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暗

薄何放下书起身。

        向徊夏立刻扔了手机，动静不小，薄何回头看他。

        “咳咳……那什么，吃饭没？”

        向徊夏话刚一出口，就被自己蠢得无地自容。

        却听到薄何回答他：“没。”

        向徊夏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但他脑中一片空白，怕又说出什么蠢到家的话。

        他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薄何出了门。

        向徊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又想抽烟了。

        薄何回来时，向徊夏没在宿舍。

        这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季城三中宿舍是十点半熄灯，薄何在心里算着，自己如果能在晚上熄灯之前睡着，那应该……

        ——不过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闭了眼开始在床上挺尸。

        大概挺尸半个小时左右，他听到宿舍门开的动静。

        向徊夏在外面抽了烟，又怕烟味没散尽影响到薄何，就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回来时就看到薄何已经睡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问薄何什么事，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动作很轻地洗漱，怕吵醒了薄何，洗漱完他也躺下了。

        他闭眼尝试睡觉。

        向徊夏总觉得自己忘记问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想着这件事情，神经开始放松，意识慢慢模糊，就快要睡过去了。

        突然，向徊夏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他要问他需要担待薄何什么。

        他慢慢起身，看向自己对面床位上已经睡着了的薄何。

        现在估计是十二点多了，屋子里很黑，向徊夏只能模糊地看见那张床上一个凸起的人形轮廓。

        ——现在这样看好像没什么问题。

        那究竟是让他担待什么呢？

        向徊夏轻手轻脚地来到薄何床边。

        薄何此时蜷缩着身体，睡姿与向徊夏刚回来时平躺着的姿势完全不一样。

        ——好像很没有安全感。

        向徊夏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被子里的人好像在抖。

        “薄何？”向徊夏叫了他一声。

        薄何没应。

        向徊夏打开手机照明，这下他确认了，薄何确实在抖，而且薄何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蒙住了，向徊夏看不见具体的情况。

        “薄何！”向徊夏慌了神，他把薄何的被子轻轻掀开一角，被子里的景象使向徊夏心都颤了一下。

        薄何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手指有意无意地抓着被子一角，额发一绺一绺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眉头紧紧皱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薄何到了十点半多的时候才进入了很浅很浅的睡眠，他睡着之前意识到周围暗下来了，没有一丝光亮，他不受控制地开始焦虑，开始感到害怕，恐惧如潮水般侵袭了他的大脑。

        那些被掩埋在岁月深处的灰暗记忆以梦境的形式让他残忍地回忆。

        “把他关进去！”

        “别让他出来！”

        “他肯定也不敢说是我们做的，我们只是开个玩笑。”

        小薄何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突然紧闭的门，意识到了什么。

        门外的声音是那几个平时跟他不对付的孩子。

        他记得是他们说院长让自己来拿东西。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谎言。

        这些声音飘远了，那些人走了。

        他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很黑，很潮，灰尘很重。

        这是孤儿院放废品的地方，这地方外面上了锁，而且平时一般没有人来这里，这里又处于孤儿院中很偏僻的地方。

        ——这意味着就算他扯破嗓子求救也不会有人听见。

        小薄何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漆黑。

        他心底逐渐升起一丝恐惧。

        小薄何摸索着，尝试用什么东西把门弄开。

        可他试了很多次，门还是纹丝不动。

        小薄何蹲下来倚着墙休息。

        他在渐渐扩大的恐惧中感到了一丝丝绝望。

        ——要是他出不去怎么办？

        会饿死在这里都没有人发现吧。

        大家都厌恶他，就算他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他，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

        其实他自己也时常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但他现在恐惧的不是死亡。

        他发现自己恐惧这些黑暗。

        小薄何在墙角把自己缩成很小一团，使劲闭眼努力睡觉。

        ——睡着了就不害怕了吧。快睡啊。

        快睡快睡快睡！

        黑暗中响了一声。

        小薄何猛地睁眼。

        ——是靠在墙上的一根木条倒了。

        没事的，没事的，什么都没有。

        小薄何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好黑啊。还好冷。

        他想起了那些人的目光，厌恶、排斥、疏离。那些人总是这样看着他，嘴里通常都是说着“就是他，他爸爸是杀人犯”，“那个小崽子看人的眼神真渗人”，“孤儿院又丢东西了，是他拿的吧”之类的话。

        可是不是他啊，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性格使然，不爱说话，也不讨人喜欢。

        小薄何在黑暗中湿了眼眶，他不敢睁眼去看，那些可怖的黑暗包围着他，犹如毒蛇的信子攀上了他的身体，脑海中充斥的恶言恶语是淬了毒的獠牙，随时要将他的喉咙咬断。

        他终于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已经出去了，没有人再对他恶语相向。

        ——他从梦中醒来，面对他的是现实的黑暗。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肚子的饥饿感越来越明显，他的体温在一点一点下降。

        他蜷缩着身体，他希望门可以自己打开，或者是有人来救他。

        “……救我。”

        “我……害怕……”

        “薄何！”

        向徊夏急的不行，他听见薄何说害怕，一摸人的手冰凉，他用被子把薄何裹好，最后干脆把自己的被子也盖上去。

        “别怕。”

        “好黑……”薄何颤着声音，隔着被子轻轻抓了一下向徊夏。

        宿舍统一熄灯以后灯是打不开的，向徊夏只能把能照明的东西都打开，照亮了薄何床头，“好一点没有？”

        微暗的灯光下，薄何还是皱着眉头，额头上细细密密地发着冷汗。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薄何似是在说梦话，嘴里含混不清地吐字。

        “对，你什么都没有做。”小向徊夏一只手给薄何抓着，另一只手轻拍着薄何的肩膀。

        “走……走开！”薄何好像又梦到了什么，声音很急促，手上却更紧地攥住了向徊夏。

        “是我，我是向徊夏，我不会伤害你。”

        “放我出去吧……这里好黑……”

        向徊夏拭去薄何眼角的泪水，他不知道薄何梦到了什么，他意识到薄何可能是怕黑，并隐约觉得可能跟他之前经历的，某些不好的事情有关。

        在这之前，他眼中的薄何，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像是穿着一副看不到的冷硬盔甲，包住了自己不为人知的脆弱。

        现在看到薄何这样，向徊夏心里只剩下心疼。

        以及一点点的生气。

        “怕黑为什么不说呢？非要自己憋着？”向徊夏语气中带了点责备，薄何眉头又蹙紧了几分，向徊夏语气又软下来，“我会给你开灯的啊。”绝对不会让你害怕。

        他不禁去想，要是自己就这么睡着了，没注意到薄何，那薄何岂不是……

        他不敢继续想。

        向徊夏摸了摸薄何的手，依然冰凉，两条被子下的身体也冰凉，并且还在微微发着抖。

        他轻手轻脚掀开薄何的被子，自己躺下去和薄何挤在一起，试图给薄何当一个人形暖宝宝。

        他刚微微侧身，却被薄何用力一拽，这下他一条手臂搭在薄何肩膀，身体完全躺下去和薄何紧贴在一起。

        像极了一个相拥的姿势。

        他猛地低头，似乎看到薄何睁开了眼睛。

        但那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只是错觉似的一晃而过，向徊夏眼前又变成了人紧闭着的眼和微微颤动的纤长睫毛。

        他搭在薄何肩上的手被烫了一般缩了一下，在半空中迟迟不落下。

        “我……怕……”

        怀里的人又说。

        向徊夏慌了一下，犹豫了半秒，手轻轻握拳，最终那只手还是一下下轻抚着薄何的肩膀，笨拙又温柔地哄着人。

        “别怕，我在。”

        大半被子都在薄何身上，向徊夏只给自己留了一小角。

        就这么一直到了后半夜，薄何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只是眉头依旧轻轻皱着。向徊夏也疲倦地睡着了，在睡梦中胳膊还下意识揽着薄何。

        手机手电筒的光亮映着二人熟睡的脸。

        ——次日清晨。

        薄何后半夜睡的很安稳，他睁眼看见的是一片洁白柔软的皮肤。视线路过凸起的喉结往上走，是少年分明的下颚线，然后薄何就看到了向徊夏熟睡的脸。

        他的表情有几秒的空白。

        他试着动了动，腰上的手臂却把他锢得很紧。

        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紧接着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含着一丝没睡醒的沙哑以及像是梦话的咕哝：“乖，别怕。”

        裂缝开始加大，马上就要崩开。

        腰上的那只手顺着他的脊背往上走，最后停留在他的头上，揉了揉。

        揉了揉。

        ？

        草。

        薄何彻底裂了。

        他多年来解决无数难题的大脑在此刻停止运转，他听到自己的嘴机械地说了一句：“早上好，向徊夏。”

        “嗯……早上好……”向徊夏还在睡，不过他听到了有人和他问好。

        早上好，向徊夏。

        ？？

        谁啊？

        他缓缓睁眼，对上了薄何的视线。

        ？？？？！

        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会和他在一张床上？！他会不会打我？我昨天稍微靠近他他就要打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抱一起了？怎么还不打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向徊夏清醒了，昨晚的记忆渐渐回拢。

        薄何做梦了，说梦话说害怕，然后我就爬上了他的床……我干什么了……？哦……陪/睡啊不是哄睡……

        ？怎么更不对了……

        “嗯。”向徊夏满头的问号都快化为实体砸下来了，薄何冷淡的嗓音响起，“六点一刻了，早自习六点半开始。”

        字面意思要迟到了，实际意思你他妈给我滚开。

        向徊夏是这么理解的。

        他用八倍的速度起床穿衣服洗漱，然后把自己的被子放到了自己床上，顺便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他发现手机没电了，他想起来这部手机昨天开了一夜的手电筒功能，原因是……

        薄何怕黑。

        那手机没电了今晚怎么办。

        不知道学校小超市有没有小夜灯。

        没有的话就去光叔那里买。

        薄何大脑此刻也恢复了运转，是因为自己向徊夏才……

        应该找个时间跟向徊夏道个谢。

        “你……”向徊夏和薄何同时开口。

        向徊夏又放弃：“算了，没事。”

        “……我也没事。”薄何也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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