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女

石板掀开，露出一个三尺见深的石椁，里面放置了一只通体漆黑的棺材，棺材不大，像是谁家早夭的孩子，四周雕了四灵飞升图，棺顶则从头至尾钉满了薄薄的金片，金片上用朱红丹砂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

        谢天虎呀了一声，立刻上前去拉安然，“闺女啊，这死人没什么好看的，爹带你回家，对了，爹给你买了会说话的雀儿，还有你要的兔儿爷。”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安然举起手中的刀冲着棺顶就劈了过去，顿时头皮一麻。

        娘嘞，这丫头不光要撅人家的坟，还想扒人家的尸不成？

        可一看到扣扣脸上那木然却又悲怆的神情，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扣扣乖，爹来！”

        既然要砸，那就让他砸吧，若是有报应，只报到他谢天虎一人身上，与他的扣扣无关。

        安然却听不到他的声音，金片嘣裂的清脆响声在她耳边炸响，僵硬的关节似乎也跟着发出嘎吱嘎吱的活动声，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再一次劈了过去。

        又是一声脆响，她似乎感觉到腿上的血液缓缓流动，麻木冰冷的双腿也渐渐有了知觉，紧接着，一下又一下，最后一片金片裂开，麻木退去，缠绕腿上的束缚也终于消失。

        棺材裂开，里面却没有早夭的孩子，有的只是锦帛包裹着的一双人腿，四周是满满的白色粉末以及各种香料。

        谢天虎一愣，立刻拉着安然朝后退去。

        陈恪却几步上前，视线落在棺木中，看着那被砍下的双腿，浑身冰凉。

        他突然转过身来，一脚将道士踹翻在地，剑尖抵着他的胸膛，温和的面上狰狞一片，“说，那里面是什么！”

        “我说！我说！”

        道士指着石板上的安然急急地道，“师父说，这人生而不凡，命格贵重，其身乃是至刚至阳之人，生则富贵至极，死则安国镇地！七星山落翼轸，映北斗，若将此人封印于此，可保大陈江山千年往继，万年不毁！”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不光杀了她，将她分了尸，还拿着符咒将她镇压，让她就是死也不得安宁！

        他眼底猩红一片，手里的剑向前一送，顿时鲜血直流。

        道士受痛，一边蜷缩起了身子，一边尖声惊叫，“公子饶命，不关我的事啊！”

        陈恪看着狼狈求饶的道士，脸色铁青，手上一用力，剑身立刻穿透了对方的胸膛。

        本以为她只是皇权争斗的牺牲品，本以为她是无法面对家破人亡自绝而亡，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死法！

        他陈景瑜怎么敢？他怎么能！

        他想起那个恣意飞扬的人，眼里一热，嘴角却渐渐浮起笑来。

        说起来，自己也不比陈景瑜好到哪里，说好了一直陪她，当初却一走了之，听到她定亲，连醉了三日之后，从此再也不听她的消息，就连她的死，也未能细查，还天真地以为她尊荣无比地躺在皇陵之中。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恨自己，还是该恨陈景瑜。

        若是自己没有一走了之，若是自己向她坦白身份，若是自己早一步上门提亲……

        可惜，再多的若是也是枉然。

        安然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那被紧紧包裹的人腿，心底一片荒芜。

        原来，是她的腿啊！

        那一夜她带人冲出了明慎殿，耳边全是二哥那声“阿然，快跑！”

        那人却在后头说，“阿然，你回来，朕不会害你！”

        可说不会害她的人，却让人将她关入了地牢，毫不犹豫地砍下她的四肢，挖去她的双眼，让她死也不得踏入鬼门。

        她活着，他利用她的家人替他铺平登位的坦途，她死了，他还要让她守着他的江山不倒！

        她动了动自己依旧麻木的手臂，仰头看天，木然的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

        贼老天既然由着恶人施咒，眼睁睁看她安家冤魂枉死，那她就毁了这天，灭了这地，让他陈氏王朝永不见天日！

        她伸手入棺，提起锦帛一端，将那两节断腿提了起来。

        “快放下！”

        “放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焦急，一个冷峻。

        谢天虎侧头看了一眼面容冷肃的陈恪，转头去哄安然道，“扣扣乖，这死人的东西咱还是别玩了，爹带你回家玩鸟去！”

        他不认识里面的人，也不关心什么江山社稷，他只担心那死人腿不吉利，折了他家扣扣的寿！

        安然却将断腿紧紧提在手中，这是她的尸身，她就是砍了烧了，也绝不留着给陈家做祭品。

        陈恪见那女子提着安然的腿往外走，一个箭步上前，眼里是说不出的冷冽，“把东西留下！”

        他的语气坚决，声音冰冷，谢天虎冷笑一声，猛然朝他出手，“小子怎么说话呢！”

        陈恪一个没注意被他推得连退了几步，扶着巨石这才勉强站稳。

        陈富等人连忙上前，“放肆！”

        谢天虎听着这一声官腔十足的话，眯了眯眼，朝着对面的十来人一一看了过去。

        一直远远站在一旁的盘昂这时也冲了上来，却是挡在安然身前，鹦鹉学舌地跟着学了一句，“放肆！”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双方各不相让。

        匆匆赶上来的盘云海见儿子跟陆公子对上了，连忙上前阻止，“阿昂！”

        “阿爹！”盘昂见到自己的爹和族人，立刻激动起来，指着安然道，

        “她，她是阿古纳！她知道隐秘小道，她能吓退山王，她还能听到地府的召唤，阿爹，阿古纳降世了！”

        据说，黑山瑶曾有一位名为阿古纳的医卜长老，治百病，驯奇兽，上能听天语，下能话鬼魂，他听从山神的召唤，进地府入口安抚恶鬼，给瑶人带来安定康健。因此，被当时的瑶人尊为神人，在他死后，黑山瑶的人听从他的遗令，搬迁至黑山，守着隐秘通道的入口，等着下一位阿古纳的降世。

        盘云海闻言，看向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地府入口，又将目光转向安然。

        女子同几日前看到的没什么分别，只是身上的杀气更胜从前，死气却少了几分。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他颤抖着声音问盘昂，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期盼。

        “真的！我一路跟着，亲眼看着的！”

        “阿古纳降世！”盘云海手杖一扔，倒在地上冲着安然虔诚跪拜。

        他身后，黑山寨以及其他禁山派的瑶人纷纷下拜，个个神情激动，“阿古纳降世！”

        过阿央直起身，转头看向阿先长老，皱眉道，“他们疯了吧？那是个汉人，还是个女的！”

        阿先长老眼里也闪过一丝怀疑，正要开口，忽听得一声巨响，靠北的一块巨石摇摇晃晃，倒了下来，直直顺着山崖滚了下去。

        众人一阵惊呼，还不等他们反应，紧挨着两块巨石也跟着倒了下来，这一倒，其他几块巨石也都摇摇欲坠起来。

        谢天虎眼疾手快，一把抱起安然，一个箭步就跃到了几丈开外，陈恪在陈富等人的护送下也避到了一边。

        其他人本就离得不近，却还是往后退了退。

        接二连山的撞击倒塌之后，尘埃渐渐落定，原先矗立的巨石或是滚下山崖，或是横卧在地。

        瑶人看着眼前的情景，面面相觑，有人哭，有人笑。

        盘昂激动地两眼发直，一定是阿古纳！只有她才能将地府入口彻底毁了！

        他身后，更多的人高呼着阿古纳。

        阿先长老看着那个始终无悲无喜的女子，绯红的霞光环绕在她的四周，长庚星落在她的头顶，他不禁喃喃自语，“是神女！是她，她回来了！”

        来福看着那堆乱石，忽然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乱石堆中，露出一个孩子腐烂的头颅来，立刻有人上前去扒周围的石头。

        石头被挪开，腐烂的恶臭传来，更多的尸身被发现，尖叫痛哭声骤起，丢失了大半个月的七个孩子终于找到，却被当成了献祭的生灵，早就没了呼吸。

        山上哭声不止，所有人都坚信，曾经的阿古纳真的回来了。

        他们亲眼看着她手刃汉人官兵，看着她亲手搬运巨石。她替他们毁了天神之眼，从今以后，他们再不必担心天神降罚；她帮他们找回了丢失的孩子，让他们不再成为怨毒的恶灵。

        “阿古纳！”

        “神女！”

        过阿央虽还不太信，可看着众人皆都跪地俯拜，他也只得低下了头去。

        陈恪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跟瑶人打了五六年的交道，给他们送盐送米，替他们修路搭桥，可除了过阿央，始终没有得到他们真正的信任，可这傻子，刨了几块石头，杀了几个官兵就成了神女了！

        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尸身，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若是刚才，他还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将昌平抢过来，如今，他回头看了一眼团团围上来的瑶人，心中暗骂了句娘。

        谢天虎也在骂娘，“都他妈地给老子滚，这是老子的闺女，不是你们的什么神女！看清楚了，我闺女！是我闺女！”

        他将安然护在怀里，不停地拍开抓上来的手，喊得嗓子都哑了，可还是有无数双手朝他们伸过来。

        来福本还高兴自家小姐成了什么神女，可一看老爷那模样，立刻觉得这神女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再看那些人一副抢人的架势，也挥着拳头上前。

        “都让开，这是我家小姐！”

        盘昂却看得兴高采烈，可是他盘昂第一个发现了阿古纳，他还护送了她一路！

        他一屁股坐在倒下的巨石上，随即嗷地一声蹦了起来。

        盘云海看了自家的儿子，盯着他的屁股问，“你怎么了？”

        盘昂脸色的尴尬一闪而逝，“被人砍了一刀，没事！”

        老田冲上山时就看到一群瑶人将自家千户团团围在中间，而走失不见的扣扣却成了瑶人嘴里的神女，心顿时凉了半截儿。

        “大人！”

        谢天虎正忙得焦头烂额，忽听得老田的声音，立刻大喜，“老田快来！”

        老田犹豫了一下，见瑶人竟然没拦他，连忙上前，

        “大人，您赶紧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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