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凄风苦雨（二）

“墨濯大人斩杀了昆仑神女商移玉，昆仑震怒，联合三十八宗一同向帝座施压，娘娘本想保下墨濯大人，而帝座向来待娘娘情深，素来便站在娘娘这边，自然是支持娘娘的。”

        阮微缓缓道，“可那商移玉不仅是昆仑的神女，更是下一任圣主，更别说其根骨千年难遇，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

        “商移玉？”宁款款皱眉，“昆仑神女不是渺琳琅么，哪里来的商移玉？”她记她还曾与这渺琳琅打过两场——毕竟都是少年修士，有些攀比之心也是正常的。

        渺琳琅打架不怎么厉害，修为也一般般，在她手下没过几招便败了，只是这人很有毅力，一定要赢过她，为此，这人缠了她不知多少次。

        这人是上古神族后裔，且还有个在昆仑做副使的兄长，很是受当时圣主的器重，若非如此，这“神女”之位花落谁家，这可就说不定了。

        这人来的兄长也姓渺，叫渺风存，修为高深莫测不说，性情更是叫人捉摸不定，外表俊美，位高权重，是当时藏玉仙府师妹们的梦中情人之一。

        而这二人作为上古神族后裔，自然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他们的双眸与时下修道者的黑瞳不一样，他们的眼睛是金色的。

        因为这一双金瞳，这二人多了个“黄金双煞”之名。

        而修道者不似凡人那般，有什么生老病死，他们的寿命很长，别说百年了，就是千年万年也是有的。

        她不过是错过了百年，怎么这神女，就换人了？！

        “娘娘，此事您……”阮微低下头，温声道，“下官知娘娘与墨濯大人姊妹情深，可如今娘娘失忆……”

        “依下官所言，此事娘娘便别管了，由它去罢。”

        “况且墨濯大人如今被关在赤练司，由大司主素迦弥亲自看管，这素迦弥手段毒辣，不近人情，便连帝座都管她不得。”

        “阿姊素来温和良善，我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良久，宁款款道，“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是栽赃陷害。”

        “娘娘啊……”阮微叹息一声，“百年已过，人是会变的，当年温柔良善的人，如今不一定温柔良善。”

        “我不信。”宁款款摇摇头，“我不信阿姊会变成个草菅人命的人。”

        “你适才说帝座待我情深，站在我这边。”她沉吟片刻，“我去问问他，他既是帝君，定然有法子翻案。”

        她要亲眼看见证据，若是阿姊真的杀了人，她自然不会包庇，可若是事有隐情，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娘娘……罢了。”阮微闭眼，又是一声叹息，“娘娘若是想去，下官陪着娘娘去便是了，只是，这失忆之事，万万不可叫帝座知晓。”

        “知道了。”就算阮微不说，她也不会在还没弄清楚殷见雪真正态度时便贸然叫他知道自己失忆一事。虽说这些人都说殷见雪待她情深，可这人态度究竟如何，还要试探过后才知道。

        毕竟这殷见雪是帝君，而这人的情深，是真是假尚且不知，而她如今权倾朝野，万一是她手上有他的把柄，他才会伏低做小假装深情……若是这样，再叫他知道自己失忆一事，这可就不妙了。

        “走罢。”

        步过曲折的回廊，步过朱红的宫墙，宁款款随着阮微来到了一处山林下。

        她抬头，向上望去。

        只见青山掩映，浮云缥缈，而山下环绿水，种枫林，轻风拂过，枫叶便一片一片悠悠地飘落，荡起阵阵涟漪。

        “帝座……住在这儿？”宁款款诧异，殷见雪是帝君，身为一个帝君，这人不住奢华宫室，偏偏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脑子莫不是有病。

        “并非如此。”阮微摇摇头，“每日的这个时辰，帝座会在崖上奏古琴……帝座平日里是住在山背面的沧海一粟居中。”

        沧海一粟居？

        宁款款想，他们读书人就是穷讲究，一个住的地方，还取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

        她又抬头，看着那连绵无尽头的小径，静默了片刻，“……”

        这么长的山路，不走个几个时辰，到不了地方的吧，可如今她筋脉尽毁，修为尽失，又不能御剑，所以，她该怎么上去？

        她沉吟片刻，自袖中掏出几枚木莲子，而后向上一抛——

        只见这几枚莲子即刻幻作木莲花，而她纵身一跃，一步一步，踏上木莲花，朝着山顶而去！

        “娘娘？！”

        “不必跟来，我与他单独谈谈。”宁款款笑道，“也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

        这木莲子名为揽山河，是她早些年闲来无事琢磨出的小机关，只需要定时给它喂灵石，它便可在主人需要的时候幻作木莲花，三息后又自动变回莲子。

        宁款款又是一笑，袖袍翻飞间，已然到达了山顶。

        但见一人，一树，一古琴。

        琴声悠悠，枫叶亦悠悠，宁款款不禁看呆了。

        这人一身露色衣衫，宽袍大袖，衣带轻系，一派山中隐士之风。

        他披散着发，仅用一根发带轻轻地在发尾系了个结，霞姿月韵，恍如谪仙。

        他端坐在绝壁之上，枫树之下，手指一顿，而后微微一笑，“毓娘能来，自衡不胜欢欣。”

        殷见雪，字自衡，号慎独，早些年还是大辅臣之时，总被人称为“慎独公子”。

        火红的枫叶一片一片地悠悠落下，落在他四散开来的衣摆之上。

        宁款款见此，又是一呆——这幅景象实在是太美，她难以自控。

        她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她刚要夸上一句“公子好生风雅”时，忽然想起自己要装高冷，于是，轻咳一声，冷冷地望着殷见雪，“本宫要为墨濯女史翻案。”

        “毓娘啊……”殷见雪叹息一声，仅存四指的右手不自觉地捻了捻袖口，他垂眸，语气真诚至极，“我已经尽力了，昆仑那边抬出昆吾剑来压我，说是……若是不杀了宁墨濯，便要持昆吾剑，来取我与毓娘二人性命。”

        持昆吾在手者，可斩帝君而不为天罚。此剑主要是用于诛杀那些荒淫无道的为帝者，当然，还有那些作恶多端的邪道修士。

        神剑有灵，此剑除了那昆仑圣主能够操控外，他人是连碰都碰不得的。

        “那你这帝君，又有什么用处啊，连个女官都保不住。”宁款款冷笑一声，“空有皮囊的废物。”

        “若此身皮囊能够取悦毓娘，我也心甘情愿。”被说成是废物，殷见雪居然也不生气，反倒好言好语地来宽慰她，“都是自衡无用，惹得毓娘生气。”

        “此事皆是自衡的错。”殷见雪垂眸，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毓娘若是生气，便责罚自衡罢，只要毓娘能够开心，自衡做什么都愿意。”

        “若能为毓娘达成所愿，自衡自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可……可他们要的，除了我的性命，还有毓娘的性命啊。”殷见雪闭眼，叹息，“自衡可以不惜此身，可是……可是自衡唯独不愿毓娘受到半分伤害。”

        “是么。”宁款款又是一声冷笑，“不必与本宫扯这些有的没的——为本宫画一道帝君印罢。”

        阿姊如今被关在那赤练司中，而这赤练司，隶属于帝君座下，认印不认人，只有持帝君印前往，方可放行。

        而这帝君印需得帝君亲自为那人画上，此印位于额头，呈莲花状，故又称“圣莲印”。

        “毓娘是要强行将墨濯女史带走？”殷见雪诧异，而后摇摇头，“不可，毓娘。昆仑此次来了使者，你如今又正病着……”

        “本宫不过是去见一见阿姊罢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宁款款依旧一副冷冰冰的口气，也是奇怪，她态度如此恶劣，他居然面色如常，还依旧温声细语的，一副温柔君子的模样。

        这人若不是真的懦弱，那便是城府极深。

        宁款款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只觉得疑惑，她本不是多疑之人，可一对上殷见雪，她便会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也许是直觉吧，总是疑心这人有城府，明明他看起来就是个温润如玉温良和善的翩翩君子。

        “好罢，若只是如此，自衡自然不会拒绝毓娘。”言罢，他伸出白皙的指尖，隔空画了一道金印，而后她额头一热，想来是印成了。

        “毓娘，此事……”殷见雪收回手，“此番过后便不要再执着于此事了罢……至于那些个往昔，便都叫它过去罢，好么？”

        这好像是话里有话，不过除去这个，她竟还听出几分小心翼翼来。

        但坏就坏在，她失忆了，听不懂这人到底在含沙射影什么事，于是她只好冷冷地转身，而后下山。

        踏上小径，她再往前走了几步，确定了这个位置不会被殷见雪发现，这才自袖中掏出木莲子，而后向上一抛。

        她再次踏着木莲花下去了。

        行至半空，鬼使神差地，她向后一看——

        只见那绝壁之上，殷见雪端坐抚琴，身后是明艳肃杀的枫叶，身前则是茫茫云海。

        “……”

        宁款款收好木莲子，一转头，果然看见阮微在山脚处等着。

        “走罢，去赤练……”她刚要开口，却忽然顿住了，改了主意，“……先去寻昆仑使者。”先去探探口风，询问一番，再问问阿姊，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她便能综合一下二者的说法，得出更贴近于真相的结论了。

        “对了，可有步撵？”

        毕竟这赤练司也不知有多远，她如今修为尽失，还是找个代步工具的好。

        “有，下官这便去为娘娘准备。”阮微行了一礼，“娘娘且随下官来。”

        “对了，娘娘。”走了两步，阮微忽然开口，“帝座可有为难娘娘？”

        “你看我这额见圣莲印，像是有被为难么？”宁款款失笑，“放心罢，他不仅没有为难我，还什么都没看出来。”

        闻言，阮微不再说什么了，只沉默地在前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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