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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高高的红墙,庄严的宫殿,低头不语疾步行走的宫女太监,四人抬着一架凤銮轿子,自宫门而入,安安稳稳地走过三宫六院,停在了金銮宝殿前。

        一位身穿殷红色宫女服的嬷嬷走过来,躬身站在轿子外,低声道:“姑娘,不,该改口称娘娘了,吉时已到,我们该下轿子了。”

        从红艳的轿帘里,伸出一双白皙纤细的玉手,慢慢撩开帘子,将手搭在了嬷嬷的手背上。美人在骨不在皮,美人的容貌虽被盖头盖得严严实实,但从她的一举一动皆可看出,此女定有天人之姿。

        三年后,淑妃为李珉帝诞下一女,李珉赐其霁字,这便是李霁,大周尊贵的长公主。

        李珉一直未立后,一来是因他勤于政务,后宫空虚;二来,这是李珉拉拢群臣的手段,也是他内心的一道防线。一直到淑妃的出现,内心因她而破防,李霁出生后,李珉立淑妃为后,世人称之为萧皇后。

        李霁衔着金汤勺出生,享尽繁华,在众人的瞩目中,一日一日慢慢长大。

        五岁那一年,李霁因调皮出宫游玩,不慎跌落潭水,虽无大碍,却染上了风寒,因为年纪小,这风寒一拖就是半年。半年的时光,春去秋来,既已入冬,宫殿中的一棵梨花树早已落光了枝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一位小宫女拿着笤帚,一下,一下地,扫着树下的落叶。

        李霁坐在窗前,肩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这是她今年生辰时,萧皇后叫人拿西域进贡的雪狐皮,专门为她定制的。狐狸毛柔软细腻,随着她的动作,一根又一根,有规律地颤动着。

        突然,正在院中扫地的小宫女将笤帚扔在一旁,朝李霁喊道:“殿下,下雪了!”

        李霁就在窗前,兴奋地站起身,撑着窗沿,向外眺望。一朵指甲大的雪花慢慢落下,翻转着掉在地上,李霁兴奋地朝站在身后的宫女道:“簇菊,我们也出去踏雪!”

        簇菊微微皱眉,“殿下伤寒未愈,还是再多休养两日吧。”

        李霁小嘴一撅,不高兴道:“父皇忙,母后也忙,我就出去玩一会儿,他们不会知道的。”

        簇菊无奈道:“那殿下你就系好狐裘,切莫让风寒加重。”说着,簇菊伸手将李霁肩上的狐裘系好,往她身前拢了拢,可以说是严丝合缝。

        李霁、簇菊,和一直在外面扫地的繁竹正在院子里玩得开心,钱顺德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不好了!”

        繁竹双手叉腰,问道:“小顺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殿下好着呢!”

        钱顺德继续道:“不是殿下,是皇后娘娘她…”

        李霁三人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李霁上前问道:“母后怎么了?!”

        钱顺德立刻站好,严肃道:“皇后娘娘,她,刚刚为陛下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时间一晃,十年过去了,李霁依旧如十年前,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飞雪。繁竹站在一旁,用胳膊杵了杵身边的簇菊,耳语道:“殿下看了一个多时辰了吧?”

        簇菊没说什么,朝她竖了两根手指头,暗示她有两个时辰了。

        繁竹心念一想,这样下去可不行,上前轻声问道:“殿下饿了么,要不奴婢叫人将晚膳送来?”

        李霁摇摇头,“再等等吧。”话刚说完,伸出右手捂住了嘴,咳嗽了两声。右手拿开,鲜血已经透过指缝滴落了下来。

        繁竹吓得张大了嘴,忙上前捧起了李霁的右手,哭腔道:“殿下,这,奴婢去煎药!”

        李霁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没用的,薛太医是皇祖母的人。”

        李霁十五岁了,身为长公主,在大周内忧外患之际,却不愿和亲,在众人眼中,她就是个自私自利、不会顾全大局、长在深宫中的皇族蛀虫,想杀她的人,怕是都要排到西宫门了。

        整整两年了,她的这位皇祖母还真是狠不下心来,留给她两年时间让她认清现实。其实,早在十年前,她便看清了,她的母后、父皇,在太子李彻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不要她了。

        李彻出生之前,萧皇后母仪天下,与众妃嫔相处得还算融洽;李彻的出生,便意味着萧皇后介入太子之位的争夺,后宫一时间风起云卷。而李霁,因不愿成为萧皇后谋权的工具,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仿佛她的存在,要么是为了国家大义和亲,要么是为了兄弟情义下嫁。

        两年的时间,毒药彻底将李霁的身体搞垮,如今的她,羸弱,毫无血气,面容憔悴。她逃不过的,生在深宫大院,也会无声地死在这里,无人在意,不,应该会有人庆幸吧。

        夕阳西下,视线变暗,看不清飞雪,也看不清枯木。李霁道:“点一盏灯吧。”

        繁竹伸手将眼角的泪花抹掉,道了一声喏,便走出去,在那棵梨花树上挂了一盏红灯笼。有些自欺欺人,但还好,她的殿下,从未想过自尽。

        簇菊为李霁净手,端着一盆淡红色的血水走出殿门,就看见一个头戴面具的少年站在雪地里,身上穿着太医院统一发放的棉服,少年很瘦,但怀里鼓鼓的。

        少年见簇菊出来,眼中有了光彩,礼貌地问道:“这里可是崇云殿?”

        哦,前两天北风太大,门匾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簇菊便叫繁竹将其摘下,冲洗干净,这丫头许是马虎,忘记挂回去了。

        簇菊点点头:“你是?”

        少年欣喜一笑,恭敬地回道:“我是太医院的学徒,来为长公主殿下送药。”

        簇菊脸上的和善即刻消散,原来是送毒来了。怕她们打击报复吗?隔三差五地就换个新人。也是,新人不知道宫里关系复杂,也不会怀疑这日日送到崇云殿中的汤药里,究竟放了些什么。

        李霁有命,簇菊回道:“送进来吧。”既然有人费尽心思地要杀她,李霁就要让他们的眼线看到,自己日日将药喝下,也算是,不枉她因这毒药而受罪。

        簇菊懒得多与那少年多说,一路无言,将人领了进去。少年路过那棵梨花树,看见了挂在上面的红灯笼,忍不住驻足观看。

        簇菊见他未跟上来,回头,强忍住内心的谩骂和不满,问道:“这灯笼,可有异常?”

        少年笑着摇摇头,跟上簇菊的脚步,道:“我虽刚进宫两日,却听闻不少有关殿下的事。一是说,殿下是这皇宫中脾气最好的主子,只可惜俸禄不多,身边只留了一位太监和两位宫女。二是说殿下久病在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是无趣。三是说,殿下病容倦貌,不如其他公主那般花容月貌。”

        簇菊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恨不得将手里端着的脸盆直接扣在他头上,再狠狠地踹他两脚,叫他知晓什么叫祸从口出!

        少年走在后边,看不见簇菊此刻脸上的‘杀气’,继续道:“但传言果真是传言,大不可信。殿中的摆设和布局极为讲究,单说姑娘手中的铜盆,外面看虽简单大方,里面却是江南的镂刻,工艺异常繁琐;还有你身上的这件衣裙,也是南郡有名的丝绸,一匹千银,每年进贡的不过数十匹,殿下却肯将这丝绸予你,要么是她足够重视你,要么就是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冬日里气候干燥,绝不会有宫女不知规矩地将灯笼挂在树上,这一盏红灯笼,应该是殿下挂的;红色,多么耀眼明媚的生命,她也断不会是个无趣之人。”

        簇菊眼中的杀意渐渐散去,在心里轻轻附和着,说的还挺对,但是办的不是人事!

        少年继续道:“身为医者,也要学会察言观色,根据病人表现出的细微之处,找到病灶所在。但有时,病人所说并非事实,只有亲眼见到,才可定论。我有眼睛,殿下是美是丑,一看便知。”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寝殿外,簇菊站在三台台阶上,朝门里道:“殿下,太医院送药来了。”

        里面轻轻传出一声好,簇菊便领着少年走进去。寝殿内也是素雅低调的装饰,半敞的窗户,倚在窗前赏雪的少女,一身淡粉色棉裙,外面披着一块深红色的毯子,裹得严实。少女消瘦的脸庞上,顶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病容,眼中却充满生机,仿佛丝毫不畏惧病痛的折磨。

        李霁是美的!

        簇菊见少年看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少年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瓷质的药盅,递给了簇菊。

        接过簇菊打开的药盅,李霁将汤药一饮而下,没有丝毫的停滞,也没有丝毫的抗拒。簇菊迅速端起一旁的茶盏,递给李霁。

        少年被寝殿中淡淡的熏香包裹,真的很淡,好似是,梨花中掺杂了一点松香。

        簇菊将药盅还给少年,李霁见少年一直未动,似是没有要走的意向,问道:“你是新来的?”

        少年点点头,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李霁继续问道:“太医署倒是许久未来新人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老实地回答:“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喊我小丑八怪。”

        后进来的繁竹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被李霁的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李霁站起身,缓缓地走到少年面前,试探性地看了看他脸上的面具,黑色的面具,衬得少年脸色有些惨白。

        李霁道:“欲盖弥彰,戴上面具,不是告诉大家,连你都觉得自己很丑吗?”说着,伸手将少年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繁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簇菊也倒吸一口凉气。

        少年的整张右脸,布满了青色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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