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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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年初四那天,一大清早黑瞎子就把秦慨从被窝里薅了起来,一边晃她一边说:“秦老板,醒醒,该出发了。”
“啊?”
秦慨迷迷糊糊半坐起来,眼皮子都困得撑不开,含糊着问他:“几点了?”
她话刚出口,外头座钟就当当敲了起来,等数明白拢共响了八下,秦慨人也清醒了大半,打着哈欠支应,说:“我马上收拾。”
要翻身下床时,秦慨“咦”了一声,突然觉出一点不对劲儿,扭头看看自个儿房间的门锁,又看看坐在床边儿冲她笑的黑瞎子,眉毛一拧骂出声操,说:“我昨儿不是锁门了吗!”
“你们家锁质量太次,回头给你换个新的。”
黑瞎子嘿嘿一笑,又开始催她,说:“秦老板,咱们真的该走了。”
简单抹了把脸出门,黑瞎子骑着小电驴载她,车把子一下拧到底,一路风驰电掣,在密集的车流里见缝插针地乱窜,秦慨揪着他的衣服不敢松手,在后座咬牙切齿地吼你丫悠着点儿,老子还他娘的没活够。
结果话音没落,黑瞎子握住车把又是一个加速,冷风夹着雪粒儿一下扑了秦慨满嘴,把她剩下骂街的话悉数堵回了嗓子眼儿里。
最终,小电驴拐进一条窄街,在一块儿印着住宿俩字儿的破旧招牌前边停下。
不用细瞧,打眼一看秦慨就知道这是个专供做下九流活计的人落脚的地方,一不查身份证,二价钱便宜,再者碰上条子突袭检查,老板还能悄悄提个醒儿,给个照应。
尤其是干他们这一行的,底子大都不干净,随身装备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违禁,想稳妥过夜,这种地方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秦慨自小在这儿长大,十几岁就开始跟着她爷四处跑,听过住过的小黑旅店海了去了。整个城里有多少适合落脚的地方,各家分别隐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她统统心里有数。
跟着黑瞎子进门上楼,浑浊的空气就先一步塞满了鼻腔,抬头看顶上仨灯泡瞎了俩,只剩一个还苟延残喘地亮着光,能勉强照出狭长逼仄的走廊。
顺着走廊一直到尽头,黑瞎子才停下脚步,抬手在门板上敲了几下,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就从里边探出来半个身子,笑眯眯地把他们让了进去。
秦慨跟在后边儿,一眼先看见屋里并排放着两张铺了花里胡哨被褥的硬板床,裸露的暖气片儿藏在后头,表面已然是锈迹斑斑。床当间儿夹两只矮柜,抽屉七零八落,活像老头老太残缺不全的门牙。
正对床尾的地方靠墙摆着张瘸了条腿又被硬纸板垫平的木桌,上头搁一台没插电的大块头电视机,还有只积尘的电热水壶。
卫生间在角落,洗手池、淋浴头和厕坑挤在不到两平米的空间里,一个人在里头洗漱都转不开身儿。
但饶是这样,在小黑旅店里,也应当算是高档的房间了。
屋里没有椅子,黑瞎子就一屁股在床边儿坐下,伸手拉过秦慨,冲年轻人说:“喏,这就是秦老板。”
年轻人坐在对面点头,看过来的眼神有些热切,仿佛不是被拉来帮忙,而是老早就对她这个人兴趣浓厚似的。
秦慨脸上挂起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个来回,借着窗外天光看见他左额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印记,不知道是疤痕还是胎记,除此之外倒是浓眉大眼,一副不会背叛革命的端正长相。
又听见黑瞎子在耳边说:“你叫他阿柊就行,那边儿的虫子专家。”
“虫子?”秦慨捕捉到这个词,眉心一跳。
阿柊看她面上愕然,连忙从床底拖出行李包,翻找一通后从里头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彩色照片伸到她眼前,解释道:“那个圆盘中间嵌着的东西不是普通石头,而是数具虫尸钙化之后形成的物质。”
秦慨拧了眉毛,首先联想起地宫里的蛇人遗尸,那副仍旧维持他们生前形态的硬质外壳,十有八九也是类似的东西。
“这一小块黑色物质十分坚硬,但明显是后来才形成的,把它取下来后,上面原本的雕刻纹路就完整地显现了出来。”
阿柊又递来一张照片,继续说道:“不知道秦老板有没有到南边来做过活,但应该也有耳闻,滇南自古而今流传下来许多术法,虫蛊之术就是其中一种。”
秦慨有些吃惊,“难道你是--”
“可以这么说,”阿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家祖上是养蛊人,秘法代代单传,到我这一辈少说已经有百十来年了。”
“所以这上面的花纹跟蛊术有关?”秦慨伸手指指照片。
“没错,”阿柊点头,“巫道同源,道家流传很广的符箓本脱胎于巫术,这石盘上的纹路就跟早期用来育蛊的符咒十分相似。而且我们还发现,整个石盘的内部都是中空的。”
“中空?那里面的东西呢?”秦慨下意识地脱口就问。
黑瞎子眉梢一抬,抢在阿柊前反问道:“你觉得里面有东西?”
“它被特意放在水潭里,一定有它的道理,怎么可能只是一只空壳。”
秦慨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同时听见阿柊说道:“我们猜测,这只石盘是用来养虫的容器,很有可能第一批蠕虫就是从这里培育出来的。”
“黑爷说你们在地宫里见到的尸体都被蛀成了空壳,这种死状跟另一种邪法很像,叫做痋术。初代被用作引子的痋虫怨气最重,毒性也最强,随着繁衍会逐步退化,毒性自然也就减弱了。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地宫里存在一红一白两种虫子,而只有红色的才会腐蚀人的皮肉。”
“不过,”阿柊皱了皱眉毛,又说:“黑爷还提到红色蠕虫有占据和操纵其他活物躯体的能力,这是我从没有听过的,所以尽管与痋术相似,也没办法确定这种虫子的来源。”
秦慨听得浑身冰凉,心里有股不好的感觉越来越重,急切地问道:“说了这么多,到底为什么这物件会对我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阿柊偷眼瞧瞧旁边的黑瞎子,又看看秦慨,支吾半晌才说道:“石盘既然是母体,那么它跟虫子本身的联系当然最为紧密,所以--”
“所以这种影响,跟虫子有关?”
秦慨怔忡一瞬,紧跟着脸色就全白了,“也就是说,我、我被寄生了?”
“可是--可是怎么可能呢?”
秦慨呢喃几句,神情转瞬又激动起来,抬手就扯住了黑瞎子的衣袖,“下地以后,我们从头到尾都在一起,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怎么会被--”
“秦老板,你忘了一件事,”黑瞎子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神情有些凝重,“进山谷之后,汪景救过你一次。”
“山谷--?”
秦慨重复这个词,嗓音细弱,抖得厉害,“你是说,那条大蜈蚣?可它在碰到我之前就被汪景杀死了。”
“现在重要的不是它有没有咬伤你,”阿柊摇摇头,接过话来,“你在它的尸体附近看见了第一条红色蠕虫,也就是说,它已经成为了一个寄生体,那么它的血液里自然存活着大量的虫卵。”
“血液……我的、我的眼睛?”
秦慨回忆起溅了她一头一脸的腥臭液体,缓缓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左脸。
“如果你接触它血液的皮肤上没有其他外伤的话,”阿柊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艰难道:“就只能是眼耳鼻口阳七窍了。”
“……”
秦慨哑然,手指虚悬在半空,几乎能想象到白色虫卵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挤在她的皮肤底下。
一霎时,秦慨感觉后脊都麻了,喉咙一翻就要吐,连忙捂着胸口跑去卫生间,结果抱着洗手池干呕许久也吐不出东西来,抬头只看见镜子里自己一双通红的眼,细密的冷汗挂了满脸。
一只手适时地伸了过来,递上一块毛巾。
秦慨知道是黑瞎子,紧绷的嘴角颤了两下,往下一撇像是要哭,最终漫过双唇的却只有一声苦笑,垂着脑袋说:“都是我倒霉,这一切谁也怨不得谁,都他妈是我自己倒霉!”
黑瞎子在她崩溃般的话音里拧紧了眉毛。
“秦老板,你冷静一点。”
他上前几步,抬手要握她的肩膀,结果一下子被她发了狠地甩开。
“冷静?我他妈怎么冷静?”
秦慨转过身,惨白着脸地冲他吼,“你不是没见过地宫里那些蛇人,不是没见过老四和孔时杰死时候的样子,我他妈也很快就要那样死掉了。”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危险,受了那么多伤,才带着明器从底下活着出来,后边把东西顺利脱手,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操,我真的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秦慨有些说不下去了,倒退几步倚在墙边,肩背佝偻着,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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