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这话半天说不出口，目光落在李京九身上端凝了一会儿，忽而像做学问似的：“京九，你是不是瘦了？”

        李京九知道自己瘦了，诞龙丸伤了她的根基，腰身窄了一圈，轻而易举就能瞧出来。

        李京九忖了忖道：“先头老往宫里去给太后瞧病，是瘦了一茬，而今想多吃点胖回来，又觉得瘦点好看，添气质。”

        关氏自是犹疑，外面的传闻充栋盈车，层见叠出，但李京九都在信里都给否了。单是看信，她不知道李京九是不是安慰他们的。但给太后治病的事儿，李世荣在太医院里当值，对此也有耳闻，倒像是个正经的理由。

        ·

        关氏点点头，喉头滚咽了一下，“身子是最紧要的，你自己要照看好了。”

        “妈，我知道，我自己就是医生，能不把自己照看好么？”

        “那端王和老太妃对你如何？”

        李京九心中融圆一番，觉得如果把自己和老太妃的关系说得太融洽反而显得太假。瞧着关氏泪眼嘘嘘的样子，肯定在外面听到了不少传言。传言再失真，但不会每次都是空穴来风吧？

        李京九淡着口气说：“以前说要嫁给端王时，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嫁进来却发现这日子远不及自己想的那般难熬。王爷在外面瞧着像恶神似的，其实待我极好，处处都关心照拂着，只是他最近人还在北境，否则你见了他，就知道他这人其实很好说话。至于老太妃那边……自古婆媳又有几对是能亲如母女的呢？总不过就是冷冷淡淡罢了，我也无心计较这个。只是这王府高楼错拥，眼红妃位的人一抓一大把。人人都希图我过得不好，但凡我这院子里有点风吹草动，就幸灾乐祸的到外面说破天去。有些事情就成了我还不知道，外面的人倒了如指掌了。所以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外面的传言多半都是假的。你只要知道你，你女儿的性子虽不爆烈，但也过不得太委屈的日子。”

        李京九这番话说得头是头，理是理的，关氏终于稍微宽心，舍得捧了茶喝了一口，还没品砸出什么滋味又将茶放回桌面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开了口。

        “行，我女儿最是机敏，我相信我女儿过得好。这回妈来看你却顾不太上你，反要给你添一桩麻烦。”

        终于说上正事了，李京九也把茶放下。

        “出了何事？”

        “还不是你弟弟……”关氏叹了口气，紧蹙着一双柳眉：“昨儿是怀王生辰，怀王在府中设宴款待，我们李家因是和端王攀亲的缘故，怀王府是提前送了帖子到咱们府上的。你爹想着人家有心抬举我们，不去不好，于是便带着你弟弟一同去了，算是给他长长见识。结果刚到怀王府的门口，就撞见了也来吃席得何瞻。何瞻这人，你再清楚不过，也就是表面斯文，对我们李家却张狂得很。尤其最近和关家结亲，眼睛更长到头顶上去了。见了你弟，免不得滋哒几句。大庭广众之下，你弟的脾气哪受得这个，拉也拉不住的就他理论起来，三句说完落了下风，就抽手去打人。眼看着你爹一个人拉不住两个，门口主人宾客全都上来拉架，结果何瞻没挨着拳头，怀王的岳丈倒是被揍成了熊猫眼……这……”

        说着说着，关氏就激动得嘴皮子直抽。

        李京九忙站起身绕到关氏旁边，搀着她的胳膊，心也焦急着却只得轻轻的挨上去，“妈，你先别急，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这么一劝，关氏似乎愈发忍不住，低着头不想在李京九面前露了软弱，把哭声都憋进了喉咙里，变成无声的抽动。

        李京九越要给她擦泪，她越躲。李京九心里一阵酸楚，攒着腰间的白玉香囊，一根一根的捋着穗子，她恨李思齐总是冲动惹事，又恨何瞻气度狭小。

        难怪她母亲说着要哭起来。怀王是正儿八经的先帝儿子，和沈明庭同父异母，有着世世代代都能承袭的王位。

        不论他在朝中根基如何，只论每年领的那些俸禄就足以砸死他们李家。宗室里的人，生下来就是有人脉的，人家身而为王，自小身边围转的都是显赫达官，泱泱贵人。

        坏了怀王的生辰宴不说，还砸了人家岳丈？这是天王老子也不敢的事，这回却轮在了李思齐身上。

        关氏掉了一通眼泪，忙抽了绢子拭干了控制了下情绪，故作坚强的继续说着：“你爹当场道了歉，后来我知道了，又购置了重礼和你爹登门谢罪，人家却连府门都没开。我料着不是什么好兆头，赶紧请了人去打听。人家告诉我，说你弟弟出手没个轻重，把老人家眼睛打得化了脓，现在已经瞧不见物了。你爹又说，怀王妃素来是个恶脾气的，怀王平日最是畏她，吃个酒都要看她脸色。而今岳丈被打了，无论怀王想怎么处置，但若怀王妃不想大事化小，这事就揭不过篇去。真要计较，人家瞎了一只，你弟估计要瞎一双才行……”

        说完又有些忍不住的害怕。“你弟是活该，可是这头终归不是他起的，纵然是冲动，但他从来只把坏脾气对坏人。这回是真的阴差阳错，偏了手……妈无能，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有上王府来找你……”

        “妈，你别说这样的话，什么‘无能’都说出口了，这是李思齐自己把麻烦捅大了，打了怀王的岳丈，你和爹有再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保他齐全。”

        “那……那怎么办……你这意思，是弟弟这回真没救了？”

        “我的意思是你别埋怨自个儿，咱们一家子就该拧起心神来，齐心把这关渡过才是紧要。”

        “嗯，你说得对。”关氏擦干眼泪，正直了身子。

        其实在李京九眼里，关氏一直是个顶坚强的人，只有在姥姥过事的时候才见她躲在房里偷偷哭过，别的时候还真没见她红过眼睛。

        可见这古代的门第悬殊着实给了关氏一个当头棒喝，惹了惹不起的人，真足以吓得人腿颤的。

        关氏定定的瞧着李京九：“京九，你可有什么法子没？”

        要说法子不是没有，沈明庭或许就能当这个和事佬。

        想到这茬李京九愈发恨得慌，她正谋算着休书的事儿呢，违背良心处心积虑的谋划到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了，偏巧就在这时候家里出了这么大件事！

        这叫她还离不离？

        当然，为了她弟弟，就算之前的心血全部白费也得忍着，但这里头还有许多不定的因素。

        譬如沈明庭究竟能不能帮得上忙还是一说。

        一来，沈明庭的名声实在恶臭，即便是亲兄弟也有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

        而这个怀王呢，又很中庸，史书上一笔带过，后世也没什么好歌功颂德的。

        所以怀王和沈明庭交情如何，无论是今世记忆还是前世记忆，都不得而知。

        况且，就算沈明庭和怀王有交情，但沈明庭若是洞察了她出府的意图而对她心生不满，她就算不提离婚，沈明庭又可会愿意帮她？

        李京九正欲将这些顾虑全盘告诉关氏，临要脱口的时候，又长了个心眼。

        之前小鹅说了，沈明庭这趟回来似乎是有要紧的事要办。现在一想，朔方军得胜的喜报还没传回，沈明庭就半夜闷声不吭的摸进了府，李京九料着沈明庭是偷偷回来的，并不想被外人所知。

        但这些关氏并不知情，旁人只知道端王还在北境生死未卜，料着在李思齐这件事上，关氏暂时也没想过能找沈明庭帮忙。

        既然沈明庭有心瞒着，她便不好将此事外传，对娘家人更是如此，就怕万一又个疏漏，沈明庭追究起来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京九又再斟酌了一下，沉道：“王爷这会儿还在北境，否则我还能陈情一番。想来想去，觉得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怀王岳丈的眼伤。要是能治好，弟弟的罪过自然就轻些，要是治不好……”

        关氏点头：“这天下的名医大多都收在朝廷囊中，怀王已经去宫中请了几回御医了，当然，自不会请到你爹头上，不过我已经在叫你爹留意打听了。”

        李京九也点头：“是要打听着。不过既请了几回御医，可见他岳丈的眼伤实是棘手。其实外伤这方面，中医来得太慢，西医多半能赶个上乘。我是想，我能进怀王府那是最最好的，要是能将他岳丈将眼伤治好，也算是将功赎罪，事情就松落得多。”

        “是是是……”关氏临阵则乱，听李京九这么一道，只管点头。

        但这办法说起来是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哪个受害者愿意让施暴者的至亲给自己治病呢？

        况且别说能不能上手医治了，就单说“进门”这一关就不那么容易。

        关氏和李世荣准备了重礼上门谢罪，人家尚且不理，她上前敲门，人家就会开了？

        李京九正在暗暗思量其中的厉害和成算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屏风后由远及近。

        她下意识的抬头，见露枝走到屏风后头顿住，两手空空，什么也没端着，只是朝她挤眉递了两个眼色，手指着东边的方向。

        她一下就明白了什么。难不成是老太妃来了？

        李京九移目又看关氏，一时也有些慌神。

        关氏还在同她说话：“可这回就是要难为你了，乖囡……你弟弟这个不争气的，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家里嚎了一晚上，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明儿就自挖双眼给怀王送去……我和你爹骂他也骂不醒，越骂越说不会牵累我们，要自个儿上怀王府赔罪去……”关氏说得愈发生气，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

        这声音很大，李京九忙抓住关氏的手，“他浑由他浑，实在要挖，你们俩把他绑了就是。”

        “当然得这样，剁了他的手也不会由着挖了他的眼！”

        “说得好！这事儿我已有计较。你先回府等着，我得尽早筹划起来。”

        关氏纵然也知道事情越快处理越好，但也没想到李京九会这么快撵她走。她一时回不过神，木讷的由着李京九将她搀起来。

        “你有成算么？需不需我和你爹帮衬什么？”

        “有成算，你们且安安心心等着就好。”

        李京九拐着她的臂膀一气儿往外推，正推到正门，笃笃的脚步声就传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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