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我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运动会还在继续。

        我看着旁边跳高的人揭竿而起，然后观众席里开起了花果山高级会议。

        我突然就想回家跟外婆促膝长谈——起码我还能睡上一下午。

        她这几天晚上每天都跟我长聊，可能是因为她的职业习惯，做了大半辈子的老师了，看到我这种误入歧途的孩子，总想拽两把。

        尽管是真正字面意思的拽。所以我这几天睡得格外香。

        我撑着头看最前面的李一霖嘻嘻哈哈地在跟同学打闹，然后听着旁边李依跟朱谦瞎扯——李依仗着自己姐姐是班长，完全不把学生会放在眼里，在几个班之间乱窜。

        “资本主义。”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李依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回头看我。

        “咋了咋了咋了？”朱谦也转过头看我，还顺手往李依嘴里塞了一片薯片，“你吃吃这个，这个好好吃。”

        我又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我听老大说你不是挺好奇别人故事的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朱谦又往李依嘴里送了一把薯片，“我们俩也超感人的。”

        李依忙得说不了话，脸一鼓一鼓的。

        “猜的出来。”一朵常年下雨的发霉的云遇上了一个小太阳。

        我确实没想问他什么，朱谦这个人太纯，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反而这种人很容易看透，不需要询问什么，比起朱谦，我对李依的兴趣更大一点。

        “你这么厉害吗？说说呗？？”朱谦转过来很兴奋地问我，李依把他的手按住，抢过他手里的薯片，往他嘴里倒。

        “好吃吗？嗯？”一边倒一边说。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朱谦在位子上扑腾，李依压着他的身子，他呈现出一个考验腰力的弧度。

        最终他没有经受住考验，倒下的时候李一霖在前面叫他：“朱谦，扔铅球开始检录了！”她回头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定特别开心。

        朱谦应了一声，然后把手护在李依的腰上，两个人一块坐了起来。

        朱谦嘴里道着歉然后迅速地爬起来跑到前面，李依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一会身上，越拍越烦躁，最后把校服一脱，把朱谦座位上的校服外套拿起来穿上。

        “你姐姐对你挺好。”我撑着头看她换衣服。

        李依动作一顿，点点头，没说话。

        “唐放跟你姐姐也挺好？”我继续说。

        李依看了我一眼，坐了下来，“想知道什么？”

        这孩子比想象中好糊弄啊，我自己都没弄明白这两句话里有什么关联性。

        嘛，不骗白不骗。

        我还没说出什么话，李依把之前朱谦放下的薯片拿起来，说了一句：“你挺自私的。”

        “反客为主？”我有点兴趣地抬头看她。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把别人的伤疤揭开来看。”李依拿了一片薯片。

        “本来表面上好好的人，非要揉碎了看。”她把手里的薯片捏碎，碎片落到袋子里，李依看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可多了。”我不觉得自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品质，如果仔细算过来，只有秦衣是真的在分享故事本身，其他人跟我，都是各取所需。

        “你知道我姐什么事了？”李依拍了拍手上的碎末。

        “按这句话分析，你也不是你姐眼里的小白花啊。”我往前凑了凑，“你们一家三口，两个人算计着全家，真有意思啊。”

        “所以你姐为什么突然换了个性格，你是知道的。”

        我拿过她手里的薯片袋：“或者说，之前你姐跟着你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

        李依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我。

        “说说看？”我把薯片袋放到另一个空凳子上。

        “我知道。”李依没跟我拐弯抹角，比她姐姐来得直接，“之前我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姐姐贴到桌子上的一张图，是一个a市的大学，离这里很远。”

        “你不想让她去？”我撑着头看了李依，李依的长相很秀气，算是微胖的体型，但脸很小，所以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并不软乎乎。

        “她可以去。”李依摇了摇头，“但她必须知道她还有妹妹。”

        “然后你就故意让她看见，又挑了个下雨的日子在徐子安会经过的巷子口那里等着？”我对于这种恶意的猜测，永远比善意要通顺得多。

        但这也不算是恶意。

        “那个大学是她的理想大学，她可以去，但她不能忘了我。”李依看向前面李一霖的背影，“事实证明，结果是好的，我省了很多事，甚至还谈起了恋爱。”

        “你们一家子，还真是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我也跟着看过去。

        李一霖跟一个女生闹得正欢，笑容很灿烂。

        两个曾经相互依偎着生长的人，也在相互掠夺养分。

        “能维持一辈子，那就是真的。”李依没什么感想，“我姐一般不会考虑自己，她除了懦弱一点，有些事不敢去做，其他的都好。”

        “我只是让她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让她把家人的地位又提高了一点。”

        我不置可否，只想起了李一霖之前的话，以及她的某种隐藏个性。

        “你真的觉得她不知道吗。”我眯眼看了看前面的李一霖。

        李依一顿，笑了笑：“谁知道呢，她向来喜欢扮猪吃老虎。”

        “而且也扮了这么多年了。”李一霖轻声说。

        最后我告诉李依我只是表面稳如老狗把知道的都用来套你话了之后。

        她大有把所有的薯片都扣我头上的意思。

        我踉跄着跑出来的时候，差点撞到两个女生，我用了一个高难度动作稳住身子。

        然后给自己叫了声好，还没把手伸出来就听见前面两个女生商量校庆的事。

        “校庆是30号哎。”

        “真的？！终于能看清秦衣老师的脸了，也不知道咱们毕业之前还能看几次。”

        “秦老师是晚会的时候有表演，咱们高三不让参加的。”

        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有点意外，我还以为秦衣的存在感很低，我伸手拍了拍前面同学的肩膀。

        “同学你好啊，校庆是30号吗？我刚转来完全不知道哎。”我冲她们笑了笑。

        “啊……没事，对啊，30号。”

        “而且秦衣老师还有表演！头一次啊，好像是级部主任让他去的……”

        “你知道秦衣老师吗，到你们级部了，他之前教我们的时候每个月总有一天打扮得特好看。”

        “后来我们一块算了一下就是每个月30号，那时候我们每个月就盼这一天，所有人都讨厌二月……”

        我态度很好地一边听着一边微笑点头。

        直到脸都有点僵了，她们才跟我分开，而三个人都有点恋恋不舍，我揉了揉脸，心想身体的疲惫怎么能掩盖精神的愉悦。

        我很愉快地回了趟教室。

        又很愉快地被老李拽着回操场老老实实呆了一下午。

        但我还是很愉快。

        连晚自习的时候我都很轻松，虽然没看见江木九在哪，徐子安倒是回来写了一晚上的题。

        放学之后我打算去吃点宵夜，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果不其然，我刚进门就看到了摊在椅子上的秦衣，和桌子前面堆着的啤酒瓶，以及旁边坐着无语的胡名。

        外面人挺多，好像屋子里面并不对外开放，所以只有秦衣跟胡名，我进来的时候胡名正好抬头看我。

        “……叔叔好。”我鞠了一躬。

        “叫什么叔叔。”胡名见到我眼睛亮了下，“叫哥！过来喝酒！”

        我一下子也热血起来，两三步就迈了过去，，甩甩衣袖坐下，跟胡名碰了一杯。

        “秦衣这个废物，没喝两杯就上头，再喝两杯就直接昏迷。”胡名晃了晃杯子里的酒，“还就上瘾地喝。”

        “他酒量不行？”我又开了瓶啤酒。

        “不明显吗。”胡名冲桌子上的酒瓶子努努嘴，“那些，有四瓶是他喝的，然后，就成这样了。”

        “没人练他酒量怎么上得去。”

        “我之前就一直跟苏原说，也让秦衣多喝喝酒，他要是能听听我的，这孩子也不至于这么丢人。”胡名也顺手拿起一瓶酒，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白酒往啤酒瓶里灌。

        “苏原……苏原好啊，好兄弟啊，就是人独了点，这狗东西要是在这肯定会刮我胡子。”

        “他自己懒得剪头发他还嫌我胡子长，我之前一直想留，顾着他的武力值才没开始，我胡子！就是我身上最迷人的东西！一个两个都不识货……”

        我觉得胡名应该也上头了，我在一边慢悠悠地喝啤酒，一边听胡名聊他的胡子是有多么艰险才保留下来的。

        徐子安那个臭小子老是趁他睡着了给他剃了，就是胡一卓天天给徐子安开的门！

        委屈极了。

        “说起来，我怎么觉得胡一卓对秦衣有种盲目信赖。”我看了一眼摊在椅子上的秦衣。

        “嗯？秦衣是那臭小子的偶像啊。”胡名摸了摸胡子，确定还在，就喝了一口酒冲我说话。

        “怎么说？”我挑挑眉。

        “他一直想考z大，算是最好的大学了。”

        “前几届咱这有个状元，后来好像成了z大里的学生会会长，还发过好几篇心理学论文。”

        “小卓挺崇拜这个人的，直到后来他生日我把秦衣是他偶像这个事当作礼物告诉他，并把秦衣请到家里喝酒。”

        “他当时那个表情相当精彩，尤其是那个时候秦衣已经醉过去了，躺在地上说胡话。”

        “小卓看看地上的人，看看自己房里贴着的论文稿，看看地上的人，看看自己房里的论文稿，最后把自己关屋里一晚上没出来，当时笑死我了。”事实上胡名现在嘴咧得也很大。

        “那个学生会会长是秦衣？？”我惊讶极了。

        “你是不是之前也崇拜过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衣毁了多少人的梦。”胡名笑得狂拍桌子。

        “那几篇论文真的很牛逼啊。”我没忍住看了一眼椅子上四仰八叉的秦衣，“那个学长不是大二就辍学了吗？”

        “……嗯。”胡名渐渐停了笑声，他往后一靠，又灌了一口酒。

        “他大二基本没去上。他也就是聪明，没什么上进心。”

        “都是苏原意识到秦衣挺聪明之后，就不让他跟着我们瞎混了。苏原那时候是真拼啊。”胡名靠在靠垫上，仰起头看向灯。

        “都是半大的孩子，苏原就自己拼，拼出一条路，让跟着他的人都体体面面的。”

        “他把秦衣送去上学，我是不知道怎么说服秦衣这个野孩子的。”

        “不过秦衣对着苏原一直都是那不值钱样，有个尾巴能让他晃秃噜毛……反正最后是去了，成绩还挺好。”

        “秦衣升学宴那天，苏原办得很大，他自己喝得烂醉，我是第一次见他喝成那样，一般都是他还没上头我就已经倒了。”

        “最后是秦衣把他抱回去的。”

        “他辍学是因为苏原…本来上这个学也只是因为苏原……”胡名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靠在靠垫上，仰着头睡着了。

        直到他呼噜声起来，我才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哥？你还没打样啊。”我晃了晃他，他也顺着我晃了晃，然后呼噜声渐大。

        然后我就看见有个人从门口进来要结账。

        在后面的两个小时里我收了五个客人的钱，跑过去踢了胡名二十脚。

        十二点之后终于全部走光，我把钱放到胡名面前的桌子上，又看了一眼秦衣。

        他呼吸很平稳，一起一伏着，又很安静，好像并没有在呼吸。

        我总是想不通苏原跟秦衣。

        算下来我也接触过了很多感情，就像胡一卓跟徐子安的爱情，江木九的亲情，李一霖跟李依两个人互相依附的感情。

        有的像雨季里酿的一坛梅子酒，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青梅熟透，等到最后是酸酸甜甜，可可爱爱;有的又是蝉，是坠入地底的蛹，等一个阳光正好，等一声长啸。

        但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只有对方，胡一卓还有胡名，江木九还有林夕，甚至李依还有朱谦。

        他们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还有着自己的生活，都在有秩序地过。

        但秦衣只有苏原。

        秦衣好像做的所有事的前提都是一个苏原。

        我始终理不清他们两个的时间顺序，后来我发现这些并没什么意思，因为时间先后没有什么意义，秦衣对苏原的感情从一而终。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封情书，骨为笔，血作墨，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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