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青山原不老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1[2010年冬]

        殷昭第二天连床都没起，她连哄带骗的让外婆跟着隔壁的邻居出去转超市，走进房间掀开了殷昭的被子。

        他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抱着膝盖，下巴搁置在脑袋上。

        “起来。”殷斯时拍拍他的背，发现他不动。

        “怎么了？”她查看他的眼圈，淤青比昨天更严重了，连眼球都肿了。殷斯时心口疼的厉害，给他穿上外套，他下面只穿了件白色的里衣，租住的房间没有暖气温度低，她怕他再被冷到。

        “没事姐。”他伸了一下胳膊，又因为疼痛吸着气缩了回去。殷斯时撩开他的衣服，肋骨的地方有一大块是青紫色的。

        她扶着他下床，查看他身体上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给伤口涂完药以后他穿着衣服再回到床上，殷斯时给他的班主任打电话请假，打完电话后站在窗前看窗户上的白色雾气，白茫茫一片，她抬手擦掉，原本完整的白色露出手掌的形状。

        外面出了太阳，但光照的不是她在的房间。

        “姐。”殷昭说。

        “我想吃早饭。”

        殷斯时把外婆熬好的粥端给他，放了个小桌子到他的床上，他用左手拿着勺子吃，低头的时候脑袋上的头发遮住眼睛。

        “下午带你去剪头。”

        殷斯时说。

        “好。”他吃完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殷斯时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昨天我遇见了张一鑫。他在职校，像个小混混。”殷昭说着低下头去。张一鑫是他小学时候的好朋友，家境不太好，但是学习成绩不错，六年级的那年家里出了一些事情，他休学了。

        再遇到的时候，他连饭都吃不起，恰好在路上遇到了李念予，他带着几个同学一起威胁李念予掏出钱，殷昭认出了他。

        “我想掏出我的钱给他，我本来都快要说服他了。李曦然带着警察和人来，把我们都抓住了。”

        “或许他饿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抢别人的东西本来就不该被原谅，所以后来经历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但是姐姐，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善良，我们曾经那么相熟，我没有撒谎。”

        “我知道。”

        她抱着殷昭，拍了拍他的肩膀，长身体的男孩子身上多是骨头，肉少的可怜，她抱住的时候只感觉到坚硬的骨骼。

        “姐。”殷昭继续说，“不是李曦然打的我，是别人。那些人不认识我，甚至他为了保护我，还被人敲了一棍，打在了胳膊上。”

        “我记得大概在这里。”殷昭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位置。

        殷斯时点头。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可能刚接到外婆电话的时候怀疑过几秒，但仅仅是几秒，就像李念予说的，她始终坚信，除了不喜欢她，她喜欢的人都是很好的人。

        中午吃完饭后她带着殷昭去理发店剪头发，雪开始消融，街道上到处都是雪水，辞县两面都是山，远处山顶上的雪还没有化，白色屹立不倒。

        她想到一句诗。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倘若没有你，我就不曾悲伤。

        殷昭快剪完头发的时候她松开了扎马尾的皮筋，看了看镜子里自己快要及腰的长发，发量多，但是发质并不好，是发黄的颜色，发尾很多都开了叉。

        “我想剪短发。”

        一直愁眉不展的理发师因为多添了一单生意而喜笑颜开。他几下处理完殷昭的头发，走过来问殷斯时。

        “剪多短？”

        “到肩膀吧。”理发师助手帮她洗好头发后，她又想了想，说“剪到下巴处吧，短发利索一点，我的长发帮我剪的整齐一点。”

        理发师一剪刀下去，头发短了四分之三。

        小助理帮她用皮筋扎了起来，剪完头发出门后她到换东西的地方把头发卖了，拿回家了两个铁盆，两床被套和床单。

        外婆心疼的摸着发茬叹气。

        “这头长发养了好几年，从很短的时候我就帮你梳头，好不容易长好了，你却一下子给剪了。”

        “没关系，外婆。”她在灯光下吃饭，殷昭看不出她的表情。

        “会长出来的。”

        辞县每年的冬天都有老人做花灯，用浇了好几层的冰做出来的灯笼形状，里面装上蜡烛，每天浇一层水，放在外面冻一晚上，灯整个冬季都不会化掉。那几年殷斯时经常见到年迈的老爷爷把灯拿到集市上卖，一双手冻得通红。

        殷斯时送过老人一双手套，他接过的时候笑的眉眼弯弯，送了她一盏灯，很简单的灯，外面看起来是一个圆圆的苹果，里面粘贴了绿色的纸张，放上电子的发光器，像个青苹果。

        直到2013年老人去世，他的儿子卖掉了最后的花灯，从此辞县冬天的花灯就被孔明灯和满街的红灯笼还有缠绕在树上花花碌碌的灯泡代替了，又几年，辞县周围的几片大型林木场入选成为国家保护林，连孔明灯都不让放，过年的时候只剩下满城的烟花和烟花放完后弥漫着烟雾的街道。

        她趁着天黑的时候出门乱转，江雨桐在她出门前发过来一张照片，李曦然回到教室了，坐在桌子上收拾散落的试卷和书本。她看了一眼就退掉了□□。

        她本来想去买一盏灯的，但是老人不在，市场里很多店铺都关门，索性只能去开着门的店铺转，超市的蔬菜区和零食区转完后没买到想要的东西，她走到了学校旁边的小卖部门口。

        老板娘正在看林心如演的电视剧《美人心计》，声音开得很大，站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她左边有两个逃课出来的男生正在抽烟，烟草味被风吹过来，传到她的鼻子里，浓烈的味道。

        她鬼使神差的进到店里，指着一个白色的烟盒说“我要这个。”

        老板娘送了她一个打火机。

        “七块。”白色的烟盒上面座红色的塔。

        付完钱后她走到没有风的地方，蹲下身去，掏出来一支，用打火机点上。

        风有些大，试了好几次才点着。迎着风，烟头往里一直燃烧，白色的烟气慢慢往外面跑，她的手逐渐僵硬。

        烟快要燃尽的时候，她听见后面来了个人。

        他就站在她身后。

        她转过身，看到了李曦然。

        “看起来，我来晚了。”他踱步走下台阶，手摸上她刚剪完的短发，发茬甚至还有些扎手。

        她扔掉烟头，眼眶有些酸涩，低下头用脚踩烟头的瞬间，李曦然点好了一支烟。“抽这个。”

        黑暗里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这个质量不好。”

        他拿过她手里的烟盒看都没看就连同打火机一起扔到垃圾桶里。殷斯时没接过他手里的烟，李曦然拿过烟自己吸了一口然后扔掉了。

        “殷斯时。”他一步步靠近她。

        “为什么要剪头发？”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的脸不往别的地方看。

        “想剪就剪。”她说。

        “想剪就剪？”李曦然重复了一遍，随即咬牙切齿的问“在报复我啊？”

        她摇头，他的脸猛地凑近，在看到她满脸泪水的那一刻，他放下了手。

        “哭什么？”他原本生硬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殷斯时没有回答他，几步逃离开他身边，然后往家跑。凛冽的冷风刮过她的脸颊和耳朵。

        回家后她看了一眼外婆的手机。

        12月3日晚上21:59分。

        就是这一刻。

        殷斯时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决定放他走，让他去爱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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