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桂子和星星和她

“不自量力。”

        只见莹蓝色的灵力在空中绽开，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灵网，凶狠的炎兽竟被缚在其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即将被一寸寸地分割，它嘴里发出了凄厉的尖叫，怨毒的目光盯着落尘。

        落尘不为所动，他本是不太在意妖兽的死法的，死就死了，还在意什么死相。

        只是他的眸光忽地动了动，想到她在这里。

        于是那张灵网在贴近炎兽时停了一停，接着倏地一收。炎兽大喜过望，以为自己活下来了，正咬牙切齿地想要抬起妖爪，身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乌黑的窟窿，里头还残留着一丝那人的灵气。

        “扑通”一声，炎兽重重地落在地上，无意识地抽搐着，睁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已是元婴期修为的自己竟能被人一击毙命。

        落尘冷冷地看着这作祟的妖物，直到它彻底没了气息。

        林念念的手还愣愣地举在身前，指尖的灵力忽然颤了几颤，她慢慢地垂下手，收起灵力，白玉一般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裙摆，揉出了一团褶皱。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正在胸腔里密集地跳动着，从讶异、到恍然、再到雀跃。她偷偷望了一眼落尘，无数次猜想成真的这一刻，她竟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周围只余下阵阵风声，林念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终于，她低下了头，嘴角漾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竟真的是他。

        此番动作怕是要招来人了，也不知是仙门还是妖族。落尘抿了抿唇，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小心地避开了伤口，他侧着头，道：“先回去。”

        林念念自然同意，两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树林中。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只只虫鼠围了过来，啃啮着地上死去炎兽的躯体。

        炎兽很快便被啃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却有一个妖艳婀娜的女子，踩着飘落满地的枯叶，靠了过来。虫鼠顿时被她身上的气息吓得四散而逃，可这女子却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一双美眸细细打量着炎兽胸前的这个窟窿。

        随后，一道慵懒娇媚的声音在丑陋炎兽的身旁响起，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杀意：“他，竟出现了。”

        -

        狂风呼啸，被莹蓝色灵力护住的两人却丝毫感受不到。

        照理说这氛围并不暧昧，可腰上的那只手还是让林念念有些心不在焉，她安静又镇定地看着前方，一颗心怦怦直跳。

        不远处，出现了连绵山脉的深色轮廓，昭示着仙门所在。

        落尘的御风而行实在恐怖，林念念猜不出他的修为到底有多高，只觉得这回去的路竟然这么短，一个晃神便已到了自己的小院。

        两人落地时带起了一小阵风旋，叶声簌簌，月影疏漏。落尘随后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往边上退了半步。

        林念念的眼神不太明显地顿了顿，扫过了他的手，接着神色如常地推开了门。落尘跟在她身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并不意外，恰好她也有事要问他。

        院门开了又关，四下无人，连片的屋子都是黑的。修士修炼不分昼夜，是以这一片居所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红色的灵光划过，点燃了屋里的灯。

        烛光摇曳，林念念定了定神，接着随意地倚在桌边，揣摩着该如何开口。

        立在不远处的落尘熟悉又陌生，柔亮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瘦而长，一如往常的清润。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帮她？他为什么会在白水宗当一个小师弟，又为什么隐瞒自己的修为？

        她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他，但将要开口时，眼中盈着的笑意却终究盖过了好奇。

        “小师弟，或者该叫你无垢？”

        落尘没有否认，对着她微微颔首，道了句：“大师姐。”

        “为什么三番两次地帮我？”不知为何，所有问题里，林念念最想知道的竟是这个。最想知道，便就脱口而出了。

        她的眸色清浅如画，带着些许期待。

        听到这话，落尘怔了怔，本以为她会问自己是什么人，或是有什么目的，却没想到她最在意的是他为何帮她。

        可，为何呢？

        他躲开了她满是期许的目光，长睫垂落，掩住了眸中神色。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只是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彻底想清楚，更遑论回答她。迎着她明晃晃的视线，他斟酌了片刻，终于说了其中一个理由：“因为你是大师姐。”

        是白水宗的弟子，是仙门的弟子，是他的晚辈，他理应帮她。

        他短短的回答让林念念心中莫名泛起了一股难言的酸涩，又闷又胀，像是泡在了梅子酒里，浮浮沉沉，难以纾解。她眼中的光亮霎时黯了黯，目光也挪到了别处。

        竟是这个缘由，果然是她想多了吗？

        她努力地压下自己心头的酸胀感，变得有些低落。而落尘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立在门边望着她，看她垂下眼眸，看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他的眼神晃了晃，紧跟着心也抽了一抽。他似乎突然间明白了那个缘由。

        不是想不清楚，而是不敢想清楚。

        像是死寂了千年的识海忽地出现了一道裂缝，那裂缝中又颤颤巍巍地伸出一簇枝桠，点点橙黄如雪珠般飘落在海面，荡出了一圈又一圈涟漪，是桂子，是星星，也是她。

        他动心了。这才是缘由。

        可这却不能对她说。

        他捏了捏自己的指骨，冷澈的目光转向半开着的窗牖，外头栽着一株高大的海棠，过了季节，昔日旺盛的枝头如今也变得空落落的。

        “没有别的了吗？”

        低而缓的问询声自他背后传来，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般，左胸隐隐发疼。他突然希望自己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可却事与愿违。

        这一字一字的问话里透着一股执拗，属于她鲜少为人所知的那一面。

        于是他不敢回过头，更不敢去看她。他的视线落在海棠树下，那片嵌入泥地的枯叶上，枯叶无法脱身，好似身处泥潭的他，实在没必要把她也拉下来。

        “嗯。”

        这回应细若蚊吟，但林念念还是听到了，她像是早有预料了一般，提前把自己的心痛控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尽量不去想它。这爱情的苦果，果然不是她能碰的。

        好在没有说破，还能维持住她的体面。

        她轻吐了一口气，声色清浅，故作坦然地开口：“那便，多谢你的好意了。”

        无论如何，都是他在她两次修炼时耐心地帮助她、指引她，而这么久以来，抛开那一点藏于心底的情意，她都一直想当面谢谢这个叫无垢的人。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别的问题，她不是很在意。

        “那——”他就可以离开了，林念念是这么想的。然而落尘没让她把话说下去，他转过了身，而她的心也在他突然开口时停了一停，一双眸子复又落满了星光，只因他说：

        “有。”

        有什么？是他也如她一般吗？

        林念念的心跳忽然又变得很快，人也像被定住了一般，可她不敢问。

        她看着落尘朝她走来，向来温和的脸上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是忧虑、又像是纠结，他竟也有如此无措的时候吗？

        他白得有些透明的手轻轻抬起，贴在她的左耳处，像一个柔软的抚摸。她的余光里，慢慢出现了淡淡的莹蓝色。

        他要做什么？

        林念念不太理解地望着他，但也认真地听着他说：“最初，是因为你是大师姐。”

        说完，他停了很久，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深色的眼眸中流过极复杂的情绪。可最后，还是认输般地垂下眼，轻轻地笑了笑，声音比之前又低了两度。

        “后来，是因为担心你。”

        “是因为那份，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动。”

        刹时，空气停止了流动，世间万物的声音好像也都一并消失了。她轻轻缓缓地眨了下眼。

        而与这两个字一同落下的，是落尘极尽冰凉的指尖。林念念的呼吸窒了窒，紧接着就凝起了眉，一道熟悉的灵流钻入她的识海，像是在擦除着什么。

        “只是这些，你不必知道。”

        他明澈的眼眸望着她，一丝痛苦划过。

        林念念的神情有些慌张，唇瓣动了动，想让他停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像是忘记了什么一样，眼神一空。

        是什么？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落尘。

        落尘低着头，望向她的眼中是无限缱绻，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压抑着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念念。对不起。”

        “若是百年后，我还活着，定会帮你解开这层记忆。”

        杀阵将成，数百年前罪恶滔天的人终能被审判。他原本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现在，他却无比希望自己那时能够活下来。只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

        记忆蓦地一空，宛如握不住的流沙。终于，林念念像是支撑不住一般朝前倒去，脑中一片钝痛，意识也逐渐模糊。落尘轻轻地拥住了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

        “忘了吧，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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