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恋

时间中午十二点整。

        容意躺在洗头床上，关掉手机闹铃继续闭目养神。

        右边的年轻男人在讲电话，闲聊间不忘吹嘘过往十年丰功伟绩。左边的大姐在刷短视频，背景歌没唱明白又切了下一个。

        杵在边上和她诉苦水的吴师傅喋喋不休六七分钟了：“——赵以恒根本不管装修质量，事后出了问题全他妈推给我！这次，我眼睁睁看着他把银河嘉园的活分给老陈——”

        蔡娇娇把她头上泡沫冲干净，扯过毛巾包住头发：“好了容姐。”

        容意撑开困倦的双眼皮，扶着头发坐起身，踢开右边男人越界的脚，走下台阶。

        男人握着电话恼火抬头，看清她容貌，感觉连心尖儿都颤了下，咽回嘴边爹妈，等她走远重新躺好，和电话那头接着道：“说哪了，我刚没注意听，有个美女搭讪我。”

        吴师傅迟来地发现洗头的女人已经没影儿了，话声一顿，忙不迭跟上继续：“小容啊……”

        “知道了，”容意坐下来，把头发交给蔡娇娇，“让我想想。”

        吹风机嗡嗡不歇，这里实在不是相谈的好地方。

        吴师傅欲言又止，瞧女人神情疏淡，漂亮的眉宇间酝着愠色，好说歹说两句便离开了。

        容意看镜子里的大肚子：“什么时候生？”

        “快了，一个半月吧。”蔡娇娇把毛巾丢旁边，抓了把梳子：“还是吹半干就行了？”

        “卷一下。”容意循声斜了眼不远处说话的那位。

        蔡娇娇会意，知会了一声造型师杨波，然后把她头发梳顺，自己再收拾镜台。

        “少做一点，这里味儿冲，你应该回家待产。”容意说。

        “我不上班怎么养孩子。”蔡娇娇语气无奈，随后问她，“你打扮这么好看要去哪儿啊？”

        “车站接人。”容意打完哈欠，摁亮手机。

        同样是女人，蔡娇娇也不免时而对她这张脸心动。她不笑时，是个冷美人；笑的时候，她又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明艳、生动。

        此刻她眼眸湿漉、慵懒淡倦。

        给人唯一感觉：牡丹花下死，也必定是件风雅之事。

        杨波忙完其他客人过来，礼貌瞄她微信页面：“通讯录三十多条，什么时候把我验证通过？”

        “哪个是你啊？”容意懒着音。

        “烟城第一暖男。”

        “头牌更适合你。”她漫不经心地轻笑，戏谑撩人，通过快要过期的好友请求。

        备注造型师杨波。

        “美女，”刚躺她右边那男人过来搭讪问，“加个微信？”

        容意觑了眼男人头上卷毛、脖间粗金链、腕间名表、裤腰上扣着的轿车钥匙，翻出码：“好啊。”

        “美女做什么的呀？”男人打探她是不是正经职业。

        “我啊，搞装修。”

        他有些意外，坐旁边问：“室内外装修？”

        “对。”

        “看不出来。”男人道，“你叫什么名，我备注你。”

        容意戒备地挑了下眉，那双眼睛带着惑人的钩子，娇贵散漫，给人我不好搭讪、不好糊弄的感觉：“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

        意思有装修活儿再找我，没活儿恕不奉陪。

        －

        八月太阳热辣且毒，树底下小狗吐着舌头散热，没精打采的，尾巴蔫蔫地耷拉下来。

        容意讲着电话路过，小狗摇屁股要跟她，被主人拽绳拉回。

        微风闷燥，若有似无地飘荡着女人香。

        牵狗聊微信的少年不满地抬了头眯起眼，女人卷着大波浪头发，腰细臀翘，低帮帆布鞋露出脚后跟，长腿纤而直，和模特没啥两样。

        虽没瞧见脸，但这身段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她上了路边的车，车顶反光，很快驶离少年视线。

        柏油马路上热浪升腾，大地好似蒸笼一般。路边梧桐树壮而盛，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所过之处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光影。

        微信响了好几声，红灯的时候容意把手机抓过来看。

        白美云：四小时前进的站，你爸亲自送进去的。

        白美云：他号码155xxxx5662

        白美云：天热，多喝点水，注意避暑。

        她妈白美云同志，昨天上午打电话说了件事。

        对门邻居宋叔叔领养的儿子今年考上大学了，在她这。但不巧的是宋叔叔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也被媒体找回来了。如今讨论养子去留，夫妻俩意见不合，整天吵得满地鸡毛，全然不问养子什么时候报道。

        她爸妈看不过去，让那位养子暂时投奔她，委托她照看。

        没问题。

        只要能缓和她和父母这几年来僵持的关系，别说照顾个人，让她去大润发杀一天鱼都行。

        提起这位养子，她印象不低。

        非常胖，敦厚老实，每次爬楼梯都特费劲。肉嘟嘟的脸，长得白白净净，她掐过，嫩得出水。

        最主要有那么点儿仇。

        抵高铁站，她下车前往脸上卡黑超眼镜，想了想又摘下，要保持邻家姐姐亲切随和的形象。

        但记不太清了，她给人的印象是这样吗？

        站内，这时间客流量稀疏。

        容意寻了个座儿，翘着腿，九分裤往上蹭，露出骨感脚踝和脚腕。她遥望出站口，发短信。

        【我是容意。】

        手机连振带响。

        对方回：【快了。】

        时间13：32正是这一天中最困的时候。昨夜噩梦缠身，她这会儿眼皮略沉，两手环胸闭目养神。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啪一声清脆响指唤醒了她。

        她睁眼，从下往上。

        抬了头——

        青年身量颇高，穿着休闲的长裤短袖，左肩挂了个黑包，顶着一头蓬松碎发看着她，模样乖顺。

        挺帅的。

        这年纪该是大学生吧？容意眨了眨眼睛。

        青年唇边漾起浅笑，眼睛里宛如嵌进星辰，很明亮，瞳仁像被泼过世间最浓的墨色。

        “我……”他把左手的手机换到右手。

        容意知情识趣，看他举动就知他要干什么：“加微信？”

        他被打断，一怔：“好。”

        余音落下，青年笑意加深，唇红齿白的，两颊染上羞晕。

        好纯情的小伙子啊。

        容意什么都没做，精神上已经有罪恶感了，她把解锁的手机重新摁了熄屏，惋惜道：“哎，不好意思，我微信好友上限了。”

        “你坐。”不管青年神情错愕，她起身让开，准备接人。

        轻盈卷发拂过青年手臂，带起难以消弭的酥麻痒意。

        乌睫颤动，他捂上手臂，不疾不徐转过身，思索抬眼，追随女人高挑背影，好笑地扯了下唇，转而在她坐过的位置坐下来。

        尚有余温，空气中似乎还滞留了清淡香味。

        站口有人群正在徐徐出来，容意眺望搜寻目标：印象中的脸，记忆中的敦厚身材。

        纵然六年不见，想必也和以前差不了多少。

        能认出她吧？

        【出来没？】她问。

        对方：【嗯。】

        容意再望站口内，远处还有一波人往这走。她无聊转身，看那青年身体前倾，两只胳膊撑膝上，低头在手机上打着字，从她这个视角看，碎发刘海遮住眉眼。

        许觉有人看自己，青年蓦然抬头相望。

        湛蓝天空乌云过境，青年面容忽明忽暗。距离不远不近，依稀辨别他神情透着寡淡。

        没搞到微信不高兴呢？

        容意没在意。

        等了会儿，这波人群里还是没有邻家弟弟，因为根本没看见符合对方年纪的胖子。她准备打电话，犹豫间复制号码添加微信，备注“我是容意”，好友验证很快通过。

        对方头像一片黑，右上角有个小亮点，放大了才发现那是夜空，而那小亮点是残月。

        好友圈干净得像被打劫过，昵称敷衍：“嗯”

        嗯，有个性。

        担心他迷路，容意直接甩去实时位置共享，然而地图上，两个人的头像圆标很近。

        近到——

        容意寻方向，抬眸看，那青年偏过头，手指摩挲行李箱的拉杆，侧颚线清晰，流畅却冷厉。

        她想起方才，心下一怔，不怎么确定，抬脚走过去。

        和青年越来越近。

        她看见青年脖间突出的那块喉结形状，清隽分明。

        这哪是一个胖子该有的？

        地图上的距离变负，容意站到了青年面前，扫了眼他手机屏幕里的实时地图。

        意外，乐呵。

        头顶传来女人的冁然轻笑，青年转回脸，关闭位置共享，抓起旁边的黑包站起来。女人却忽然欺近，清香纷乱袭人。

        青年眼眸略深，屏住呼吸，和她对视。

        “你，”容意好奇，凑近了观察，目光在他肩头和锁骨间流连，最后探究仰头，凝视他的眼，像是发现什么宝藏，“是宋满城？”

        “是我。”宋满城哑道。

        高铁进站的中英文播报声响亮回荡，他嗓音迤涎磁性，和先前热情的“我”、乖顺的“好”都不同。

        调侃轻哂，夹杂着介于熟人间的疏离。

        这会儿仔细瞧着他，眉宇间的确和以前有点像，只是如今这外形实在相差过大，让人一时不敢认。

        容意想看对方身份证核实，甚至怀疑会不会是父母恶作剧，随后立即按灭念头，放轻声音问，像开口会碰碎眼前这位：“累吗坐车？”

        “还好。”宋满城口渴舔唇，漆黑眼眸盯住她。

        容意忽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兴许是先前没认出人的小乌龙让她窘迫，竟古怪地觉得邻家弟弟刻意给予了压迫感。

        “刚没认出来你，你怎么不直言告诉我。”避免客套，她非常自然地给青年一个熟稔的拥抱，拍了拍他覆着薄衫的后背，安慰：“没事儿，以后有我。既然来了这，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要和我客气。嗯？”

        宋满城下意识抬手回抱，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又蜷缩起手指。

        缓缓垂放身侧。

        他侧过下颌小幅度低头嗯了声，声线喑哑低沉，暗衬怦然加速的心跳，自乱阵脚，也镇定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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