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参悟

此人对蒲玉上下打量，蒲玉露出僵硬的笑容，心说就算是白幽明那般心高气傲，也不像这人气势凌人。她作了个礼数转身就走。

        “回来，我在问你话，没有让你走。”

        贵公子气得没了言语，他看了看自己的穿戴，心说国教弟子怎么这般没有见识。

        “阁下应是姓夏？这位道友自幼长在深山，孤陋寡闻，脑袋不太灵光，有所冒犯了。”正是白幽明，他突然出现，将蒲玉护在身后，笑盈盈地说道。蒲玉愣了愣，原来白幽明一直跟着自己的。

        黎祝王朝中，王族穿戴自有礼数规制，庶民服饰不可僭越。蒲玉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第七十三名国教弟子上了无相峰。她从白幽明的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皇族中人。在她看来，这贵公子虽长的也算周正，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奇异之处，世人所传的真龙血脉似乎在外表看不出来。

        贵公子见这俩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多诚惶诚恐，他哼了一声。眼前的两位身穿白色道袍的应是修真教派出身的国教弟子，庶民百姓出身的国教弟子不会如此藐视皇权。他扇着扇子，指着白幽明，脸上仍是倨傲的神情。“你还不算是个蠢人。你与我说说看，一早理彰堂上讲的什么道经？”他便是皇帝钦点入山的皇族宗室弟子夏云棠，他入山已是傍晚，便错过了上午理彰堂的讲经会，固有此问。

        白幽明气笑了，便真的背了起来，他的好脾气让蒲玉都不禁侧目。但他背得太快了，夏云棠从头到尾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咳嗽了一声。“倒还算勤勉，望以后日日精进才是。至于你……”他指着蒲玉。“作笑耍子，贪玩图乐，实是辜负了我黎祝王朝对修真界的一番好意。”

        山中仅有他一人为皇族，他的态度当然就是皇室的态度。

        沉默。

        夏云棠眼前的两人既没有面上有愧，也没有对他的训导指点感激涕零。他不由感到无趣，这些山上的修真者远没有长安城中的修真者乖巧懂事，长安城的修真者就从不敢得罪皇族中人，皇族宗室子弟无论说什么，他们都得迎合着。他暗暗骂了一句无聊之处，尽是无聊之人，从他们的身边摇着扇子，趾高气扬地走过。

        白幽明直见那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脸色才冷了下来。

        “来到山上犹如穷人乍富，好一副暴发户的面容。我没见过他，他应该只是夏姓宗族的旁支，血脉稀薄的很，在皇室排不上名号。”他的声音极是低沉。“皇帝怎么会将这样的人派上来，要知道咱们金銮殿的皇帝可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白幽明在上山之前，主动切断了与青门的联系，现在整个青门都在蛰伏，他收不到长安方面的消息，所以他并不清楚夏云棠究竟是什么人。但他对皇帝的性格做事很是了解，夏逾既看重国教道场，就应当选用精兵强将前来驻场。那方才那个人，是他看走眼了吗？

        白幽明说这些话的时候从不避讳蒲玉，蒲玉摇摇头，她给不出什么建议，毕竟目前这个灭国小分队，她的主要作用还是在于扮演狗腿子的角色。

        蒲玉还在纠结参悟的问题，自顾自地背了几句道经，被白幽明神色复杂地打断了。“你记了几句我方才背得的道经？”

        他摇了摇头，一脸叹息。“傻子，我后边背的是《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那是念给死人听的。”想让他好好为夏氏王族做事情？那他只会好好超度他们。

        “华语大师姐入道了！华语大师姐第一个入道。”就在白幽明和蒲玉回到斋舍的路上，听见原是千机占的宗派弟子在奔走相告，欢欣跳跃。

        云梦泽的思嘉慕听到消息，先不由一怔。“为何这么快？”

        “执事师兄确认她真的入道了？”其他人从水边站起身来。

        “她的灵海深处已现玄牝之门，启盛平和启正青两位师兄亲自拿灵光镜去查验的，灵光镜碧光莹然，正是玄牝法相。”

        楚契独自藏在巨石之中，听到众人讨论此事，双手不由紧握，他这一天毫无收获。一早启盛平的警告影响到了他的道心，他生怕执事弟子已经发现蒲玉的中毒是跟自己有关，始终心绪不宁。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心绪，阖目盘坐。他告诫自己，只有修的玄牝之门，他才能继续安稳地留在这里。

        听着石崖下滴水的声音，他犹如老僧入定，将自己的身心彻底沉浸在一片极致的黑暗里。

        “呸，第一个入道的明明是昆仑墟陌掌尊。”有其他小门派的弟子心有不服。虽然谢华语个人能力出众，但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人缘不好，她目下无尘的清高性情，很不招人喜欢。“说不定就是吃丹药吃出来的。”人们又嫉又羡，嘴里酸溜溜的。

        在枯燥的修习中，有人练剑，有人参佛，有人寻书，自然也有人选择吃下丹药。这是国教道场的第一天，谢华语就抢先入道，将众人统统甩在了后面，一骑绝尘。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谢华语身为千机占的掌门千金，定是拿了自家爹爹秘制的丹药，洗髓炼体，用药物催化入道的。

        这样的猜测，从陌衍白所讲的道经上说，也不算无凭无据。玄牝之门虽不可见，但它源于天地的牵连，会与修行者的身心互相连通印证，只要人体气息准确贯穿于玄牝一窍，便会触发玄牝之门，获得绵绵无穷尽的道基根源。法无定法，道门万千，陌衍白在道经说的明白，道经只是阐明玄牝之门的根源，其并不排斥任何一种修行法门，只要能习出玄牝之门，那便是修得新道术的正道。换言之，若世上有一颗丹药真的让你的体内有了玄牝之门，那便算是你修对了。

        启景晟出身昆仑墟的国教弟子，他和几个师弟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有些惭愧。“咱们出身昆仑墟，不仅升仙大会的名次不高，连入道的名头也没抢过。见了陌掌尊，怎么还有脸面。”

        另一个出身昆仑墟的国教弟子名为启飞英，说道。“师兄勿忧，千机占一向以丹药和机关著称，谢华语身为千机占掌门的独女，自然坐拥整个宗派优势。启正青师兄说过，玄牝入道是道基之始，任何捷径和外物都有后患之忧，稳扎稳打才好。”

        启景晟连赞他说的极是，却说什么也不肯回房休息，又转身回去磨剑室。昆仑墟的其他弟子见师兄作了示范，也跟着去了磨剑室。启飞英挠挠头，只好也跟了过去。

        白幽明看到这些，倒是没什么评价，他打了个哈欠，仿佛白天的懒觉还没有补完，两眼迷蒙地往斋舍走去。蒲玉站在那儿不动，觉得连修真者都在通宵夜战，她笨鸟先飞，更应该加倍努力才是。

        他瞅了瞅她，很是不以为然。“你便是在外头从明待到夜，从夜待到明，玄牝之门就会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你身上吗。”

        “那我也先背背道经去。”蒲玉跑出了道宫。

        “努力错了方向，只会越努力离目标遥远。”蒲玉跑远了，没有听见白幽明的金玉良言。白幽明挠挠头，回到斋舍在桌上摊开纸墨，奋笔疾书起来。

        而另一头的东隐宫，执事师兄启盛平已将谢华语引到陌衍白的面前。

        陌衍白听到启盛平只是说要带第一个国教道场入道弟子前来报喜，他打量了她一眼，说了句好，就不再言语了。

        登时谢华语满脸的喜色全无，她的嘴唇抿成一线。她犹如受到奇耻大辱一般地说道：“难道陌掌尊也以为我是丹药入道的吗？”她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竟不足以让眼前这个淡漠的男子多看上几眼的事情，令她无比羞愤。

        看着她愤愤不平，陌衍白眼神的疑惑之色一闪而过。他已经赞她做得好，那么还有什么问题。

        他说道：“千机占擅长制药，对天地万物、五行属性掌握得很是精准，制药人对受药者的肌理脏腑，气息调和也有自己的判断。你能参透玄牝之道，这很是自然。”他问启盛平灵光镜显示的是什么。

        “莹然的碧色。”

        陌衍白点评道：“还是不错的。”

        ……

        两人从东隐宫下来，谢华语愤愤不平，她问启盛平。“掌尊说的还是不错。是什么意思，资质平平？不堪评价？”她欢欢喜喜进入东隐宫，下来却是一肚子的火气。

        她在一个朝夕之间便能入道。普天之下，也仅次于他陌衍白一人而已。

        启盛平连连安慰。“陌掌尊明明说你做的好，谢师妹莫要多心啊。”陌衍白话少，启盛平在这些天里与他朝夕相处，自身觉得陌衍白对这位千机占的大小姐甚是客气了。

        但谢华语却不这么想。她是千机占掌门的千金，瑶池仙子何瑶是昆仑墟掌门的胞妹。类似的身份，何瑶是他的未婚妻，而陌衍白居然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她的自尊心接受不了。

        “执事师兄，陌掌尊在灵光镜下，玄牝之门是什么法相。”她想起陌衍白不为所动的样子，怒问道。

        启盛平叹了口气，心说这又是何必呢。

        “我没亲眼看过，只是听师父说过，陌掌尊的玄牝之门呈现的是无量光之法相，有宝珠拈出，照出乾坤上下群生之像，震惊了整个昆仑墟，甚至掌门也从长年的闭关中走了出来。掌门见到此法相沉吟许久，只说了句，修真已死，新道当立。”

        没有人可以和陌衍白相提并论，昆仑墟六位掌尊公认他的天赋最好，他是不世出的天才。

        谢华语久久不能言语。她之前在参悟时，冥冥之中瞧见了玄牝之门的所在，便将自己的所有精神，气息凝聚在一处，拼尽全力灌向那里。然而那玄牝之窍犹如无底洞一般，怎么也灌不满。她深知时机稍纵即逝，用尽了精神气力向玄牝之窍冲去，直至口中喷出鲜。若不是周围还有千机占的弟子在为她看护，她即可就要亡于当场。

        她仅仅推开玄牝之门一隙，但见了那一眼，便永不会忘。

        灵根不过是深种在灵海之中，日日运行大小周天来提炼丹田内息，运用天地法则，施展法术。而她试炼新道术，看到的玄牝之门后却是源源不绝的灵气之海，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在几近昏迷中还在想着，如果她能调动那些灵气，她该有多强。

        “修真已死，新道当立。”

        昆仑墟掌门所说的话便是她的感悟，新道术和之前的修行法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她无法想象，陌掌尊的玄牝之门，在无量光的法相后面，灵气之海呈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磅礴景象。

        谢华语仰慕强者，陌衍白激发了她的勃勃斗志，同属年轻一代的修真者，陌衍白他能做的，她总有一日也能做得。“总有一日，我要让陌掌尊对我刮目相看，正视我的存在，我亦是强者。”

        她掷地有声，快步走下东隐宫的石阶。

        启盛平不知该如何言语。因为这话听上去甚是熟悉，恍似身为昆仑墟掌尊的瑶池仙子也曾经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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