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面具之下

“利欧先生的才能，今日在我看来，绝非平庸，玛利亚，你也翻看过有关过去议会记录的书籍，也在这一个月，接触了不少见证过利欧先生过去的‘老人’，你应该可以理解，在金城这样特殊的地方，一个曾经站在人民的立场，激进推行有关一系列，反议会官僚强权的特例法案，
  并力排众议，游说各方，最终得以建立由经营者纳税为资金来由的城防巡逻军制度，从而真正地保障了金城人民的利益，为现在金城的繁荣打下基础的为民强硬的务实派，
  一个身在体制而能与之对抗的人，才能不可能差，手腕不可能不强，只是，在利欧先生即将获得荣誉、名声与财富，从团队的背后站到台前，将注定在金城发展的历史上留下‘制度奠基者’的伟名的前一刻，
  他毫不在乎地，转头从被他一手挑起的政治风暴中，离开了，去了何处?相信，没有谁，比玛利亚你更清楚。”
  马奇的声音，如跳动的乐章，时而满怀赞赏，时而吐露惋惜，就好像诉说着英雄传奇的云游唱诗人一般，将过去与勾连的现在，娓娓道来。
  并且，马奇的话语，表达了让利欧无法忽略，从而心情越发难以自遏的关键点——玛利亚似乎专门探寻过他的过去，他那未曾提起的过去。
  一直以来，玛利亚都在追寻着他不愿解答的疑问，去了解他，这让他既有些开心欣慰又更加悲伤。
  “马奇，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之后，他不仅仅放弃了政治，母亲不惜隐藏自己的思念，也想让他去追寻的理想，也放弃了，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他甘愿堕落，没有母亲，他无所作为……”玛利亚说话也有些哽咽起来，无所不在表达着，我尝试着，去爱他，而他却视之如草芥。
  她也想遵循与母亲的约定，去爱为这个爱民的，她同样感到敬佩的热忱者，想帮助他，去理解他的痛苦与执念。
  可是，在之后的日子，在玛利亚的眼里，自己的父亲只是越发地堕落，在失去了母亲后，就好像变成了一滩烂泥，整天忙忙碌碌，但不知在做些什么，再无功绩，再无激情，再无爱意的表达。
  与那个母亲爱着的形象，嘴中描述的形象，相去甚远，只是不断地失望，不断地也对自己不能成为他新的支柱，或而与其并肩，而感到日夜的难过。
  包括对失去母亲的悲伤，她也只能一人独吞，她是如此渴望一个拥抱，一个这个世界上，她最后的依靠，最后的家人，名为“父亲”的人的安慰与陪伴。
  但是，没有，她恨自己的父亲，由自己的对他与母亲的爱，同时，也自责地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与无法处理的情绪，成为不了母亲那样带着光辉的人。
  玛利亚的成长，孤独而渴求，最脆弱和最需要被爱的时期，想着的却是爱别人，去畸形但快速地自我成长，去坚强，去独立，去处理自己的情绪。
  于是，与所有同龄的贵族小孩，从此也割裂而开。
  表现的精神与思想上的强硬，独立的性格，映射的反而是内心深处，更加难以化解的柔软与脆弱。
  直到，遇到一个特殊的人——愿与她谈天说地，并不以性别论断印象，又时时刻刻隐秘地照顾她的情绪，也还能大方地畅谈理想的马奇。
  “哭吧，玛利亚，哭吧，将伤悲流尽，好让我接下来，为你带来幸福。”马奇温和而柔情地说着，“我的人生中，确乎有一个长辈，他固执地爱着我，爱着我的兄弟，乃至沉默不语地去承担来自外界的压力，他不愿让我们的心套上沉重的，名为‘偿还爱’的枷锁，不愿让我们去如他一般，舍弃自己的利益来回报他，
  因为，他从来就不曾想过回报，直到他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自由与尊严，不得已真相大白后，我们才知道，那隐藏在看不见之处的爱，
  可是，他只光顾着爱，却不曾想，我们对他的爱，我们又是否愿意接受这样无私过头的，让我们痛心疾首、懊悔不已的爱，我宁可他更自私一点，更爱自己。
  所以，利欧先生，事到如今，还要继续隐瞒吗？玛利亚，已经不是原来的小女孩了。”马奇声音磁性动听，自然而然引人倾听，深情款款，真挚的以自己，推到他人，既不强硬的让人抵触，又可以带有劝解的意味，让人为之动容。
  利欧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却又隐忍着声音的女儿，就好像小时候，自己哪怕食言了，也不会大吵大闹一般，懂事，可是孩子，本不应该那么懂事。
  再加之马奇渐渐让他明悟的话语，利欧，兀地有了一股勇气，他知道，今天若不说，那么与女儿的关系，将彻彻底底的破裂，无法挽回。
  他已经在玛利亚的生命中，离开了了十几年，让她没有一个包容她脆弱的心的父亲，之后，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
  况且，其实时机已然成熟，只是，他先前一直不敢，或者说玛利亚有意地表现抵触他的态度，让他退缩再退缩。

  而且又到了得为玛利亚铺好道路的时期，他可能，又得投入到工作。
  所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或者说，马奇这个魔鬼，给他创造的陷阱之上的机会，可为何是魔鬼?就在于，这个陷阱，不能不去踩。
  哪怕，马奇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乃至让他知道了他极大的野心，也只能去踩。
  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从他放自己进来伊始，就不可能赢。
  想到此，利欧认清了局面，没有希望，心中便也叹出了一口气——只是不知是悲伤，还是放下重担后的放松。
  “政治，是一个巨大的利益纠纷的沼泽，玛利亚，你母亲的死，让我幡然醒悟，我可去爱世人，但也不能忘却身边更应该去爱的家人，你母亲是命运派到我身边的天神，她从不索求我爱的回应，只是默默支持我，以至于我得意忘形，想着得到一切后，再去好好爱她，可是爱，是来不及等待的，
  于是，我追悔莫及，毅然决然地想退出政治的舞台，可是我刹那回首的时候，我才发觉，我已经陷的太深了，结仇无数，与各方纠缠不清，再往前，甚至就是不能脱离的深渊，
  如果我失去我的权力，我的政治话语权，那么，他们也将毁灭我，政治必将反噬，对我在世间唯一的爱，造成威胁，我踏入政坛之初，只是一腔热血，何曾想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玛利亚，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还有你的母亲，我一想到你孤单地入睡，孤单地醒来，我就难以自控地想奔回家去，但为了保护你，我更不可能就此放手权力，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的过错，是没有好好拥抱命运赐予我的两个挚爱的惩罚，
  所以、所以……”利欧流着眼泪，眼泪融入身下的鲜血，痛苦地诉说着自己自认负罪的曾经，无数负面的情绪，在他的胸腔横冲直撞。
  而说到关键之处，却总让他觉得自己在开脱罪责，于是再难以继续说下去。
  “所以您动用所有资源，所有权柄，所有资源，去一个个铲除威胁，去用利益，求和，用败坏政治形象的手段，去摧毁对手，消耗掉自己的大好前途，乃至沦为中立，沦为边缘，就为了能更快地，毫无顾忌地回家，您知道，这么做，失去的是陪伴玛利亚的十年，可不这么做，您极可能将失去玛利亚本身，
  可我不觉得，是您的错，爱真地有错吗？无法及时地去爱，更没什么错，这是可哀的，可怜的悲剧，只得是怪公私不得两全，怪世道不平，让大爱者失小爱，怪命运捉弄，因爱生恨，让人与人间美好的小心与在乎，诞生了折磨彼此的误会，是这个糟糕的世俗的错啊！”
  马奇代为，将利欧的后话完全讲出，又激昂地、愤恨而仁慈地，表达了对利欧的理解，并而，在顿时压抑下来的房间里，说出了如利欧头上，唯一的灯光的言语：“但是！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议会如此贪婪，德不配位的腐朽贵族打压着为帝国贡献财富的经营者，利欧先生，我一直都敬佩您，您不仅看到于此，还采取了，试图改变现状的举措，
  当时，您是一个发声的人，再而发展到一个团体，但是现在，您不只是一个人，有玛利亚，有我所掌控的黑市，还有酒馆，以及您早期的，拥有共同理想的议员同僚，万事已然俱备，我们可以，重铸金城的权力中心！改变那僵硬陈旧的制度！而不只是金城，这只是第一步，金城这一全国经济中心得以解放，那么，罗恩帝国也可以在我们的努力下，进一步变得更加强盛！
  我虽然是一个兽人，或许您会怀疑我的真心，但却是罗恩帝国收留了我，养育了我，故而，我一片赤胆真心，还请您明鉴！”
  如此慷慨激昂，莫大的抱负，为国为民的理想，仿佛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自己。
  看着眼前，解除了误会，哀伤但再无抵触，而是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以及她想隐藏，但在他这个父亲眼里，无所遁形的，偷偷瞄向正在演说的马奇的眼神中，传递出的狂热与崇拜，以及与她母亲如出一致的，爱上自己流露出的，名为“爱意”的情感。
  利欧知道，于情于理的现在，他都只能上了马奇的贼船，哪怕混迹于骨感现实政坛多年，知道马奇极大可能只是在勾勒一个美梦，且有没有言说的，细节上的私欲。
  但这个美梦如此贴近现实，让人感觉触手可及，而自己的女儿，早已沉沦其中，沉沦于勾勒美梦的人，和他的梦。
  他的确像自己，但远比自己当年，甚至于现在，都要强的多，聪明的多，心思缜密的多，手段，硬的多。
  野心，也远远大的多的多。
  同类，才可理解同类，利欧自知自己虽愿意为人民奉献，但绝不是一个“善人”，就如眼前马奇给自己的感觉一般。
  可是，没有任何方法，这个圈套，他只能进去，马奇看穿了他的需求，并且给予和满足了这个需求——让他和女儿得以在他创造的舞台上，扮演真正的自己，从而彼此释然被戴上假面的过往。

  这其中的人情，是无以回报的，是施恩于极致的，让利欧也不可能对现在马奇的利用，或者说“邀请”表达拒绝。
  拒绝?那么利欧自问，明明思来想去，毫无一点有损自己地方，为什么想拒绝呢？
  因为这个人，这个玩弄人心和政治经济的魔鬼，太过于让他忌惮了，而女儿爱上了这样一个怪物，是极端危险的！
  这个马奇，绝不是一个“善茬”，不，是一个“极恶之辈”！用了各种手段，整合了黑市那群丑陋的野兽，还像今天，让我不得不妥协一般，也控制了其他与他见过面的议员。
  这之间的算计，虚与委蛇，揣摩，对人心的把控与操纵，利欧都不敢细想，可以说是，细思极恐到极点。
  马奇，他看不透，甚至于一度，他还很感谢他，感恩戴德的，忘了做基本的判断。幸好，手还在疼痛。
  “不，马奇先生，您言重了，我怎么会怀疑您?您怀有如此无私的抱负，还解开了，我与玛利亚的隔阂，这足以见得您是一位多么高尚的人，一个人的品质，怎可看外表和种族?马奇先生，请您，接受我的加入！”利欧抹了抹眼泪，站起来，激动地去握住马奇的手，喊道。
  “不不不，利欧先生，不是您加入我们，而是我们，继承您的意志啊。”马奇反手握上，与利欧对视起来。
  两人互为一笑，就好像相见恨晚的天涯知己。
  利欧余光注意到玛利亚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心中暗下一个决定——玛利亚，为了你，我一定，会想办法，去对抗这个魔鬼，虽然你会恨我吧，但是，作为杀死了无数披着人皮的怪物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身边，有一头这样的庞然大物。
  与马奇笑着，小小地，对眼前笑得既阳光又正义的猫人，做了一个细微的动作——将流着血的手掌，进一步更用力地握上马奇的手腕，好似在表达着更激动的心情。
  将血液，抹在他的西装袖口上，随即，利欧捕捉到，马奇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按照他的经验，只有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别人，还时刻注意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人，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别人把血抹在西装上，而感到抵触。
  这人全身上下，打理的，也都很整齐，与他细致的思维一般。
  但是再细致，利欧也终于窥到了一丝，马奇面具后的真面，让他下定决心，要进行一些本不必要的计划。
  魔鬼会欺骗，而政坛上，我见过太多魔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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