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短暂的介绍过后，谁都没再说话，秦衣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胡一卓擦着眼镜低头想事。

        我在他们两个后面走，视线里正好是秦衣的侧面，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面部线条很凌厉，是一种很显轮廓的骨相。

        但头发很长，刘海遮住了大半的脸，甚至看不到眼睛，每一步却很稳。

        我跟着他俩走出胡同，径直走向那家烤肉店，之前的几桌人走得差不多了。

        那个有胡子的大叔还在门口弹着吉他，很悠扬的小调。他看了一眼秦衣，吹了声口哨。

        “老样子？”

        秦衣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儿高兴，加两箱啤酒。”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点点头。

        来吧，请一定不要隐瞒，我热爱听故事。

        于是我们俩很热切地对望了一眼。

        胡一卓有些一言难尽。

        “爸。”他于是放弃跟我们对话，冲那个大叔点点头。

        “去跟他喝一杯的，这儿也就你俩这破酒量能喝到一块去。”大叔说。

        “少说点话长寿，这个是楚执。你能喝酒吗？”最后一句看向我。

        “您好。”我冲大叔鞠了一躬，又对胡一卓说：“能喝。”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这种有酒有故事的场景，我只在书上看到过，也许到最后我们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互诉衷肠

        。

        秦衣很熟练地坐到店里的一个角落。

        这家店装修得十分随意，墙上全是不知名的涂鸦，连天花板上垂下来几根用树根围起来的灯，绝大部分都是木制的

        而且不像是工厂批发的那种，人工的痕迹还能看出来，走得是很具有个人风格的狂野风，像是某个人特殊的展览室。

        感觉就像，一种张狂的情绪，挣扎着冲撞。

        我走到秦衣对面坐下，被放完书包的胡一卓拦了一下，拉着我坐到旁边，单单留出了一个空位。

        我觉得那应该不是留给大叔的。

        没由来地那么认为。

        胡一卓把酒放到秦衣面前，自己拿了两瓶在我旁边坐下。

        “今天，终于有识货的人来到我的跟前，来听我讲述我的绝美爱情故事。”秦衣说着话，开了瓶啤酒。

        我跟着也开了一瓶，有点激动。

        “要开始讲了吗？”我问他。

        秦衣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胡一卓在旁边喝了一口酒，没理我们。

        “从哪里开始说呢……”秦衣看向胡一卓，“很巧的是，我跟苏原的相遇，就是几个人无聊至极来堵一个小孩儿的结果。”

        “他把你救了？”我问他。

        “不，他被吵到了。”秦衣喝了口酒。

        “烦得他干了一架。”秦衣向后倚在座位上，嘴角扬了起来。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我觉得他简直帅爆了。

        “现在想想，依他的性子，当时那个情况，没打我还挺神奇的。”秦衣敲了敲桌子。

        “但他把你捡回去了。”大叔过来接了句话，“行了，别敲了，来了。”

        大叔端着锅，里面放好了菜，正咕嘟着冒泡，表面浮着辣椒，有一丝辣味直钻到鼻子里，一瞬间有点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香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我主动跟上去的。”秦衣接过锅，放到桌子上，递给胡名一瓶酒。

        胡名坐到秦衣旁边，“你觉得，他不默许，你能跟着他吗”他侧头看了秦衣一眼。

        “他那个人，最不耐烦别人干多余的事。”

        “嗯，会说话就多说点。”秦衣很受用地听完这胡名的发言，十分快乐地跟胡名碰了一下。

        “他把你捡回去了？”我对后续十分感兴趣，还很激动地推了推胡一卓的肩膀，让他跟我一块听。

        他并没有感受到我的愉悦，又开了一瓶酒递给我，“有意思”

        我把手里的喝完，接过他的，道了声谢，表示我对别人的羁绊，没有抵抗力，我想去理解这种东西。

        毕竟这种情感，太过复杂。深刻的就算经历十几年的跌宕也没离开，浅薄的好像风一吹就散了，细想之后却又无处不在。

        我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体会别人情感的快乐，你永远也尝不到。

        “你失去了多少快乐。”我叹了口气。

        “不稀罕。”他又喝了一口酒。

        “你这个废物。”一直在跟胡名喝酒的秦衣接了一句，然后他看了我一眼。

        我于是坐正了表示正在洗耳恭听。

        “把我捡回去了，上来就让我去洗了澡，换上了他的衣服，那件衣服，到现在还在我衣柜里放着，有机会给你看看。”

        秦衣仰头灌了一口酒。

        “那个时候他也是混着生活，被自己家弄丢，遇到个好心老头有个落脚地，也只是个落脚的地方，他老是刻意跟别人保持关系。”

        “在一个小卖部里打工，本来是他弟弟跟着他，他弟弟走丢后无缝衔接到了我，我就天天跟着他混日子。”

        “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是遇见他弟弟我一定跟他打一架。”

        “不瞒各位，我小时候就长得极为好看，所以不少人想把我抱回家养，好几个姐姐坚持不懈地跟我套近乎，但那个时候我眼里没有姐姐，就自己一个人瞎浪。所以我不觉得那时候我有多惨。”

        “跟对面旁边的那个废物不一样。”

        我看了一眼胡一卓，他灌了一口酒，看不清神情。

        “当时傻死了，还总以为他只是因为弟弟走丢才让我跟着。”秦衣微微低了低头，带着嘴角有一个很不对劲的弧度。

        胡名笑了一声，“怂样。”

        “苏原这个人啊，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但总是觉得自己没走进过他，说起来也快两年了，也不知道他上哪浪去了，连你都不带着。”

        “还挺想他的。”

        秦衣突然给了胡名一拳。

        “你要明白，正主还在这坐着回忆美好时光，建议你不要说这些容易迷惑人的说辞。”

        “我懂，我懂。”胡名双手举起，“你跟苏原天造地设，长长久久。”

        “是的，请再说一遍。”秦衣坐正了身子。

        胡名又说了一遍，秦衣突然自顾自地嘿嘿笑起来。

        “他醉了？”我问了问旁边正在埋头吃饭的胡一卓，胡一卓抬头看了看秦衣的杯子。

        “嗯，他自己又偷白酒喝了，人菜瘾大。”说完又扒拉了一筷子。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他蹲下，我莫名其妙鼻子有点酸，然后我也一下子蹲下，为了能看清他的眼睛。”秦衣有点上头。

        “他那张脸，平平静静地看着你，我每次午夜梦回这个场景，我直接用掉三盒抽纸。”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到后来也没改掉这个毛病，他一蹲下你就捂脸并后退三步扯扯裤子。”胡名习以为常地夹了一筷子牛肉，很从容地放进了嘴里。

        我又没控制住喝了一口酒，这他妈也太刺激了。

        “你不懂，后来有时候我上完课回家找他，他在打电话，我叨叨一大堆最后他都会答应着，最后还会亲我一下。”

        “他拿我当公主耶。”

        “要点脸，他拿你当公主，你晚上当公主了吗。”

        “上次我跟老徐他们和你们一块去旅行，我一直怀疑到现在你俩是故意找的不隔音的酒店，就跟要拆房子一样闹。”胡名回想起什么限制级的画面。

        “瞎说什么啊！”秦衣很义正言辞地反驳了他。

        “不只是晚上，我跟你说，你们第二天去海边的时候，不是我海鲜过敏我们俩才不去的，那一天我跟你说……”秦衣愈发地激动。

        “你能不能做个人。”胡名也愈发地激动。

        胡一卓继续在吃饭，还抽空看了我一眼。

        我回以微笑。

        他了然。

        于是更加认真地干饭。

        喝到最后我也有点昏昏沉沉的，桌子就那么大，谁也没分清什么酒，白的啤的混着喝。

        “今天晚上我们只谈风月！不聊其他！”

        秦衣一呼百应。

        胡一卓最后抱着酒瓶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哭，我也忍不住落泪。

        主要是因为秦衣的故事太过感人——我了解到苏原不喜欢吃茄子，但那次是秦衣做的还是不动声色地吃下去了。

        “太可爱了。”秦衣发表感言。

        甚至也知道了苏原有点起床气，如果不是秦衣的声音开机，他会把手很迅速地放在来者的脸上。

        “太可爱了。”秦衣发表感言。

        以及在解决完欺负秦衣的人之后会很嫌弃地把身上的血洗干净，哪怕只是手指上沾到了，不然是不会吃饭的。

        “太可爱了。”秦衣发表感言……

        “尤其他打人，每次都不会尽兴，所以每次他都很不耐烦，那个时候的表情，非常性感。”

        秦衣后来还跟胡名干了一瓶。

        说是庆祝这店还没倒闭。

        胡名说谢谢谢谢您。

        到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原来我还是个高中生。

        胡一卓拽着我跑出门，还不忘踢了一脚横在地上的他爸。

        一直到我们坐上公交，我脑子里还回荡着秦衣的声音。

        我把头靠在窗边，低声跟胡一卓道了谢。

        理了理昨晚的思绪。

        一团乱麻一样。

        不同于其他人的说法，别人都是从刚认识开始讲起，一路下来的经历，很好总结，很好提炼。

        但秦衣不一样，他什么都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并且不会告诉你是什么时期发生的事，什么都会有一点头绪，但什么都抓不到一点痕迹。

        感觉就像是，他沉溺在名为苏原的河里，飘来盛着什么故事的舟，他就捡起什么，说下去。

        别人注重着自己的感受，他注重的是故事本身，以及那个人。

        就好像，他在炫耀，你看，我的爱人多么好呀，我们的故事多么美好呀。

        我更加好奇了。

        “胡一卓！”思路被打断，是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

        我睁眼看向前面，上来一个男生，语气挺凶，就是眼睛有点大，显得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你为什么躲我？”

        很明显，这是胡一卓的债。

        当事人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他看了眼周围，脱了外套然后走到前面去，拉住那个少年的手，低声说了句话。

        那个少年甩开胡一卓，看了他一眼，走到最前面坐下。

        胡一卓在原地站了会儿，叹了口气，靠在扶手上，没再动了。

        脾气这么好吗？

        昨天晚上还拽着，我看了一眼抛在旁边座位上沾满酒气的外套。

        怕熏着小朋友？我眯了眯眼睛。

        还没理清一对，又来一对。

        有点快乐。

        于是一直到走进教室，我的心情都还算愉快。

        跟监早读的班主任问了声早，就迈着轻快的步子到走廊站着了。

        对面的窗子被人打开，这个时间，露水都还没散。

        树尖尖还落了一点刚升起的光。风跟叶子打了个照面，就来找我玩了。

        一道墙之隔，墙里面他们在昏昏沉沉地读字，墙外面我在昏昏沉沉地睡觉。

        我才不跟风玩儿。

        直到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才睁开眼，抬头就看见了一双大眼睛。

        “徐子安？你怎么迟到了？”

        班主任走出门，有点惊讶，我侧头看了看对方，估计他应该不会认为大眼睛去谈恋爱了。

        “对不起老李，家里有点事耽误了。”

        “下次注意，进去吧。”

        看来这个徐子安，成绩不错。

        后来又有个同学来晚，叼着个冰棍儿，也在我的目送下进去了。

        我倒是认识她，我的新同桌，昨天我刚入学就找我抄作业的，看样子比我成绩还差。

        那事情就麻烦了。

        不是针对成绩，那就是又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

        我喜欢这样的老师，即使我确实不想去学习，我连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是不会去管自己的前程如何的。

        所以这样的老师也有点麻烦，还没等我理出对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楚执？”

        我抬头，来者有一张带妆的极艳丽的脸，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于是我歪歪头。

        她反应过来我不知道她是谁，忽然笑开了。

        “唐放？你怎么在这？”老李过来问了一句。

        “老师好。我去给老夏拿试卷，我先走了。”说完她冲老师摆摆手，转头的时候我看见她故意冲我眨了眨眼。

        “你们两个认识？”老李问。

        “我也想知道。”我回。

        老李好像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情况特殊，但是你能不能跟老师交流一下，每次都是什么都不说，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下次能不能跟老师说一声？”

        “好的，父亲。”

        “？”

        “不是，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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