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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簇菊双手相握,安安静静地站在李霁身边,看着她在纸上描描画画。
不过寥寥几笔,一位清瘦高挑的少年郎,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宣纸上,脊背挺拔,目光炯炯,脸颊微微有些稚嫩。
李霁的笔,停在了少年郎的右颊上。
李霁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暗,“簇菊,我记得长相不端之人,司奴庭是不会收的。”
簇菊点头称是。
这个脸上长满胎记的少年,又是如何进宫,并顺利入驻太医署的?
笔中的墨水滴落,正好滴在了少年郎的右颊上,墨水晕开,李霁轻轻冷笑一声,将毛笔随意扔在了一旁的笔架上,道:“他不是没有名字吗?我便赐他一个,墨染。”
一位身穿太监服的小太监,哼哼唧唧地走在雪地里:“这寒冬腊月的,天也忒冷了。”说完,在雪地上狠狠地跺了两脚,双脚深深陷入积雪里,再抬起时,鞋面上占满了白雪。
小太监一路疾走,走到了太医署门前,正巧碰上了少年送药归来。小太监上前道:“小丑八怪,跟奴走一趟吧!”
少年微微颔首,一路跟着小太监到了广露宫,还未进去,便闻到里面浓浓的花香。少年吸了吸鼻子,丁香,芍药。
一位身穿藏青色长裙的妇女坐在太妃椅上,拨弄着架子上的一只绿毛鹦鹉。鹦鹉歪着脖子道:“小丑八怪,小丑八怪!”
曹贵妃回头,便撞见头戴面具的少年,抬手指了指案桌上的纸笔,随意道:“画吧。”
少年拿起笔,在宣纸上仔细描摹,半柱香的时间,纸上便出现了一位少女,杏眼柔情,栩栩如生。少年将笔放下,看着画上的少女,有些愣神。
曹贵妃慢慢走过来,端详着画中的少女,道:“不妖不媚,端端大方,勉强算个美人。”说完,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婢女,婢女会意,走过来,将画送了出去。
曹贵妃抬手,摸了摸少年面上的黑色面具,道:“生的丑陋,便要一辈子活在淤泥中。别忘了你的身份。”
少年将头低下,退后两步,轻轻回了一声喏。
曹贵妃继续道:“李霁那丫头,长得像她,性子却像陛下。三个月后,许将军回宫,本宫不希望,在庆功宴看见她。”
少年又轻轻道了一声喏。
曹贵妃递给少年一张纸条,“李霁赐你的名字。三月后,她死,你便自由了。”少年将纸条打开,白纸黑色,上面草草写了两个字:墨染。
第二日,墨染为李霁送药。
第三日,墨染为李霁送药。
白驹过隙,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半月过去,宫内变得忙碌起来,辞旧迎新,除夕纳福。整座皇宫,就连冷宫都添新衣,做美食,只有崇云殿,冷冷清清,丝毫感觉不到新年的喜悦。
这两年,因为李霁患病,身体抱恙,便不去参加冬宴。说实话,她也不愿去参加家宴,整座皇宫,记得她的人,可不多,恨着她的人,却不少。
除夕当日,簇菊将墨染带进来,李霁正坐在案桌前,持笔写着什么。手腕高高悬起,笔尖飞快地在纸上行走,不一会儿,一张纸便写的满满当当,被她随手掀起,放在了一旁。
墨染见李霁丝毫没有停笔的打算,转头轻声问簇菊:“殿下在写什么?”
簇菊言简意赅地回道:“万民福。”
墨染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金碧辉煌的大慈音寺中,众多僧侣共同念唱的景象,只记得开头两句:“立天之道兮曰阴与阳,立地之道兮曰柔与刚。天无私覆兮地无私载,百物长育兮和气致祥”
李霁此刻已经写到了下册:“望祖兴盛,奠郡蘭陵。昭明文选,六朝无双。奠基创业,劈土开都。贻谋厥后,忠孝贤良。后嗣繁衍,遍蔓寰宇。人文蔚起,仕林星灿。福禄承荫,殷实城乡。祖恩浩荡,赐福汪洋。农商各业,财富辉煌。承前启后,长发其祥。”
听闻这《万民福》是佛教中最厚的一本书,每年祭祖之时,慈音寺众多僧侣都要一起念诵三天三夜,李霁这是,全都背下了?
墨染站在一旁,一直等了一个时辰,案桌上已经堆起了三寸高的宣纸,半坐在一旁磨墨的繁竹,都倚着案桌睡着了。
李霁放下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繁竹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看李霁,兴奋道:“殿下,您写完了!”
李霁点点头,绕过她走到墨染面前,接过他手中的药盅,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知是近日累到了,还是下毒之人厌倦了,李霁刚刚喝下的药,就混着血,一起吐了出来。
繁竹从一旁飞快地奔了过来,和墨染一起,将她扶稳。繁竹焦急地询问:“殿下!您没事吧!”
墨染慢慢收回搭在李霁手腕上的手,怎么回事?曹贵妃让他三月内杀了李霁,但从李霁的脉象上来看,这绝不是普通的风寒,倒像是中毒。皇宫内,想杀她的人,不止曹贵妃一人。
李珉帝子嗣稀薄,除了萧皇后为其诞下一儿一女,就只有曹贵妃的儿子李治,张贵妃的儿子李晟,其余的,皆是公主。李彻出生后的第三年,便被萧皇后扶上了太子之位,这三年期间,曹家和张家都受了不小的创伤,根本无法与萧家抗衡。萧皇后手段狠辣,自李彻出生后,再无一位皇子诞生。
墨染便是曹家从小培养的杀手,是曹贵妃助李治上位的工具。相比于曹贵妃,张贵妃倒是老实本分许多,对萧皇后惟命是从,李晟在八岁那年,遵从萧皇后的旨意,孤身前往西南,当了质子。
墨染想起老师说的一句话,“大周危矣,寸光何意。”整个大周已是强弩之弓,在皇宫中争夺一个莫须有的太子之位,又有何意义?墨染觉得有些心酸,纵观整座皇城,只有李霁未被牵连到皇位的争夺中,但她,已是时日不多。老师守护了大周一辈子,都这样放弃了,任其自生自灭,自己又要眷恋些什么呢?
天下一分为二,西南王文殊彬占据西南,军力、财力皆在大周之上。更何况,现在的大周,制度腐朽,官员腐败,皇族虚伪,民心涣散,只靠许文舟一人在前线顽抗,任他有三头六臂,又能撑到几时?
繁竹将李霁扶到床前,一掀被子,里面的两本书籍露了出来,虽说只是露出一角,但这两本,墨染太熟悉了,是《大周史册》和《帝王术》。
即便要杀她的人千千万,即便大周已是强弩之弓,即便她自己时日不多,李霁身为一国公主,也想守住大周,守住这一国百姓。
在她看来,周文帝计谋算尽却失民心于猜疑,时尚帝为人刚正却有勇无谋,只有周辛帝,尽管他掌权不到十年,却是大周最鼎盛的十年。李霁想知道,藏在周辛帝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但这个人,并未出现在史册上。
周辛帝虽有匹夫之勇,但绝不会在攻下人方部落后三年,就创建了南郡十三城的繁华,也绝不会不战而压制西南,哄得一方百姓唯首是瞻。
一代明君顾然难得,更难得的是,他会用人,身边亦有可用之才。只是任何书籍上都没有那个人的记载。看来,是有什么人,很可能是周辛帝自己,不想那个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背叛吗?许是一段不愿拾起的回忆。
是保护吗?难道是周辛帝任其远庙堂?
李珉帝有谋,许文舟有勇,但两人之间只有谎言。她需要一位说客,在他们二人之间,需要一位说客。
大年初一,太医署众人都请假归家了,只有墨染和薛太医两人轮值。墨染手里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他虽五感敏锐,但初识医理,对其中的学问不甚了解。医书上有写,风寒始于寒冬,体虚而寒气入,即便是没有药物辅助,待到来年春天,天气回暖,风寒也会渐渐好转,怎会有人虚弱到一感染风寒,就是整整两年?
墨染是杀手,常用毒,李霁的脉象分明就是中毒,只是他常用的是剧毒,对这些慢性毒药,知之甚少。
将药煎好,墨染一路揣着来到了崇云殿,在门外伫立了许久,才敲了敲门上的铜环。刚走进木门,墨染就摔了个跟头,怀里的药盅摔碎,药汤洒了一地。
簇菊惊讶地回头看他,“冬日路滑,你且小心。”
果不其然,待墨染回去,告知薛太医自己不慎将药撒了,薛太医却告诉他,李霁的药,每日仅有一份。既是普通风寒,又怎会没药?当日晚时,墨染因办事不力,被司奴庭掌事打了十鞭。
第二日,墨染又摔碎了送给李霁的药。这一次,他被打了二十鞭。
第三日,墨染刚想故伎重演,手上的药盅就被繁竹抢了过去。繁竹气道:“你摔了不打紧,我家殿下的药盅,可是三两银子一个呢。”墨染无奈,只得跟着繁竹走了进去。
李霁身穿一件青色长裙,站在一排刚进贡的布匹前,一个一个地挑选,气色比两日前好了许多,可墨染现在,脸色却白的吓人。
李霁依旧摸着手上的布匹,道:“你是第一个,为我倒药的人。”也是第一个,这么傻的人。他不知道,若是他今日依旧将药撒了,今晚便回不去太医署,只会是乱葬岗上的一具尸体。
给李霁下药的人,可是太后啊。太后给了她两年的时间,让她想清楚,让她回心转意。现在,两年的时间快到了,她还是她,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半步。
七岁那年,太后看着李霁,曾说过一句话,“生在帝王家,生是帝王相,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这句话,在萧皇后耳中,在李珉帝耳中,在众人耳中,皆是谬论。但众人都因这一句玩笑,对她起了杀心。
李霁,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但她已在棋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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