哭过之后也哭够了，抬起头来，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眼泪，一边嘶哑着声音说：“我还要忍多久？我在那边试试，忍着处处忍着，可是结果不也不过是如此吗？如今，父亲跟姑姑又叫我忍，我自然知道父亲跟姑姑不害我，可是难道我要在那样的家里受一辈子的折磨吗？”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说话了，彼此低下头去，谁心中也不好受。确实，如今除了离婚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法了。若是说送银钱过去一次，两次是送得的，出嫁的女儿总管家里确实不合适，三次五次十次八次的送多了，难免要招人非议。周玉仪原本就已经没了母家做支撑，能在这家里有一席之地，全靠自己精明强干，若是让人捏住了个把柄，这屋子里指不定多少人盯着，到时候日子怕是要过的艰难。
周玉仪低着头，虽然内心心疼自己的外甥女，可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周舅爷就更不用说，当初为了赢钱，把自己的女儿嫁了出去，自然女儿在那边受到轻视，哪怕有姐姐给出的嫁妆，可是女儿在那边却也没受到多大的重视，这才让夫家欺辱。如今，姐姐能帮一次，却不能一直帮，什么时候姐姐不帮了，自然这日子就又不好过了。自己的女儿原本就已经去了一个，而如今这个又在夫家受尽了磨难，又让自己如何是心里好受的呢？
纪罗绮看着众人，你不言我不语，听着屋里的哭声，扭头去看每个人，只见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泪痕。
“究竟是为什么不能离婚呢？说出去也只不过是夫家的不合适，咱们家女儿实在忍不下去了，这才离的这个婚，再说了，就算是往后再不好一亲，可是哪怕高门大户嫁不进去，低一些不也是嫁吗？只图着一个生活顺遂就是了，平安喜乐夫君人品好，这才是最要紧的。如今，舅爷也不缺这个钱，自然也用不着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一次可不就是能让表妹随着自己的心意挑吗？”
这话说出去久久都没有人回应，众人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这话的确是没有错的。如今的情况跟之前不一样了，若是想要再婚，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大不了家里给出些嫁妆，或是这边再添补上一些，只要嫁妆带的足够，再嫁一户人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不能高价左右低嫁也是了。
纪罗绮见证人都不说话，知道众人心里有松动，于是立马趁热打铁。
“再说了，现在外面的世道乱哄哄的，谁能说的准？今日还是官明日，就不会沦为阶下囚呢。这个走了，那个来那个来了，这个又走，换来换去的，谁的荣华富贵是长久的呢？指不定刚看上的时候还是达官显贵，等到成了亲没两日就已经成了阶下囚了，所以啊，如今的门第早就不像往常那样重要了，只图一个对表妹好就是了。现在局势纷乱，那家有钱能有钱。几日表妹。如今就算离了婚，外面世道慌乱，人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谁又有空去计较别的呢？”
周玉仪自然被这话说动，只是却觉得女子谈论政治或是一个还未出格的女子去谈论他人的婚姻，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于是立马喝止住了纪罗绮。“你够了，我叫你过来。原本为的是给你表妹排忧解难的，你倒是在这里乱说一气。究竟如何？你舅舅是你表妹的父亲，你舅舅自会去考虑。”
纪罗绮懒得再说下去，瞧着那边的周云娆仍然趴在桌子上面痛哭，心中实在觉得不是滋味，又看着妹妹那窄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苏绣段子的宽袖，两三步走上前去，顾不得周云娆慌乱的眼神一把拉开了那袖子。
尽管是冬日，里面穿的厚，可是那袖子也顾不得几下拉，光是两下拉上去就露出了半截胳膊。小时候在家中，无论如何都是娇养的，于是胳膊上的淤青与红痕便看得格外的清楚。尚且还没把袖子拉上去，就已经看到了小臂处一片明显的淤青，上头叠加着两处边痕。
周舅爷看到的一刻，几乎就坐不住颤颤巍巍的走下来，离得自己女儿近了，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却又不敢去触摸。
周云娆索性不去反抗，破罐子破摔的偏过头去，手上卸了力道任由自己的胳膊袒露在他人眼前。
纪罗绮手里抓着那一截胳膊，周舅爷站在边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前两年死了，大女儿自然心中又悲痛许多，竟然是在大女儿走后没多久就生了场重病，病了这么一番起来，更觉得身上不如以前了，头发也白了不少，如今看到小女儿这样，只觉得心中悲痛，忍不住的嚎滔大哭起来。泪水顺着一双污浊的眼睛流下来，又顺着脸上的皱纹晕晕开。
之前清帝退位，家里没落，家里的财产，因为他不善经营，一点点的也越来越少了。原本小时候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如今却是将这人世间的苦都尝了一部分，虽说还没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可是这二十几年来活的总归是艰辛。他比不上姐姐在这头的日子，自然看上去比姐姐要老的许多，如今看着自家女儿这副样子又如何，能不心痛？
“我的儿啊。他们竟如此的畜牲们，竟然就敢明目张胆的对着你动手吗？你好歹是他家明媒正娶抬进去的妻子，他们怎么就敢这样呢？”
周云娆眼见着自己的伤口已经暴露在了人前，也懒得再去装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起先还顾得上去擦拭，如今却是无论如何都顾不上了。她自己将胳膊抽出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低下头去摘了自己的鞋子，而后将袜子退下，又将腿上的裤子撩起来，露出来的小腿也是十分不堪的。
小腿上头有一块烫伤的痕迹，她指着那块痕迹说到：“这是当初我生了第一胎的时候。我生的第一胎是个女儿，婆婆原本就不大喜欢我，听说我的第一胎是个女儿，对我就更不满意了，我丈夫又还在外头，女儿也没人管，照着婆婆，因为是女儿不给家派人手，我只好日日看着。那一日我被婆婆邀出门去，只是家里的婆子实在是黑心，竟然就让女儿一个人在家中呆着，等我回来的时候，女儿实在是好奇靠近了炭火盆子，整个人已经着了一半。我实在看着气，不过连忙先过去打捞我的女儿，只是脚底下一滑，免不了又被炭火烫了。”
“那……”周玉仪把扭过去的头扭回来，却尽量不去看那条小腿，大户人家的千金，在这个时候露出半截腿来，无论如何都是不雅的，“那孩子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周云娆便哭的更大声一些。“你快不要提这些了，姑姑孩子早已被烫伤，我母亲实在不愿意去找人医治，可是又不想驳了面子，大概因为是个女孩，所以找医生来草草的治了，却没治好，后来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孩子发高烧，又染了病，不出一个月就死了。”
周玉仪听到这里，略微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云娆的话头却是开了就没办法停下来的。
“非但如此，丈夫回来之后，我跟丈夫哭诉，丈夫却说是因为我自己看管不周，为此还冷落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家里人原本就不甚尊重我，见到我被丈夫冷落了，我在这家中更是人人可欺，哪里还有个正经大太太的样子呢？我底下的二太太早就要骑到我的头上来了，如今家是二太太在管，婆婆也更喜欢二太太一些，我在那家中当真是没了地位了。这两处疤痕都只是少的，我丈夫有时候实在气不过，便说我是父亲迈过去的，如何打骂都由得他，有时候喝醉了酒回来别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真是岂有此理！”周舅爷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眼见着自己从小惯养长大的女儿，如今在婆家受那样大的苦，她早已没有听下去的耐心。不等女儿把话说完，就急急忙忙的打断。
他实在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些年来膝下无子寺只有两个女儿，而女儿出嫁之后在家中就更觉孤独，只是毕竟还能收到些女儿的消息，可前两年大女儿去世，如今见了二女儿，二女儿又是这样的光景，他再顾不上那么许多。
左右家里早就没什么体面可言了，剩下的一个王府也只不过是个空壳子，再没有人把他这个正经王爷当回事儿。作为晚清的贵族，早就不算什么贵族了。不过是些糟蹋，便是说出去也没有几个人敬重的。况且家中也没有剩下多少钱，只不过也就是够过日子的，如此说来自己算来算去，究竟看透了什么，又算出了什么？
他一转身，跪在姐姐跟前，伸出手去抓姐姐的衣服料子。周玉仪身上的衣服料子，他小时候是常见的。这样的料子，自己小时候也穿，可如今自己身上的衣服料子却是越换越差，虽说仍然是绸缎的，可是跟姐姐身上的料子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的。此刻仍然庆幸，庆幸姐姐是个女儿，身能够在家族败落之前嫁到他人家去。
“姐姐，我自知是个没本事的，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女儿去死，我已经死了一个婉儿，我不能再没有娆儿了。便如同四小姐说的，现在世道纷乱，哪怕是离婚又能怎么样？姐姐，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求求你救救我，若是我这个女儿也在夫家被活活搓磨死，我又要如何活下去呢？”
周玉仪看着弟弟跪在自己脚边，抓着自己的裙角，老泪纵横的样子，心中不觉一阵酸楚。家中原本就只有姐弟二人，自从父母走后，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对弟弟就更加怜惜，如今，看着弟弟就这样子跪在自己边上，原本应该是世子爷是王爷，此刻却连女儿的婚姻大事都做不了主。她心中自然酸涩，可是却仍然偏过头去。
“纵然我能帮你，可是又如何？女子天生嫁出去了，就是夫家的人，无论在夫家活的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命数。你这又要我如何帮？外头的钱我自然可以帮你还了，我们这家中便是我的女儿，也不缺那些钱，可是你又要娆儿如何做人呢？离了婚的女子就是要受人非议的呀，况且又是那样的境况，你这不是也是要娆儿死吗？”
纪罗绮听到这话，立马出来帮忙。“哪里是要表妹死？母亲这话实在就是说错了。如今，这样的世道哪里还有人去在意那些所谓的名节？再说了，难不成这女子离婚就一定是女子的错吗？所谓的女子敏姐，不过是男子为了束缚女子而编出来的理由，至于这究竟是谁的错，大家个人心中难道没有一杆秤吗？母亲，大家同样都是女子，你又为何要向着那帮男子而不愿意去帮你的外甥女呢？不过是些男子编出来哄人的话，你又为何这样相信？”
“你闭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周玉仪目眦欲裂，伸出手去，眼看着就要一巴掌打纪罗绮脸上。
姜阮涟神色一愣，快速的往前了两步，仅仅是微微一个转身，那一巴掌便实打实的打在了姜阮涟脸上。纪罗绮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出，扭头去看的时候，只见那瓷白的脸上已经多出来五个鲜红的指痕。可见周玉仪刚刚究竟用了多大的力度。
姜阮涟避开了纪罗绮与紫嫣，捂着自己红了的半边脸，跪在地上。“大太太，莫要怪我四小姐。无论如何，是您的亲生骨肉，这一巴掌便是打下去了，也还是您心疼，不如您就把这巴掌打在妾身的身上，好歹消了气就是了，何苦去打四小姐呢？四小姐也是关心妹妹，大太太大概也是能理解的。”
周玉仪并未说话，看了两眼转过头去，对上了周舅爷求救的目光。“姐姐，就算是我求你，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女儿去死啊。”
周玉仪低下头去，目光在弟弟脸上流转。


　　(https://www.xblqugex.cc/book_89962252/9014807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