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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辰时中,也就是早上八点。

        对于卢父的决定,孙老大夫也显得较为意外,更意外的是,是他对于后面疫病会进入铜津城的判断。

        他不由皱起眉来。

        因为,他确实没有把握,会不会放进来一例疫病病人,即使没有放进来,当打量疫病病人到达铜津城外,他们所产生的粪便,会不会污染到附近的水资源,从而传染铜津城外附近百姓,这一点,他是深深忧虑的。

        毕竟从卢父那里知道,霍乱是通过水和食物、粪便、手接触到霍乱病毒没有及时清洗等途径传播。

        一时间,便有些沉默。

        其他人看着卢父则霎时嗡嗡开:“辰时中?现在都卯时了!”

        也就是说,离卢父说的出发时间,不到一个时辰。

        他们才刚安定下来,逃荒路上惶惶不安这么久,昨夜是他们头一次感到心安的一个晚上,“这就要走了吗?不再住两晚吗?你看大家都是伤,让大夫看看……”

        “卢叔,真的不能留在铜津城吗?”

        “我不想逃荒了,逃荒太苦了,我怕还没到南方,老骨头就没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基本不愿继续逃荒的,都是老人和女人。

        在老人们的认知当中,没有逃荒不死人,他们村就有几十年前逃荒过来的老人,他们也曾听他们说过,他们年轻时候逃荒的事,全家死的就剩下两人。

        他们年纪这样大了,已经逃亡千里,能够逃荒到铜津城还能保住命,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活着走到南方。

        俗话说,狐死首丘,如果死在铜津城,将来有一天还能拜托儿孙,让他们将自己的尸骨送回家乡,如果真的死在逃荒路上,他们怕自己还没到达南方,就先客死异乡,就像这一路上看过的所有尸骨一样,暴尸荒野,成为野狗秃鹫口中之食。

        这才是让他们感到更恐惧的。

        女人们则是心忧娘家,就连卢大嫂都是。

        像卢母这样,心中完全没有想起娘家情况的,基本没有。

        卢母也是被他们说的,后知后觉,才想起这身体还有娘家,但已经走到这里,她不可能再回头去找原身娘家了,且原身家人二十多年,心思基本都在儿女和丈夫身上,卢母继承了原身记忆,却并没有继承原身感情,感触不深,却也理解。

        她对这些是不懂的,只拉了拉卢桢,“这里真的不行吗?”

        卢桢道:“你知道历史上几次爆发疫病的死亡人数达到多少吗?一千万!黑死病在西方一直持续了三百年,一直到工业革命到来,肥皂得到了广泛传播后,才渐渐消除了黑死病,近代最近的一次鼠疫疫病爆发在五十年代,死了一千两百万人。”

        卢母听到卢桢说的数据简直惊呆了,“真……真这么严重?”

        “你以为呢?”卢桢说小声说:“现在知道我有多害怕了吧?在现代,我们还能打疫苗,在这里,我们要染上疫病,只能等死。”

        即使是现代,每年还有不少人是死于霍乱病毒。

        “走,赶紧走,他们愿意待就待在这,我们赶紧走!”怕死的卢母赶紧道。

        鼠疫和霍乱同为烈性传染病,其实传染途径不同,霍乱还稍微好防一点,若是爆发鼠疫,就更是麻烦。

        但谁能保证,霍乱和鼠疫两种传染病不会同时爆发?

        卢桢不敢赌,只能远离。

        他们好不容易日夜兼程,超过大部分灾民,走在了前面,不快点加速离开,难道还要等后面的疫病病毒追上来吗?

        况且霍乱通过水和食物传播,霍乱病毒在水中可以一直存活很多天,从陆林县开始,一直到铜津城,一路全是水路,记谁知道疫病病毒会不会通过浊河来到铜津城呢?

        对卢桢来说,铜津城不过才是第一步罢了。

        书中,距离怀安县千里之遥的泉城,既没有地震、也没有疫病,最后还不是因为灾民的到来,全城染上疫病?最终原身一家又不得不从泉城,逃往京城。

        “我不走了!再走我这条老骨头,迟早得死在路上,没人收尸!”二狗爹坚持留在铜津城。

        王老爹也道:“我也不走!”

        更别提其他老人和女人了,都在劝自家儿子和丈夫留下。

        也有女人是听丈夫和儿子的,她们本身没有太多见识,她们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在一些重大问题决定上,反而不发声,听丈夫和儿子的建议。

        张顺娘便是如此,听完卢父的话之后,虽然她也因为丈夫断腿,想留在铜津城,可看大儿子坚定要跟卢父走的样子,便也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去帮着张顺一起收拾东西。

        孙大夫给他们开了很多药,药钱都不很贵,在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为了张顺爹,他们自然是要买的,况且路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他们还得准备些伤药。

        张顺娘心疼啊,心疼银钱,更心疼她儿子。

        过去儿子跟着卢父跑商,她知道跑商不易,可从未想到,是如此不容易,其实逃荒和跑商有何不同?不过少了这许多灾民,少了疫病罢了。

        她叹了口气。

        那头卢父已经把自家东西都整理好了,跟着卢父从小刘大夫家过来的几户人家,东西是全部整理好的,只需要再给孙大夫诊治一番,开些药就行了。

        “明矾也用完了,也得准备一些。”

        “还有姜,接下来天冷,每家每户带些姜,驱驱寒。”

        “我家糠米快吃没了!”

        卢父买完了姜,站起身对还在争执是走是留的人说:“需要糠米的人都站出来,我们集体去采购糠米!”

        哪怕很多不打算走的人,听卢父这样一说,也依然走过来。

        孙大夫叫小刘大夫:“你带他们去张家粮铺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会给你们便宜些。”

        卢父赶紧向孙大夫作揖道谢:“您真是我们的贵人。”

        “算什么贵人。”孙老大夫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挥挥手:“既然决定走,就要快一点,我就不留你们了,快去吧。”

        卢父拱拱手,转身带着一群需要采购糠米的人出去。

        卢父也要采购些糠。

        别人家都吃糠米,没道理他们家还吃白面。

        糠他是不吃的,但骡子和牛都可以吃,他家四头骡子两头牛,需要准备的糠也不少,后面若再遇到稻草吃完的情况,至少不能让牲口断了口粮。

        一直忙活到辰时,大家吵吵闹闹,决定要走的,还是要留的,基本也都争执出结果了。

        有三户人家决定留下来。

        这三户人家,一户是中途加入他们车队的一对孤儿寡母,他们和同样决定留下来的邻居是亲戚。

        剩下的两户,便是卢父他们的邻居了。

        当时跟着他们一起出发的有三户邻居,只有一户愿意跟着他们继续往南。

        原本加上张云鹤兄弟俩,他们车队总共十二户人家,现在去掉三户,只剩下九户,其中张云鹤兄弟和另一户卢父伙计留下的遗孀幼子,都是只有两人。

        去掉这三户之后,他们车队就只剩下八十多人。

        即使是决定跟着卢父走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跟着卢父走的,不过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家中男人不听她们的,只能苦着脸跟着走。

        这些人家里当家做主的,基本全是跟着卢父出去跑商挣钱的伙计,他们已经东南西北跑惯了,并不如何害怕跑动,反而对记停下来,没有卢父领头的生活感到惶恐不安,只要卢父还在领着他们,他们便有方向,知道该如何行事,心中不慌。

        包括王老爹和二狗爹。

        刘二狗不用说,肯定是要跟着卢父的,昨夜卢父没有带他去小刘大夫家,将他留在此地,他人是留在孙家医馆的,却恨不能跟着卢父一起走。

        他裹紧了身上的狼皮马甲和外面的破袄子,因寒冷而有些瑟缩的身体,愈加蜷缩了一些。

        二狗爹口口声声要留下来,但真当刘二狗决定跟着卢父走,刘大柱和刘三宝也跟着走,二狗爹坐不住了,嘴里一直骂骂咧咧指着刘二狗骂着:“你这不孝子!你这是存心想害死老子,去什么南方去南方?”

        刘二狗向来是个锯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那种,被他爹骂也无动于衷,闷不吭声。

        卢父实在听不下去,呵斥道:“行了!你想留下就留下,我绝不拦你,你若不想要二狗这儿子,我要了,我收他当干儿子,以后他就跟我卢家姓!”

        原本沉寂麻木的刘二狗,看着卢父,黝黑的眼睛里竟透出些与平时不一样的亮光来。

        卢父一愣。

        他原本只是这么一说,待看到刘二狗期待的眼神之后,也不由有些心酸,不懂这么好的儿子,二狗爹怎么舍得这么责骂糟践。

        同为父亲,他是很不能理解那些苛责辱骂自家孩子的父母的。

        他拍拍刘二狗的肩,也不理被他怼的不敢说话的二狗爹,转身和决定留下的人道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此去南方如何,我也无法保证,诸位留下来也好,若以后见到家乡亲朋,还望相互转告一声,我们往潭州去,将来寻亲也有个方向。”

        留下的人也都感念卢父这一路照顾,“逃荒难,你们这一路还要多加小心。”

        之后又是向小刘大夫和孙大夫告别,却没想到孙大夫居然站着个表情倔强的少年,跟卢父说:“这孩子说也是你们车队的,死活要跟你们车队走。”

        众人目光都向那少年看去。

        少年还鼻青脸肿着,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看不出具体相貌来,身上只着了件单衣,怀里抱着个黑色陶罐。

        竟是昨日跟着他们进入孙家医馆的光膀子少年。

        少年一只眼睛肿的睁不开,只能眯着条缝,却倔强的抿着唇道:“我从小习武,可以当你们车队的护卫。”

        若不是从小习武,他也无法从那么多的流民冲击中活过来,可流民太多,他终究没能挽救他母亲的姓名,让她坠入山涧。

        想到亡母,少年心中一痛。

        卢父看着他的眼睛,半响才指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裳说:“就你这样,怕是还不等流民来,你就先冻死了。”

        显然,孙大夫家也不是开善馆的,他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别人,却也有自己的底线。

        这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若人人都需要他赠衣舍药,那他这医馆也不用开了。

        卢父道:“就这孑然一身,无钱无粮无衣,我路上怕还是得养你这张肚皮,可我们逃荒,自己粮食都不够吃,一路都在吃糠米蚂蚱,又如何再养一个你?”

        少年唇抿的更紧了,这显然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等找到我叔父,我必百倍还你!”

        “可若找不到呢?”卢父问。

        好半响,少年才咬着牙,“我卖身三年,给你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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