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回忆）相逢

（第三视角）
  顾仪安追查完三名姑娘的买主后又去调查狼妖的来源，等她查清狼妖来自护龙林西域时，距离立夏节已有半月。
  眼看着生辰将近，顾仪安立马向和十一约定好的红树赶去。
  边东城里种种的迹象让她忧心忡忡，一个偏远小镇的节日恰巧赶上渊红执事团外出采购物资，又恰巧聚集起不少高级灵师，还恰巧避开了兽域的探查。
  一切的巧合让她记起前世的阴差阳错。
  毋庸置疑，在乌嘉月进入人类的世界后，天道出手了。那么在天道之下浑水摸鱼的势力，又会有多少呢？
  顾仪安也不知道。
  等她赶到与十一汇合，十一已经在红树下等候多时了。
  初春时此地还算正常，到了盛夏便是烟雾缭绕，附加着滋啦啦的毒蝉鸣叫。
  顾仪安如今神识受损，在这等听力视力皆受影响的环境中行动多少有点烦躁，在快速接过十一递来的天材地宝后，她便抬手起阵准备离开。
  那些支零破碎的真相仿佛漂浮于水面的诱饵，诱使顾仪安向前更进一步去解读天道寓意何为。
  是重复前世的命数还是另有图谋。
  “主上……”十一垂头低声道。
  闻言，顾仪安停下了起阵的手势，她的眸光轻轻略过十一的面庞后才发觉十一的表情有点奇怪，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
  话语间不经意流露着浮躁，多方势力交织下，顾仪安隐隐觉得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在向自己逼近，这般如待宰羔羊似的被动感让她颇为不耐。
  十一左顾右盼着不说话。
  见他踌躇不决，顾仪安猜测着十一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毕竟多年接触下来，她是知道十一不善言辞的。
  “有话说便是了。”
  顾仪安嘴上道，心中盘算的依旧是扑朔迷离的前路。
  乌嘉月与顾景泉凶多吉少，只是不清楚兽域是否会如前世那般派兵增援，如若它们吸取教训不倾巢而出，凭萧九韶成与行虎……是不是……不足以走到覆灭的结局？
  倒也不对！
  天道设的局，必然会有无数推手将兽族推上消亡，就算没有乌嘉月也会有别人。
  那眼下可以给天道做刀的又是谁呢？
  想着想着，顾仪安发觉十一似乎一直没有回答，她定睛瞧去，只见十一目光在偷偷瞄向自己的身后。
  身后？
  顺着十一看的方向，顾仪安侧目过去。
  一缕玄色的衣角落入她的视线内。
  有人！
  顾仪安警铃大作。
  不等她采取行动，一声温润又性感的男音便在她头顶悠然响起：“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平静关切的话语里包含着无奈与责备。一句淡如春水又随意自在的话，却是将顾仪安牢牢定在原地。
  她微张的嘴唇抖了抖，瞪大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出惊骇便涌出大段大段的眼泪，连带着胸腔中的情绪都被冲走。
  十一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盛夏的繁茂仿佛顷刻间冻结，瘴气四散逃离，连蝉鸣声都消寂下去。
  短暂的思绪空白后，顾仪安不知道此刻她是喜多一些还是惧多些。
  等十一没出视野，身着玄色长衫笔挺站立着的游子卿缓缓伸出手来，只见他轻轻将木讷的顾仪安转过来，对上那双漆黑带着惊慌的眸子，像呵护什么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将僵硬的顾仪安搂在怀里。
  口中则是说着看似责备实则宠溺的话：“连有人靠近都感觉不到，若凑过来的不是我是其他人可怎么办？”
  可是也只有你是我探察不到的……
  顾仪安张张口像是想要回应游子卿，可声音一发出来只是呜咽的哭腔。
  像迷路许久的孩子，终于看见归家的灯火。
  温暖的怀抱晕开熟悉的气息，如夏日的木槿。
  沁雅淡漠的木香混在丛林草木之中不再突出却有着安心的魅力，让顾仪安忘了怎么控制表情。
  那面上的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奔涌不止，片刻的功夫游子卿的胸前便晕开大片的水渍。
  游子卿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轻柔而有节奏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在她的视线之外，那藏蓝中带着妖红的眼眸下，隐藏着向外的利刃。
  “我才离开多久，你就又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游子卿心疼说着，并没有如往日般阻止顾仪安的眼泪。
  他的嫣儿啊，自小便娇气到不行，动辄落泪已是家常便饭。
  倒是他离开后……
  顾仪安的身子僵直着。
  本该是久别重逢，就连她的身体都激动地不受控制。
  为什么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开始思考，游子卿此时展露出来的关切到底是真是假？
  玄历九万九千八百二十一年，是什么让游子卿不顾大局与她相见？亦或者这又是他的哪一步棋？
  顾仪安也不知道。
  心里的那份失而复得的欣喜已经填满了一切，叫嚣着将疑心驱逐。
  很快，游子卿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微微蹲下来将顾仪安整个横抱在怀里，压低声音说道：“嫣儿，抱紧。”

  顾仪安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听话地搂上游子卿的脖子。
  空中撕开一张巨大的裂缝，游子卿抱着顾仪安闪入其中，不出一息缝隙便合上，消失于瘴气蝉鸣之中。
  在二人离开之后，一行人从四面八方围来，似乎在搜索着二人的踪迹。
  ……
  顾仪安被游子卿带到一处结界里。
  结界一环扣一环，一个巨大的结界里包裹着一串串的小结界，又从一串串的小结界里连到其他的地方。
  途经的前置结界有高大雄伟的大殿，有干净整洁的书房，还有蜿蜒绵延的庭院，让顾仪安的脑海里想起以前游子卿说的掌握在手的宫殿。
  眼前这些结界想来便是了。
  在一扇雕着墨色花鸟的门前，早已等候的乖奴为抱着顾仪安的游子卿拉开大门，他的目光快速略过顾仪安，有那么一瞬的对视里，顾仪安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不解。
  此人是谁？一个疑问出现在她的脑海。
  又是一层结界。
  像是杂物间又像是云中田野。
  透过镌刻着诡异纹样的拱门，跨入这层结界之后的结界，一座寻常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最前面清澈的流水汇成两尺的溪流，潺潺绕着庭院流淌，迈过溪流上的石板桥，院子的全貌得以瞧见：围墙周遭简单地点缀着几株植物，黑白的外表乍一看上去有些严肃。
  如此简洁肃穆，果真是他的风格。
  顾仪安想着，抱住她的游子卿已经微垂下头，如星河璀璨的瞳孔里倒映出不切实际的梦幻，那细微温和的表情动作似乎在示意她自己下地走。
  下意识地，顾仪安搂紧了他。
  她不敢放手，也无从放手。
  生怕脚趾落地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无幻境。
  那炽烈又绵长的爱意早已刻进四肢百骸，嵌入骨髓镶入灵魂，占据过去向未来无限延展。
  游子卿也不勉强她，浅笑一声继续抱着她穿过小院，踏上连廊，沿着石板路走进房门大开的屋子里，就着门口正对的小榻坐下。
  房子墙壁看不出是用什么材质堆砌的，明明没有点熏香，却满屋都是淡雅的花香。
  如此复杂的空间结界，是得建在什么地方？
  顾仪安抬起头来，带着未散去鼻音开口道：“这……”
  “这里是魔域。”游子卿熟稔接道，像是早已洞悉她的想法：“魔域的藏英岭，地势错综复杂，足以撑起这么大的结界。”
  顾仪安略一惊讶地点点头，而后迅速收回了抬起的目光。
  哪怕过去三百余年游子卿仍能一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吗？
  庞大的结界外竟是藏英岭，被誉为魔域第一凶险的生命禁地……顾仪安的眸子暗了暗，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她插翅难飞。
  不！
  为什么要这么想……顾仪安无声地问自己。
  游子卿揉着她的脑袋将她平稳地放在小榻上，明明动作轻柔的不行，附耳说出的话顾仪安毛骨悚然：“你分出去的那一部分灵魂撞到了这里。”
  一瞬间顾仪安呆在原地。
  这等她连自己都骗过的秘法，游子卿竟然也知道？
  顾仪安的理智告诉她，现在她应该装作不知道用着撒娇的法子糊弄游子卿。
  她的情绪却突兀地站出来阻止着她的理性。
  一些模糊的问题快速出现在她的脑海：为什么自己会去分魂查探？又为什么……现在的她在这里猜忌着游子卿？
  想着，顾仪安的手不自觉覆上胸膛，跳动的心脏里流淌的明明全是如初的依恋与爱意。
  游子卿似乎早已料到顾仪安的反应，他站起来随性地摆弄着屋里的东西，温和地带着哄小孩子似的语气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那么莽撞还要自作主张，到头来总是我给你擦屁股。”
  顾仪安小声地想为自己辩解，一个“我”字出口便说不下去。游子卿连她的分魂能力都知道，那还有什么是他不了解的呢？
  那她之前的猜忌与疑心岂不是也……
  见顾仪安说不出话来，游子卿神色暗淡了下去，他背过身去看向窗外，沉吟片刻唤起了顾仪安曾经的大名。
  “顾璃嫣。”
  顾仪安骤然抬起头来看向他。
  “三百余年，你便对我生疏至此了？”
  游子卿说着，那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他看向窗外的眼眸里分明蒙上了失落，因背着，顾仪安丝毫不觉。
  话音刚落，顾仪安便慌忙地从小榻上蹦下来，像小时候那样从后面扑在他的后背上，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辩解道：“我没有！”
  那份澎涌而出的慌乱让她失了神，她不敢想，如若真让游子卿对自己失望，那她将来会有多讨厌自己？
  闻言，游子卿深吸一口，闭了闭眼。
  看来……祂的手段还是起到不少的作用，哼！那就让他来试试，这一局鹿死谁手吧！
  “嫣儿，我应该说过，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的那些小心思……”游子卿说着，同时拨开顾仪安的双手，缓缓转过身来，语气重了几分：“可想过后果？”

  他声音很好听，如清泉叮咚又带着些许暖意。
  顾仪安张张嘴，思绪一片混乱。
  她该怎么说？
  若说自己并不计较死活只想泄气，游子卿会信吗？
  信了后游子卿会怪她吗？会怨她吗？亦或者会对她失望吗？
  面对顾仪安内心的波涛汹涌，游子卿的表现格外平静，他似乎不打算追究般，点了点顾仪安的脑门。
  “小没良心的！一点都不会照顾好自己！”
  既往不咎的口气与曾经她闯祸他善后时如出一辙。
  顾仪安心中莫名抽痛。
  她或许不是游子卿的全部，可游子卿是她的全部啊！为什么，她要用那种想法去想游子卿？
  说着，游子卿从桌子的抽屉里掏出一块专门陈放灵魂的灵器，郑重其事地将它放在顾仪安手里，平静又带着规劝地告诫道：“分出去的灵魂也不做保护，一头撞在我布的结界上，若是我发现得迟，这些灵魂可都要被结界杀了的，真没了这些灵魂你又该如何？”
  许是她闯的祸太多，很小的时候，游子卿还会因为她胡闹而生气，到后来便如现在这般没脾气了。
  顾仪安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她的灵魂会来到魔域？
  分魂能力强悍不假，但是单凭残破灵魂跨越玄城大陆重重天堑，顶着巨大的阻力来到魔域，这可能吗？
  游子卿看着她的头顶，为她轻轻拂去上面附着的绒絮，道：“先将你送出去的记忆找回来再与我谈谈吧，免得我又欺负你。”
  话语中的语气竟有些许冷漠与杀气，这古怪的情绪让顾仪安为之一缩，而后游子卿似也察觉到不妥，但踌躇下并未再多说什么。
  他披上挂在墙上的披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片结界，独留顾仪安一个人在房中抱着手里的灵器失神。
  为什么？
  为什么刚才游子卿会露出那样的情绪？
  作为创造放逐这一独到修行模式的顾仪安，对于杀意的嗅觉敏锐到异常，她可以确定游子卿方才流露出来层层杀气，但是这杀气……并不是对着自己的。
  那会是对着谁的呢？
  良久之后，等到四周的气息归究于虚无，顾仪安才缓缓打开灵器，一大笔的记忆奔腾着向她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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