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入蜀

两日后，大家终于没有前几日那般忙碌，抽出时间来会澹台山庄聚在一起，吃一顿简单的团聚饭。

        尽管除了澹台瑛以外，众人平日里都是在渝州的；尽管这次地动山庄上下并无大碍，但经此大劫，又眼见那么多流离失所的居民，还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万千。

        澹台麒看着留在家中的几位子女，阿瑅跟着他们在知府处领命；阿瑜回来就在朝天门码头忙活，黑了不少；阿玲怀孕已六月，虽然胎像稳定，但这几日担惊受怕又跟着忙碌操劳，气色看起来有点差；阿珑帮着官府安置灾民，镇日跑来跑去，整个渝州都踏遍了；阿玥受了伤还在休养，也帮着煮粥熬汤赈济灾民。

        最后他的目光长长地停留在了九女儿阿瑾身上。自去年她随着青云真人离渝去了武当，后来又送阿玥去洪州。这一年不见，阿瑾成长了许多，比起之前稳重了。只不过，瞧上去也清瘦不少。

        “这些日子，大家都忙坏了，连你们二叔几个回来都来不及接风洗尘。今晚我们一家人总算可以一起吃顿饭。”澹台麒端起杯子对众人说，由于地动救灾的工作还在持续，席间没有用酒水，而是以清茶代替。

        澹台猊端起茶杯说到：“我们在外倒是无恙。诸位在渝州，离益州近，恐怕比我们难过得多。”

        “唉，”澹台麒重重地叹了口气，“最难的还是益州。”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大家分看，“这是阿瑄从益州传回来的信。益州此次受灾极为严重。周边的镇子，成片成片地成为废墟，好些人都救不出来。遇上泥石流，整个村子都没了。益州城镇里建筑稍好一点，可也倒塌损坏了好些。就连刘家，去年你们见过的刘岳明刘世伯，也被掉落的房梁砸中了腿，躺在床上起不来。”

        大家听后皆是唏嘘。

        澹台麒继续说道：“先前阿瑄和阿瑞已带人进了益州。上午知府大人透露，明日送物资去益州的车队就启程。咱们家这次也准备了不少，只是我和老二老三都不便离渝，我打算从你们中选人去益州。”

        几个子女一听，皆是激动不已，“蹭”一下全都站了起来。就连阿玲也不例外，她摸了摸孕肚，又低头坐下了。

        澹台麒沉吟片刻，缓缓抬起头，“阿瑾去吧。”

        阿瑾闻言激动不已，双手抱拳，“是！”

        江月华却重重地将茶杯掷在桌上，脸上俱是担忧，“阿瑾才刚回来，还未曾休息几天，又要出去？你这当爹的怎么忍心？”

        澹台兕也跟着说，“是啊，大哥。阿瑄已经在益州了，阿瑾若是再去，那你和大嫂的两个孩子都去了益州，那怎么好？还是让阿瑾留下来陪大嫂吧。”

        澹台麒道：“怕什么，如今最危险的地动已经过去。朝廷也派了军队去益州，那里安全得很。”

        阿瑾使劲点点头，“嗯嗯，有危险我也不怕的。”

        澹台猊不忍，向大哥劝道：“大哥，阿瑾曾与刘家议亲。她若去了益州，必定会遇到刘桓。那刘家又是益州望族，极为注重声誉的，少不得有人在背后说什么闲话。”

        阿瑾听见，大声道：“咱们怕他什么闲话。刘桓是我朋友，他如今家里受难，我理当伸之以援手。”

        澹台麒赞许地看着阿瑾，“小九说得没错。咱们澹台家都是热血儿女，侠义行天下。你们都长大了，是该出去多历练历练。阿瑅和阿瑜还要去官府点卯，阿玲不方便，阿珑对渝州居民最是熟悉的，阿玥还得休养。只有阿瑾最适合去。”

        这一番话说下来，众人也不再争执。江月华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女儿大了，又是个有主意的。为娘还能说什么，我多给你备点随身携带的药膏吧。可你这一去，我总是放心不下的。”

        说罢，就开始抹眼泪。阿瑾赶紧站到她身边去，轻轻安慰着：“娘，是不是你最近瞧了太多伤者，变得越发多愁善感了。爹爹说了，益州已不似地动刚发生那般危险。别担心。”

        江月华擦了擦眼角，拉过阿瑾的手，“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古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今这时节本就滋生疾病，更何况蜀地多虫蛇。你这小身板，平时发烧受寒都要在床上躺几天。若是染上时疫，那可如何是好？”

        阿瑾小嘴一撇，眼眶已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娘，我已不是那个娇气的女儿啦。照你这般说，我就更应该去益州了。二哥和七哥都在那里，若是发生疫病，咱们三个才好彼此有个照应。”

        江月华还要说话，只见身边一道倩影施施然而来。素凝柔声道：“师父别担心。我跟着小师妹一起去吧。您教我那些医术，想来在益州也能有所为。照顾小师妹他们不成问题。”

        阿瑾惊讶地看着素凝，素凝悄悄潮她眨了眨眼。

        江月华叹了口气，“好了，你们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担心的。终是我们老了。”

        第二天一早，阿瑾便开始清点澹台家的物资。素凝在旁边整理药物。江月华给她们准备了随身包，里面除了治跌打损伤的药膏，还有防虫蚁瘴气的草药。

        阿瑾不由得嘟哝，“娘，这随身包这么大，比我小时候上学堂的书包还大。怎么随身携带嘛，真不方便。”

        江月华瞪了她一眼，“我管你方不方便，都得给我随身带着。素凝，你负责每日监督她，若是她不带，你尽管打她手心。”

        素凝捂嘴直笑，阿瑾又气又无可奈何。

        清点完物资后，龙渊也到了，他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手臂上仍带着那个护手，站在一旁昂首挺胸。

        阿瑾看见了，先告诉了他路过夷陵时，已听明净师姐说花婆婆无碍一事。

        龙渊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你也要去？”阿瑾看见他背着的包袱，好奇地问道。

        龙渊拍了拍护手，“那是自然。跟着瑾女侠出去见见世面。”

        听他叫自己“女侠”，阿瑾心里得意极了，豪气十足地拍了拍胸脯，“在外面本女侠一定保护你。”

        一旁的素凝瞧着两人娃娃假装大人般的对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仪态也顾不上了。阿瑾恶狠狠地走过去，双手叉腰瞪着她，“你还笑，有这么好笑吗？”

        素凝仍是笑得直不起腰，阿瑾眼珠转了转，靠近她耳朵悄声说道：“我知道你跟着我去益州才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要去照顾大师兄。”

        这下素凝笑不出来了，瞬间红了脸，“你这死妮子，胡说什么。我看你欠收拾。”

        “那你叫大师兄罚我面壁思过，罚我抄书呀。”阿瑾朝她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开着玩笑，叫素凝无可奈何。

        下午，澹台家的车队跟着知府的车队一起，从渝州城西边出发，朝益州而去。

        虽然距离地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但越往西走，情况也就越惨烈。

        房屋建筑坍塌成废墟，简直看不出曾经的繁华烟火。道路两旁都是灾民，大多都是浑身泥土，躲在草棚之下，望着四周一片迷茫。只有等到官府来放赈灾粥，人们眼里才会稍微恢复一点亮光。

        一路上倒是有很多民间义士，要么帮着官府安置灾民，清理废墟；要么帮着医者救治受伤的人；还有一些人，穿梭草棚间，给那些迷茫的人说书唱戏，让他们暂时忘却心里的伤痛。

        “这世间的人总是善良的居多，天灾虽然无情，可看见举国上下团结一心，我竟感动得想哭。想来父亲他们担心的蜀中会生乱是多虑了。”阿瑾满心感动说着。

        素凝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她，眼中意味难以言明，“师妹，人都是复杂的。大恶之人未必没有小善，大善之人也未必没有小恶。现在你瞧着举国同心救灾，可私下到底如何暗潮涌动，你根本不知道。”

        阿瑾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怕。我感动的就是眼前的，至于以后如何，那么以后再说。”

        她拍了拍素凝肩膀，“师姐，你呀你，就是忧思过重。把眼前顾好就够啦，明天的事明天再担心嘛。”

        素凝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行至资阳时，车队在报国寺稍作歇息并卸下部分物资。

        报国寺修建于五百多年前，历经几个朝代的战火，又不断地修复，如今仍然留存，本身的建筑地基就十分稳固，在这次地动中受灾并不大。寺中住持还专门腾出空地安置附近的灾民。

        午后，阿瑾等人正在院内休息。忽见几队和尚陆陆续续从外面回来，他们的衣袖裤腿皆用布索绑着，浑身上下泥泞不堪，一瞧便是下了好大的苦力回来。

        寺中有其他和尚迎了上来，“诸位师兄师弟回来了，快吃东西去歇息吧。等会该我们去了。”

        阿瑾好奇，上前双手合十行礼，“诸位小师父这是做什么？”

        和尚道：“因着地动，好些路都被大石或者泥石流堵住了。贫僧等人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清理官道上的障碍，好让道路恢复正常。”

        “诸位师父辛苦了。”阿瑾十分恭敬。

        另一个和尚走过来道：“师弟，待会你们去时多带些清水和馒头去。今日好多丐帮的兄弟也在清理道路。”

        “好。”和尚答应着，自顾自去忙了。

        阿瑾却若有所思。之前因为凌家姐弟一事，她对丐帮并无好感。可如今听和尚所言，丐帮之人也在为救灾出力。看来真如素凝所说，人都是复杂的，帮派如此，江湖亦如此。

        “小师父，你是从少林来的，想必法力更为深厚。老妇求求你，超度超度我那苦命的孩儿？”

        “师父，他们说我爹娘去了天上，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走在最后的一位僧人，被院里的灾民团团围住。他与前面的僧人皆是浑身的泥泞，虽然头脸都有泥浆点子，可仍难掩浑身出尘的气质。

        “诸位施主莫急，贫僧这就为往生者念经超度。”

        声音很熟悉，阿瑾和素凝都认出了他。

        觉空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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