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观南溪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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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月光撒下,仅留几分暗淡的光辉。
一道扭曲的黑色人影,映照在台阶之上。
视线上移,这人腰间饰美玉,端的是一派君子风度,再往上移,则是白玉一般的面庞。
这人长了一副好相貌,笑起来更是夺人眼球,只可惜这儿没什么人,无人可欣赏此美景。
他内里穿着一件荼白色的袍子,广袖宽袍之间,可见其劲瘦腰身。他外边裹着一件宽大的玄色披风,披风垂下,将他的如玉般的面庞遮下了大半。
是殷见雪。
“吱呀”
他伸出手来,推开了沉重的殿门,不多时,一股腐朽的味道夹杂着轻风,拂面而来。
他表情未变,只是笑吟吟地走了进去,挥袖之间,点燃了殿内烛火。
只片刻,便是灯火通明。
暖黄的灯光映照下来,将他的影子刻在了砖面上,烛火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走近了。
只见这殿中满是以白玉雕刻而成的玉牌,这牌子雕刻得很是精细,上边的莲花纹路栩栩如生。
这些个玉牌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好,上边不仅有纹路,还有人名。
燕唯、萧繁音、萧繁枝、秋云翘……
略过一个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他停在了某一处。
宁款款。
玉牌之上,这三个字正闪着幽微的光。
他蹙眉,伸出手抹去了上边沉积的灰尘,虽说他这右手失去了小指,看起来却与常人无异。
他疑惑不解,“怎么会……”
“不应该啊……”他沉吟着,仅存的四指中,食指与拇指微微屈起,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牌上的纹路,“命牌未灭……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会忽然性情大变……”
“……见我时竟连面帘也不戴……”
这殿中奉三千命牌,这些个牌子,都是这白玉京中,有些身份的人的,若是命牌的主人身死,那么牌子上的名字,便会立即黯淡无光。
他收回了手,转过身来,在殿中踱了几步,浅淡的光影撒下,似乎柔和了他的眉目。
他紧蹙着眉头,仍是不解。然而他并未在此久留,略微沉吟过后,便又一挥袖,熄灭了烛火,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合上殿门,叹息了一声,“……看来此事我得多费些心思了。”
……
走出偏殿,宁款款行于夜色之中。
此刻的她,内心很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拿盏灯,便匆匆忙忙地出来了。
忘了带灯,此事也怪不得别人,简而言之也就两个字:活该。
她叹息一声,摇摇头,顺着蜿蜒曲折的回廊往前走,右手则紧紧地抓着栏杆。
眼前青山掩映,山上似乎有零星光亮。
走了许久,她终于看见了灯光,松了口气,于是顺着光往前走,却不想那光忽然之间就灭了。
宁款款:……
没办法,她只好摸黑往回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回廊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走得她脚都酸了。
黑暗之中,人的感官较平时而言,更为敏捷,她吸了吸鼻子——鼻尖似乎嗅到了一抹温和而又轻微的香,这香刚开始时不浓,过了一会儿,却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平白有种叫人上瘾的错觉。
她打了个喷嚏。
“砰”
她额头一痛,也不知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伸出手来,却摸到了一片硬邦邦的东西。
还是温热的。
是人的胸膛。
“毓娘?”这人抓住她的手,闷哼了一声,其声音有如昆山玉碎,好听得很,“今日是月中……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殷见雪。
月中?
宁款款却很是疑惑,月中怎么了吗?
难道她月中不能在这儿?
她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样暗,你怎么不持灯?”沉默良久,她这才开口。
殷见雪一愣。
他松开了她的手,顿了顿,这才微笑,“是我的疏忽……不如我送毓娘回去?”言罢,回廊的两侧,忽然依次明亮了起来。
她这才看清楚,原来这地方并非没有灯,而是这灯没有人去点亮它。
回廊的栏杆上,依次嵌了许多精美的灯盏,这些个灯盏小巧玲珑,黄金为骨玉为饰,堪称精妙绝伦。
而眼前的人里边穿着一件荼白色的袍子,外罩一件玄色披风,披风上,还绣着繁复纹路。
墨发披散,衣襟也不如白日里那般工整,露出那精致的锁骨,以及一抹白皙的肌肤。
“好啊。”
有人带路,这再好不过。
宁款款于是非常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提议,这语气听在他耳中,竟然有几分轻快之意。
殷见雪又是一愣。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面色如常,不过他那掩在大袖下的四指,却无意识地拂过袖角的纹绣。
“那便走罢。”
他颔首,并未多言。
“啊,对了。”他忽然顿住步子,像是懊恼般,轻轻地捶了捶自己的头颅,“我倒是忘了,毓娘身子骨弱,哪儿受得这样的寒气。”
下一刻,一件玄色的披风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微微睁大了眼,而他的手落在她的脖颈前,正为她系脖颈间的系带。
他的右手失了一指,却仍旧很灵活,然而直至此刻,宁款款才注意到,他的右手,竟是齐根断了小指。
她眨了眨眼,张口欲言,却最终吞下了。
“到了。”他抿唇一笑,“毓娘进去罢,我便不送了。”
宁款款瞅了瞅殷见雪,看着他依旧温柔的笑容,心底却有些发寒,她先前那般羞辱这个人,这个人都不介意……
她拢了拢衣衫,“嗯。”而后无暇多想,这便顺着小道往前。
而他站在原地,似乎站了很久,他姿态隽秀,自有一番君子风度,笑容也依旧,温柔而又慈悲。
宁款款松了口气,推开门,正准备去榻上瘫着,却发现自己房中,竟点着红烛。
烛火摇曳,房内昏暗得很,而那华丽屏风之后,却好像有一抹绰约的倩影。
“……”
宁款款直接愣在了原地,并且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于是缓缓退了出去,看了看门外——对,没错,就是这地方,这儿就是她的房间,她没走错地方。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
不是,她是个女的啊,就算要□□,也得找个有作案工具的啊!
还是说,这位姐姐是来报仇的女鬼?
她缓缓走近了。
屏风后的人许是听见了动静,连忙站起身来,而后走出来,朝她行了一礼,这姿态,十分地熟悉。
不仅姿态熟悉,脸,身段,就连身上的香,都很熟悉。
很像一个人。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番,若说像的话……像殷见雪。
可是,殷见雪刚刚才走啊。
“微臣曲秋吟,拜见圣后娘娘。”此人开口,却并非她所以为的,如莺啼般婉转的女声,而是男声。
这人穿着一身藕粉色的戏服,面上却并未画什么厚重的妆面,而是浅浅的施了层粉,眉毛也浅浅的描了一道,他的头发也并未绾成发髻,而是松松散散地用发绳在将近发尾处打了个结。
他嘴角上勾,笑得很温柔,却很刻意,与殷见雪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不慈悲,也不疏离,他的笑,是将近讨好的,温柔的笑。
他的五官原本与殷见雪只有五六分相似,却在他的妆点,以及严格的表情管理下,也得了七八分相似。
他的身形很是纤细,姿态也做得很足,却没有那种清雅隽秀的韵味,他的腰肢很纤细,却不够纤细。
宁款款直接麻了。
好家伙,替身都来了,这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娘娘,一别半月……”他小扇般的睫毛微微颤抖,欲语还休,端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微臣这一寸相思之心,被惹得好苦……”
“……”
宁款款面无表情。
“娘娘,今夜……”他轻声细语,“寒夜孤苦,可否叫微臣陪您?”
宁款款继续面无表情。
“你下去罢。”良久,她摆了摆手,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不必再说这些。”
曲秋吟垂下头,语气更轻了,他表面上依旧是这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下,已然失了分寸。
若换在往日,他哪里敢对圣后娘娘的吩咐置若罔闻,只是这一连几日的打击,已叫它方寸大乱。
“娘娘是觉得,微臣还不够像帝座么?”
他能发现的也就只有这一点,是他还做的不好的地方。
他的手缓缓抚上腰部,无声地苦笑。
只有他自己知晓,为了这一副纤细的骨架,他到底付出了什么。
为了有少年般纤细的身形,他吃下丹药,生生忍下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塑骨之痛,塑骨之痛,与那锥心之痛,不遑多让。
他日日对着殷见雪的画像,日夜钻研,只为了笑的时候,能与他的笑容多几分相似。
而他的腰肢……思及此,他唯有苦笑,为了叫它更纤细些,他日日以绸缎束腰,行步坐卧,便连呼吸,都觉得是痛苦的。
他做这些当然不是因为钦慕眼前这个狠毒的女子。
他想要权势,而圣后娘娘宁款款,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是权倾天下,只要讨好她,他就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权力。
当然,这些事,他永远也不会诉于人前。
曲秋吟眯了眯眼,而后抬起头来,便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他这笑容很温柔,却也僵硬。
“并非如此。”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我没有这个兴致,你下去罢。”
曲秋吟咬牙,一低头。
再一抬头,已是满面泪痕,他缓缓地跪倒在地,而头颅沉沉地低下去,这姿态,可谓是低到了尘埃里。
他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乌发柔柔地散落开来,衣裙委顿在地,想一支在那风雨之中受尽摧残的娇弱花朵。
“求娘娘……幸臣。”
宁款款瞪大了双眼,几乎是要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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