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算者

彰灵台上，十二位身着白袍的秀色女子缓步上前，她们低眉素手，各捧着白玉香炉。镇国公主夏徽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些女子簇在一处，眼观鼻，鼻观心，手上的香炉一并燃起了藕荷色的烟气。

        镇国公主素日里喜欢在坐卧处燃香，她闻了闻，这烟气飘散出睡莲的淡淡香味，时有时无。

        藕荷色的香烟结成一面镜子，这便是迷津渡。

        四大门派的大修士们站在镜子前，啧啧称赞。云梦泽的青叶钧座点点头笑道：“昆仑墟不愧为天下第一道宗，我云梦泽在幻境道术上沉浸千年，只不过是平分秋色而已。”

        “世人皆说云梦泽最熟幻境，你们门派中谁能先通关呢。”镇国公主在旁好奇问了一句。

        “为公平起见，这一关是由千机占的机关兽梦貘把守。而云梦泽弟子闯此关只怕是四派最难的。”

        迷津渡中扑面而来的浪花阻断了云梦泽弟子的去路，头顶漆黑，深邃的夜空出现令人惊骇的白色闪光，呈现神秘的色彩，弥漫着一股久留不去的甜味，难以言喻的香气。

        “镇定！镇定！”思嘉慕首先发现了问题。作为云梦泽的弟子，迷津渡心魔试炼几乎是入门十年里每人都要经历的。迷津渡的原型其实就是云梦泽行宫的大泽湖中三十里路渡口。

        “大师兄，我们在老家迷路了？”云梦泽的弟子们瞪眼咋舌，迷津渡的水汽弥漫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伸手不见五指。

        “迷津渡被改造过了，昆仑墟的筑梦术与师门不同，现如今我们都陷入幻境了。”思嘉慕语速极快。“师弟们散开，云梦泽以幻术起家，别堕了师门的名望，我等都在幻境中锻神修真，拿出看家的功夫来！”

        思嘉慕首先钻进了迷雾里。

        其他弟子领命，纷纷屈左臂上举于胸前，手掌向外，手指自然舒展，这是云梦泽修习的无畏印，他们动作迅速，四散在迷雾里。

        在幻香镜外的青叶钧座微微颔首。“思嘉慕的反应还算可以。”此次升仙大会，在昆仑墟的强力号召之下，四大门派摈除了门派之见，也使得大修士们看到了自家弟子与他人一同试炼时的长处和短处，各有领悟。

        就在众人都齐聚幻香镜前，而唯有行止大先知慢慢走下彰灵台，他像是个疲惫至极的老人，独坐在石阶上，显得极是辛苦。盘坐在台下的八位先知连忙围了过来。

        “大先知！”

        “大先知！”

        他跌倒在地上，口吐鲜血，额间蓝光耀眼的月光石脱落下来，裸露出那块皮肉上本来狰狞的疤痕。

        众人将他扶起，不知说什么安慰的好。月光石脱落，代表行止大先知的大限之日就快要来了，也许随时都会死去，天谕监先知都知道，他是因为昆仑墟发出天道令，才强撑着来到国教道场的，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当谶语的第一天象出现的当晚，大先知动用月光石累积的所有念力，浮散在天谕监的星海罗盘上。天上的星星有些是银河的神祗镇星，有些星辰来印记晨晚四时，有些是玉衡天外的星云，它们都不会当做占卜所用。只有先知才能分辨出来哪些星星联系着吉凶祸福，影射人间，属于亘古在上的天极星海。然而行止大先知用尽了一生的念力，不要说天极星海的存在，就连六界也感知不到。强大的隔绝挡住了他的念力，行止大先知感到世间如同樊笼一样，封死在密闭的空间里。他感到莫名的悲哀，其他人类看不到囚禁，可以盲动无知照常生活。而将要到来的世界，十五代先知已经清醒的等了三百年。

        昆仑墟认为未来是修真者的末日，而先知者更为悲观，他们认为未来是整个世界的终止。

        行止大先知的指尖沾着一丝血丝，这是他方才擦去的第三道山门灵石碑上的血点。他在陌衍白的面前说了谎，确实有个先知者在帮助着一个凡间女子侥幸过关。

        “王乱回来了。”

        先知者们呆住了。“先知”道里的确没有天算者的说法，王乱年纪不到三十岁，绝顶聪慧，他的计算预知能力似乎并不是凭借修习得来，强悍之极，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拜行止大先知为师，在天谕监学习过几年，但之后就失踪了，他们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在试炼场中，这不可能啊，他额前的月光石藏不住的。难道是血月诅咒？”先知们惊慌起来，“血月临身，他获得了天命者的身份？”行知大先知在陌衍白那里说的话不实，大境界的先知不仅能改变凡人的气运，还能引导天地法则。换言之，修真者将灵气纳入体内，遵从天地法则施展法术，灵气是工具。而大境界先知实现的是□□成圣，以天命者的身份亲和天地灵气，引导利用万物，灵气是听话的仆从。

        但实际上，“天命者”的获得，是一种最为恶毒的自我诅咒。

        “先知者的铁律‘自算无用’，当你计算和自己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将永远得不到结果。先知者不与世俗同流，不肯俯身皇权，对修真长生也毫无兴趣，只是为了去参透天道的玄秘，来清楚内心的自己。‘自算无用’使我们的修行更为纯粹。拿诅咒自己作为代价换来的天命者身份，用以通晓世间真相，亲和天地灵气，在活着的时时刻刻都会坎坷迷离，伤痛落失，死后更是诸行无常，轮回流散。我曾告诫他，这不值得。”行知大先知摇摇头。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触动灵魂的悲楚，伤痛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走入岔路。

        “蒲玉是谁？他回来仅是为了帮助凡间女子侥幸过关？”先知者们从行止大先知的话语中，隐隐推断出了方才在彰灵台上的事情。天谕先知，入主天谕监都有自己的本事，“梅花易数”，“木轮相法”，“六壬神课金口诀”这样的手段随手可用，他们默声算了起来。

        行止大先知失去了全部念力，他只能看着他们计算。

        先知们停住了手，惊叫起来。“自算无用，自算无用，她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会与我们所有人相关？”

        行止大先知仿佛早早预料到了。“这也许就是王乱回来的原因。”

        在迷津渡的长安城外，蒲玉好奇又关切，伸手触摸着王乱的月光石。“这块石头的碎片不会割着你的肉吗，还是取下来吧。”

        王乱避开头，望着幻境里的天色。“蒲玉你不好奇吗？你为什么没有梦境？”

        蒲玉一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你额头上的石头红的像血一样，好像一会就要滴下来了。”她发觉他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忍不住提醒道。

        “那就滴下来吧。”他的指甲尖尖，轻易刺破了月光石，鲜血顺着他光洁的脸庞留下来，他的眼神沉静恬然，更让人觉得惊心动魄。他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蒲玉突然想到了她总是不小心沾到他的血，她望着自己的手。“第三道山门是你动的手脚？”

        “我曾想过就算用灵石碑作弊，大修士在侧，你也不可能过的。但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我多余的帮助。迷津渡的灵力惊人，连我都会陷入幻境之中，你却不会有。”

        他们站在王乱所说的幻境尽头。

        “你瞧……”

        王乱猛不丁的将她狠力推到一面墙上，城墙凭空消失，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却发现周遭的幻境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她身处一个花木争奇，松篁斗翠的峡谷。峡石间蒙蒙茸茸，郁郁苍苍，薜萝在古树上盘团，藤葛联络如席，层峦之间发出微微光亮，香气如酒。

        千机占的谢华语在幻境之中行走多时，这个山谷就是她的家乡千机谷，她熟悉环境四处都看过了，并没有突破魔障的机关出口，她转了许多圈，心渐渐烦躁起来。这会儿，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一个女子凭空出现，神情戒备。“迷津渡幻境中，所有出现的景物人物都有因果，我从没见过你，你怎么能是我的心魔？”

        蒲玉被问的张口结舌，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王乱的双手又将她扯了回来。

        谢华语亲眼看到那怪异的女子再次消失，不免看着周围再次提高了警惕。

        王乱似笑非笑的看着蒲玉。“你没有幻境当然算过，但是迷津渡的幻境总数会和人数对不上，你看这有多糟糕，一会出去迷津渡，你又该如何再次面对昆仑墟陌掌尊和其他大修士做出解释，你没有心魔的事情。”

        蒲玉迷茫的看着他。

        白幽明和蒲玉并不知道，当初离开流银沙漠的时候，王乱已经看到了他们。通过两关的试炼，他纵然再不敢相信，他在流银沙漠等来的历劫之人，正是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子，而不是白幽明。

        可他并不知道历劫的女子到底是谁，天命者王乱，以生生世世魂飞魄散的代价换来的是贺兰胜雪的遗言，而不是蒲玉的真实来历。

        蒲玉的真实来历，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王乱额前的月光石再次渗出血来，他对着迷津渡阵法再动手脚。他要贺兰胜雪的遗言真的实现，他会尽其所能的帮助蒲玉在人前隐匿，直到谶语的三个天象全部到来。

        在彰灵台上，幻香镜顿时化成一片香雾，十二位秀色女子全部抬起了头，她们疑惑地说了同一句话。“迷津渡关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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