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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8章


正值初春,暖风和煦,道路两旁的枯草渐渐有了青茵之势,偶有零星点缀的野花释放芬芳,挟着山间泥土的清香,让人沉醉其间。

        程之衍突发奇想,此次出门,竟一个护卫也不肯带,只随手将一把长剑挂在了腰上。

        他命人将为少甯准备好的坐骑牵了过来。

        是一匹漂亮的西域白马,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质,唯四蹄上带了墨色的斑点,乍看之下,似盛放的墨梅一般。

        少甯围着看了好几圈,这才慢慢踩上脚蹬。

        “我很喜欢,谢谢大人。”少甯最是明白得人便宜嘴要甜的道理,眨动着一双明艳动人的水眸,噙着笑同男人致谢。

        程之衍趁周围没人,眸色昏暗,说:“与其说这些,不如好好养好身子,留着晚上多几分力气。”

        小娘子身娇体软,最多两次便瘫软下来,他却正是贪恋的年纪,又是头一次食到禁果,难免有些不满足。

        少甯转过脸,羞得脸颊通红,却假装没有听到。

        两人都不是热烈奔放的性子,便算是山间散心,也不似旁人跑马那般急切,只提着马缰,慢悠悠在山间走着。

        举目皆是春日艳丽之色,道路两旁绿草丛中,盛开着各色或红、或黄的小花,春风浮动,带来清甜娇嫩的气息。

        少甯深深吸了口气,催动骏马,哒哒哒,向前而去。

        两人前后跑了一盏茶的功夫,原本狭仄的山路竟宽阔起来,就见前方出现一大片桃林。

        簇簇娇粉,开在青翠欲滴的枝尖,花瓣火红如荼,若脂玉一般。

        这个季节聚集了不少前来赏花的人。

        一棵冠如伞状的大桃树下,少甯一眼便注意到了一对年轻夫妇。

        俊美如俦的夫君折下一枝开得盛密的桃花枝,交到妻子手中,又撷下最大一朵,亲手为妻子戴在鬓边。

        少甯很羡慕,一回头便看到了程之衍。

        夕阳暖融,男人盛沐其中,侧脸如俦似玉,身子挺拔如松,只眉眼有些冷,如一枝傲然独立的寒梅。

        少甯有些晃神。

        此处人多,有些嘈杂,但人多才热闹,正是赏花的时节,少甯想用桃花编个花冠,再采些花瓣,带回去或是烹茶,或是沐浴,都不错。

        她等着他喊停,可男人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少甯眼看他驱马往前面去了,只得再次回眸,怅然望了一眼桃林,夹紧马腹,紧追了过去。

        又转过一道山口,前面林木茂盛起来。

        深山多树,这边人已经很少了。

        少甯因错过桃林,再走下去也没了兴致,便有些意兴阑珊。

        程之衍看过来,问她:“可是累了?”

        少甯点点头,“下午休息不够,下次进山还是得早上来。”

        他既问出了口,少甯自然得让他明白,都是因他胡闹,这才致使自己没了力气陪他逛。

        程之衍却不以为意,唇角翘了翘,执着缰绳的手一指:“那边有溪水,咱们再走一会儿,可以在那休息片刻。”

        少甯才不想玩水,她想早点回去。

        踢了踢腿,嘟着娇艳艳的红唇道:“山间多瘴气,咱们还是不要轻易涉足的好。”

        男人听到她软绵绵的话,刚转过头,林中突然窜出两个山匪。

        “打劫!”其中一人喊道。

        少甯心一颤,定睛一看,见前方道路正中,站着两个穿短褐的魁梧大汉。

        包巾缚面,只露出两只眼睛,手持长刀。

        因对方也有马,弄不清来意,程之衍便没动,用眼神示意少甯躲在他身后,凛凛问向那二匪:“哪里来的贼匪?”

        其中一名哼了一声,抱胸道:“我二人乃是乌荒山下的山匪,识相的,便将最值钱的东西留下来,我等自可放你二人离去,若不交”

        只见那山匪泛着精光的小眼瞥向道路一旁的山石,手起刀落,砰的一声,将山石一分为二。

        石粉乱飞,呛得少甯迭声咳嗽。

        混乱中,程之衍飞去一记刀眼,两名山匪不知为何,竟齐齐抖了一抖。

        少甯呛得眼泪乱飞,自然什么也没看到,待平静下来,却是被山匪震慑不轻。

        驱马与程之衍齐平,伸出纤细的小手拽他锦袍下摆,低声道:“大人,这两人功夫不弱,你只一人,又带着我这个累赘,不若咱们掉头往回跑,胜算更大。”

        程之衍却朝她抛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握住她的手,护着她向后退。

        哪知两名山匪像是明白他二人的意图,竟挥舞着长刀砍过来。

        “你快跑!”

        程之衍大喊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驱马上前与二人缠斗起来。

        少甯腿脚发软,想掉头,却见另一名山匪竟从他手下避过一招,骑马面朝她,猛然撞了过来。

        她吓得花容失色,粉颊雪白,勒紧马缰狠狠一甩,骏马嘶鸣,堪堪避了过去。

        “大表哥!”她急出了眼泪。

        那边斗得凶狠,似乎没有听到她这一句满含深情的呼唤。

        来捉她的山匪见她躲过,哪里又肯放过,调转马头,扬刀便朝她砍了过来。

        少甯闭眼,胡乱躲闪,竟也都避了过去。

        可胯、下白马却似嗅到了危险,甩来甩去,扬蹄奋叫,猛然一个抖动,她便被甩了出去。

        她惊呼一声,却没落到地上。

        程之衍飞身上前,接住了她。

        一名山匪旋了个圈,竟以刀在二人中间横劈过来。

        只听刺啦一声响,程之衍手臂上破开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汩汩冒了出来。

        少甯欲上前,却被另一名山匪所阻,“小娘子,长得这般如花美貌,不若跟我们走,做我们大王的压寨夫人,如何?”

        程之衍似被这话气到了,挺剑近前,一剑劈向试图捉她的手,山匪就势在地上滚了个圈,举刀再至。

        这一刀,几乎要砍到少甯面门。

        却被程之衍以剑阻住,刀剑相击,碰撞出无数星火。

        山匪转动刀柄,那刀柄竟一分为二,又露出一柄小刀来,抽出一刀横劈过来。

        只听刺啦一声响,他闷哼了一声,一剑挥开那山匪,抱紧她,踩住一旁山石,猛然向后退去。

        待两人落地,少甯立刻扑了上去,抱住他哭。

        听到方才裂帛之声,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小娘子脸上血色全无,梗声唤道:“大表哥,你伤哪了?”

        又在他身上摸了摸去。

        程之衍暗叫不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啪的一声!

        地上掉下个东西。

        少甯睁开迷离的水眸去瞧,见是一只用羊肠缝制而成的血包。

        血包落地,即刻破开,汩汩的血浆渗入黄色的山土,泅出一大片土渍,腥浓刺鼻的味道,充斥着鼻息。

        她转过头,见男人一张面如冠玉的俊冷面,此刻紧绷着,如数九寒天里骤然下起的雪。

        她再转向一旁。

        两个山匪显然比她还惊慌,一个长刀举过头顶,忘了落下,另一个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地站在一旁。

        少甯看着看着,突然双眼晶亮,竟兴奋起来:“大表哥,你可有计划去彩衣班登台?”

        等回到温泉庄子,程之衍屈辱地去洗了个温泉澡,再次回到凌雪。

        少甯还没睡,迷离烛光中,小娘子兴奋地取来纸笔,要同他探讨这出‘英雄救美’的灵感。

        一叠声‘大人’‘大人’喊得更勤了。

        程之衍牙疼地转过身背对她,再一次暗暗下了决心。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程立雪出阁的日子,前一日添妆日,一大早,程立锦便坐着马车到了宁园。

        少甯还没起,她在厅中等了许久,问陪在一旁的素瓷:“嫂嫂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素瓷有些尴尬,昨夜后半夜,大人同夫人还要了水,临走前,大人特意吩咐过,让夫人可以睡到自然醒,谁也不准去叫醒她。

        好在少甯今日醒得并不完,辰正刚过,便踩着清晨的微光来到了厅中。

        姑嫂坐下来一番畅谈,程立锦便说到了正题。

        “嫂嫂,大姐姐出阁,你打算送什么?”小姑娘也是没法子。

        程立雪虽是庶出,却被骄纵着长大,寻常东西自然入不得眼。

        她倒是想照着少甯出阁的规格,用她的属相雕一只金猪,可程立雪早早听到这消息,立刻差了女使到她的院子知会——她不要。

        她可不想收到同别人一样的妆礼,一点新意也没有。

        程立锦仰着小脸,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主意,只得来了宁园,拽着李少甯袖子请教。

        少甯抿唇一笑,“什么东西最挑不出错来,我便送什么。”

        程立锦眨眼,“还有这种东西?”

        少甯点她额头,“傻姑娘,银子呀!我送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程立锦一愣,“这会不会太随意了?”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道,“大嫂,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大姐姐那不好过关。”

        少甯问她:“你之前想送的,可有让她满意的。”

        程立锦想了想,摇摇头。

        她想送钗,大姐姐便说‘钗’同‘拆’谐音,寓意不好。

        她想送簪子,大姐姐又觉得不新颖,再说她的首饰比自己的贵重多了,便算是清芳阁定做的,也未必入得了她的眼。

        她送金灿灿的小猪,大姐姐又觉得同大嫂嫂一样,她定要独一无二才好。

        少甯喝了口茶,“这不就是了,你送什么,你大姐姐都会不满意的,与其费那个脑子琢磨半天,不若直接给银子,既省事又体面。”

        程立锦一想,确然如是。

        银子谁不爱,最多被嘲笑一句俗气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且银子送出去多少都是有定数的,只要将数报出去,差不多就行,没得再为东西值与不值犯难。

        “表姐,我也要同你一样。”

        于是,二人取了银票,兑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让几个粗使婆子抱着,一并朝着出云阁而去。

        少甯临走时,又多带了一张银票,藏在袖子里。

        一路上除了惹了下人的眼,自也是遭了程立雪好大一番奚落,但银子谁也不会嫌烫手,程立雪说归说,翻了几个白眼后,还是让底下丫头接过,放进了自己的箱底。

        回来时,李少甯先送了程立锦回葳蕤堂,经过水榭,便迎头碰上了那位孀居的表姐苏文英。

        这位表姐听闻这几日在程府小住,陪在江氏身边,已两三日了。除了每日给老夫人和江氏请安,大多时候,她都只待在水榭里面,并不外出。

        李少甯之前倒是听程立锦提及过,说这位苏表姐闺中时也曾在程家寄居过,是个苦命人。

        十岁上便没了生母,父亲续娶,继母不慈,江氏可怜她,曾求了老夫人将人给接进府中小住。

        后来苏表姐主动提了归家,被家中送往南面教养,哪知不久就传来了为平南王世子冲喜,后夫君暴毙之事。

        李少甯原本走在甬道上,因喜静,便带着素瓷转到假山后的小径上来走,稍一抬头,便看到了前方的苏文英,她想了想,索性大大方方上前,主动打起了招呼,“苏表姐好。”

        眼前女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一张淡白梨花面,腮若凝结的新荔,鼻尖细腻如鹅脂,似笑非笑的樱桃朱唇,圈领外一截羊脂似的细颈,端的是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上身穿着素面绣云纹的对襟宽袖衫,下身则配了一条月白旋裙,虽素了些,但二十岁出头,正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即便是打扮得素雅,也是好看的。

        李少甯视线向上,见一捧青丝若墨,水散开来,轻垂在女子如云的腰际,宛如画中之人。

        满头并不见钗饰,只用一根青色发带绾住,倒是比一般闺阁在室女子的穿红着绿,更美了几分。

        苏文英此时正站在一片斑驳的树影下,身边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听到李少甯的话,略显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凉凉的。

        “原来是表妹。”她淡声回道,“去给大妹妹添妆?”

        少甯道是。

        苏文英点点头,微微抬眼,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逡巡,带着几分探究。

        自她大归后,为了名声,仍在为前夫守孝,想着孝期满后,便也能参加各种宴席,届时再慢慢图谋争取到澜柏的心。

        岂料她这些日子安守家中,她那个好继母为了再不让她得嫁高门,竟将燕京一应事都瞒下没告知她。

        她捏紧了袖中的锦帕。

        若她早便听到二人的婚讯,又怎会乖乖坐以待毙,放任事情到了这样被动的时候。

        她是一定要争取到澜柏的心的。

        至于日后,她目光在少甯身上转了转。

        好在这李少甯本就是个孤女,无根浮萍一般。日后待他玩腻了,若她知趣些,她便劝说澜柏同她和离,赏她个体面,若不知趣,便让澜柏休妻好了。

        她审度的目光让少甯很不舒服,可既是程府大喜的日子,她自然不欲多事,便笑着道:“苏表姐要往出云阁去?”

        苏文英道是,“好长一段日子没见三妹妹了,菀菀表妹可要同去?”

        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少甯心里疑惑,但仍是笑着婉拒了,“不了,我还有事,表姐一个人去吧!三妹妹正在禁足,我也不便探望,表姐刚来,去看看她,母亲和祖母想来都是能体谅的。”

        说完,抬脚欲走。

        哪知,她却后退一步,拦住她道:“表妹这是心虚吗?”

        少甯抬眸,见苏文英眉间玉雪,似带着敌意。

        “苏表姐,这话从何说起?”

        苏文英讥讽笑说:“若非因表妹你之故,三妹妹又如何能被禁足?她的婚约已定,一生就要葬于你手,你居然可以无动于衷,如常穿梭宁园和程府之间,不知午夜梦回时,表妹你可曾有过半分悔悟?”

        “悔?”少甯轻轻抬脸,抿唇道:“苏表姐的话,我实在听不明白,我有什么错,是需要日日省悔的?一则,三妹妹的婚事是父亲和母亲共同商议后决定的,我一个新嫁妇,如何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可以左右父亲母亲的决定?二则,莫说我没错,我便是有错,上有祖母、公婆教导,下有夫婿提点指正,英表姐你即便再有扶弱抑强之心,恕我也不敢奉令承教。天晚了,夫君还等着我回去侍奉,表姐请便,我不多陪了。”

        程家几个姐妹与他一脉相连,她尚且不想事事忍让委屈自己,更何况苏文英这样的表姐。

        反正她本就没想同这位表姐多加来往,如此撕破脸也好。

        宁园同程府相聚不远,程之衍下衙后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表姐表弟的,总让少甯悬心。

        苏文英方想动手,余光瞥见假山后一抹织金云纹的袖口。

        她垂了眼,面上现出哀色,用帕子擦了擦眼尾,软声道:“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想教训你了?你嫁了当朝权贵,做表姐的,又如何敢在你面前拿架子,不过是前几日去了文心居,见三妹妹瘦了一圈,对婚事不满,食不下咽,想着你在咱们老夫人面前得脸,表姐这才厚着脸皮求到你面前,都是姐姐妹妹的,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多大的事,值得闹成这个样子,表妹若得空,还是亲去老夫人面前求个情,放三妹妹出来吧!”

        却在这时,假山另一边传来两个过路婢子的对话。

        一个口气带着艳羡,道:“苏娘子给咱们姑娘的添妆,可真是大方,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一整套的赤金宝石头面,里面的顶簪、掩鬓、等都是足赤金的,就是咱们老夫人,那般世家大户出来的,也不过才得了三两套,我听闻去年二姑娘参加韩氏的簪花宴,也得了一套,便是连咱们大夫人和二夫人手上都不曾有过呢!”

        另一个也唏嘘道:“是啊!只是我瞧着,倒是大奶奶,却显得有些寒酸了,听闻只随了五百两纹银。”

        “哎,一个孤女,身边能留下多少体己。”

        小女使为她说话,却引来另一个一顿叱声,“她是孤女不假,可手上攒着李家两代人的家底,便算李老爷是个寒门出身,没留下多少家产,可还有咱们大爷呢!她倒好,成了亲,大爷的东西便都霸占起来,连大姑娘出阁这样大的日子,都不舍得拿出几个大子来,大姑娘可是咱们爷的亲妹妹,论远近,不比她一个新嫁妇亲近?还有,我可听说了,她出阁时,咱们大夫人还给了她三千两的嫁妆呢!老夫人那只怕更多,区区五百两也拿得出手!”

        这水榭外的甬路,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有时候婢子们提了重物,怕硌脚,便会绕一段路,绕到那两棵百年含樟树后面走,如此,假山后面的情形若非仔细看,倒是很容易忽略。

        两个婢子渐行渐远。

        苏文英回过头,一脸讶然道:“澜柏,你什么到的?”

        李少甯猛地回身,便见男人一身织金云纹锦袍,长身立在夕阳中,晕红的光芒托起他颀长的身影,风一吹,若下一刻即将散去。

        少甯不怕被人奚落,却怕被男人看到她最狼狈的一面。

        她瞳眸闪动几次,想开口解释,却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尤其是当着苏文英。

        她抿起唇,卷翘如鸦翅似的睫毛瞬间湿腻上来,一捋一捋粘成了片状,倔强地噙起笑道:“大人来了?”

        宁园那头,前几日,她同文管事要来了账目,经过比对,并未发现不妥之处,反倒是宋嬷嬷同那卞婆子吃酒,倒是探出来些消息,只不好打草惊蛇,她便一直摁着没动。

        所以宁园库房的钥匙,她便一直没收回来。

        此次程立雪出阁,她动用的是自己的私库,但数目却是比较了京中几个贵女出阁的妆银来的。

        程立雪虽是嫁入东宫,但毕竟只是侧妃之位,若兄长添妆超过京中其他嫡出贵女们,只怕会惹来非议。

        五百两是明面上的,实则,她暗中又偷偷塞给了程立雪的女使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自问一千两是足够的。

        程立雪性子高傲,添进去多少她都是不满意的,父母留给她的钱财不易,她也挥霍不起,且她认为,这些人情往来,面子上过得大去即可。

        一味靡费,落入官家和太子耳中反倒污了程家清流之名。

        程之衍嗯了一声,就见少甯双颊粉白,明眸含泪,明明委屈地很,却偏朱唇紧闭,什么也不说。

        苏文英却安慰道:“下人们一向没有规矩的,说的那些话,表妹万万别放在心上。”

        李少甯转向她:“表姐误会了,我并未生气,且也不觉给大妹妹的添妆上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苏文英飞快瞥了一眼程之衍,见他垂着眼角,神情俊冷,唇角勾了勾,看着少甯道:“可你受程家大恩…”话一出口,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素手轻抬,捂住粉唇,道,“是我多事了。”

        “是多事了!”程之衍清寂的话语响起。

        苏文英一愣,似乎有些不太敢信,“表弟,你说什么?”

        程之衍垂眸敛首,一双冰冷的凤眼落在她秀丽的脸庞,冷声道:“表姐逾矩了!我的夫人要添多少妆银给别人,是她自己的事,表姐若有心,大可以将全副身家奉上,陪着大妹妹一同嫁进东宫去,我们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完,便绕过她,去牵少甯的手,转过身,往垂花门去。

        周遭下人渐多,洒扫不洒扫都要借着干活,朝这边瞧上一眼,口中窃窃说着什么。

        方才那两个女使是苏文英早就安排的,这会儿聚过来的下人却不是。

        被心爱的表弟这样讥讽,她顿时红了眼眶,一张白皙芙蓉面上,泪水涟涟,哀哀切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同嫁入东宫,你定要这样折辱我才能称心吗?我”

        程之衍却突然烦躁起来,转过身,望着她冷声道:“大妹妹大喜的日子,表姐若想哭,不若回自己家中,也能哭个痛快,在这里哭,哭又哭不尽兴,白白担了晦气的名头,岂不是亏了?”

        “你!”苏文英气得跺脚,手中帕子被扯得乱舞。

        一抬头却见他已牵着少甯上了石桥,再不回头。

        苏文英哭着跑到了碧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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