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岿岚斗乌

啪哒啪哒，草履每落下一步，青石地板上便多出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脚印之间被凌乱的细小水渍串连起来，从镜月湖直到庵堂寝室。明月探出半颗头来，原来半眯起的眼睛立时浑圆，只见那个短发女娃从头到脚湿了个遍，手上不知拿着什么，一路小跑细心的护着。

        这个小鬼头又在搞什么名堂！

        明月无奈地摇摇头，复又念经诵佛。

        却说喜宝忙不跌地冲进房中，径直将手上的宝贝搁入木盆，盆中盛有清水，方看清她放进水里的，是一尾肚肥色艳的花脊锦鲤。

        岑芜茗正在木塌上打坐吐纳，听得一阵动静，闭目问道：“阿喜，你做什么？”喜宝双手将木盆端到桌前，从角落里提出那具古怪箱子，嘻嘻笑道：“阿喜在湖里捉了条大鱼呢！”

        岑芜茗哦了一声，突然想到喜宝自海边来，定是吃惯了海味，这几日三餐皆素，想必是嘴馋了吧。

        于是续道：“庵堂乃出家清静之地，万不可擅自破了这儿的清规戒律，你若想沾腥荤，待离开此地，我定顿顿赏你好肉吃。”说着也咯咯笑了起来。

        喜宝听她说着，已将木箱三层拉起，嗔道：“姐姐这是取笑我么？阿喜纵然嘴馋了，就凭这尼姑庵的池鱼清淡无味，我也是不爱吃的！再说，阿喜压根儿没想过要吃它，只是请它帮个小忙罢了。”

        呵呵，岑芜茗皓齿若贝，眼弯如月，心说这女娃可爱得紧，嘴上倒也不置可否。

        喜宝收起三分笑意，从木箱最下层取出一个竹筒，看那外表的刻纹，正是前日滴入岑芜茗指血那枚。

        “喏，用姐姐鲜血制成的解毒剂，便用这鱼儿试其功效。”喜宝说着用拇指顶开木塞，俯身小心翼翼地将竹筒中的解毒剂滴入水中。

        且见那剂液外观与清水无异，清水依然明彻，映出喜宝一双灵动的黑瞳。

        这女娃难得认真了面目，含着半朵粉唇，眸色暗沉下去，细心观察锦鲤变化，不再多发一言。突然的沉默让岑芜茗收起逗趣的心，不禁侧过耳，要去听一听那水中之物到底如何。

        也便是岑芜茗转念心思的功夫，那本来安静游水的鱼儿突然大开双鳃，身子向旁弯弓，复又弹起，那力道，直蹦出水面尺许才泄了势。却见那鱼儿坠入盆中，浮起时，白肚向上，死了。而那短发女娃非旦没有半分失望之情，反倒弧过唇角，颇有得色，偏又叹一口气，向岑芜茗说：“阿喜没用，这解毒剂没做成。”

        “怎的？”岑芜茗置于双膝上的兰花拈指混乱了形状，打坐冥想的心思全无，只因了这解毒剂

        无用，那个人是否救无可救。

        只听喜宝坦然道：“姐姐定然知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阿喜制成的近百种原液皆带三分毒性，需要相互调配得当，方可相克去毒，药效相生，功效百倍。哎！本以为姐姐的血水恰好能攻克其中最历害的岿岚斗乌呢，不想仍是不行的。”

        “你是说，我的血……有毒？”岑芜茗不知何时，已站在喜宝身后。不觉蹙眉，连日来心窝处抑闷的原由似乎有了答案。

        喜宝转转眼珠，“事到如今，阿喜也不再瞒姐姐了。其实……阿喜根本没有化解姐姐体内虫毒……只是……”“只是用了你那相生相克的法子，在我体内又注入另一种毒药，是也不是？”岑芜茗这般厉声质问，好似转眼变了个人，喜宝一惊，禁不住向后退出一步，护住身后的木箱。

        “不管阿喜如何做，能保住姐姐的命就行了呀！”喜宝争辨着。

        滑出袖口的金色手柄悄悄被送了回去，岑芜茗坐下，却又笑了，只是这笑，颇有些惆怅意苦。喜宝说得对，她总是活下来了，不管对方是正是邪，总是救过她命的恩人，她岂能向恩人下手。却又不解，“可我不明白，为何你说只有我的血可以救那中毒之人，你大可用这同样的法子。”

        喜宝摇摇头，“我不是说过么，若非姐姐体内虫毒所剩无几，阿喜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毒发生亡。可想，替姐姐吸毒血那位已身中剧毒不假，纵然他内功再高，时隔三五日，毒性定已在体内扩散，与血水融合，若此时再以毒攻毒，融合了虫毒的血水自然会排斥后者，药性浮在表里，只能暂时保他性命而已，期间还将受两种剧毒的折磨。姐姐的血水中，已然中和了毒性，对虫毒，反倒呈现独一无二的药性，所以，只能用姐姐鲜血作引，方可救他一命。”

        一席话下来，喜宝额头上满布汗珠，看看岑芜茗，又看看背后的木箱。暗自祈祷，千万别一怒之下砸了她的宝贝！

        岑芜茗完全没有牵怒那木箱的意思，只道这女娃精通药理不说，还整个伶牙俐齿，聪颖过人，直教年长的她刮目相看。

        喜宝见她脸含三分暖笑，自知过了这关，颇为自满，侧身收起木箱，改做它言：“姐姐，我二人四条腿行得慢，西征之事，不如提早启程，如何？”

        岑芜茗愣了愣，若有所想，方才点头，轻说个好字。

        阿喜拍手笑道：“好啊，一路有阿喜照顾姐姐，姐姐大可放心，哈，阿喜这就向明月讨些干粮去！”说罢将木箱背在身后，也不等对方回答，兀自跃出门去。

        岑芜茗听她脚步渐稀，复又坐榻行气，养心调息，心念却无法再聚到一处去，索性随了喜宝，

        去寻这镜月庵中的女尼。

        岑芜茗要寻的，自当不是女尼明月。

        素心，那个识得她颈下印记的美貌女尼，一定要在离开镜月庵前见上一见。也许冥冥中，喜宝带她误入此地并非阴差阳错，而是，命里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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