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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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行露稳稳地靠坐在床头,连手中的书都未放下,问:“陛下是在问我吗?”
赵墨边向他靠近,边鼓掌道:“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仅用一招就解决了朕大内最好的两名侍卫。老师的朋友果然是位高人,朕真想见他一面,老师可否引荐一番?”
看着这门口倒下的两名侍卫,庄行露也知糊弄不了,轻闭双眼,左右就不说话。
赵墨来到床头,扯过他的手腕,一边将他拖出牢房,一边嗤声道:“老师就别装聋作哑了,朕想见他,倒也不难。牢房之外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纵使他武艺再高强,此刻却也还在这间牢房中。”
庄行露被赵墨拉着站在这牢房的正门口,牢房门口大开着。他茫然转头,环顾四周,方知四下都是锦衣卫和侍卫,各各枕戈待旦。而窗户,早在半月前就被钉死了。
赵墨侧头看向他,脸上挂笑:“老师这次亲眼见了人,倒了却了朕的疑虑,这次朕终于可以抓到真的了。”
庄行露脸上的神色已是彻底掩不住。
“朕提前奉劝老师一句,待会好生当好平日里那不露声色的样子。”赵墨上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冷声提醒着,“老师千万不要再像那日那般失态,若再看到老师歇斯底里一次,朕自己都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完就松了手,结果庄行露直接脱力地往后一个趔趄。
赵墨忙扶稳了他的手臂,逼着人直视自己:“朕说了,老师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老师该是知道,你越是这样,朕就会越生气,而他,只会越是活不了。”
庄行露已是强弩之末,完全不敢看赵墨。赵墨却觉得自己血液里流淌的全是暴虐,每一滴血都在试图冲破自己的理智,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收紧手上的力度,靠近庄行露的耳朵,极力地压着自己,道:“老师教了我那么多兵法,老师说说,现下这种情况,怎样才能逼此人出现,让朕得见其尊容呢?”
赵墨顺着视线用手指向这屋顶,温声建议着。
“老师,我们选择火攻怎么样?”
庄行露听后,喉头只能发出“荷荷”之声,人已是抖如筛糠。
赵墨不再看他,松了他的手臂,转头对着身后的锦衣卫发话:“弓箭手,准备。”
庄行露闻言转头看去,只见一排排的弓箭手已拉满弓箭,箭上都放着点着火的流矢。这些火光彷若有着神力,和他眼中的泪光汇集,照着他的眼中星光点点。
赵墨把他的脸掰向自己,看着那溢满眼眶的泪水,厉声呵斥道:“不许哭!”
朕求求你,不许哭。
庄行露强忍泪水,丢了心骨似的直接滑到地上。他双膝跪下,趴在地上,苍白的手指抓着赵墨的一抹裤脚,小声的不停说着什么。
赵墨厌恶般地收回腿,结果扯了一下没能扯开,庄行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紧抓着他的腿不放。
站着的赵墨绝望地想,庄行露终于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开始仰望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了,所以学着那些下人们那般的,毫无尊严地求着自己,祈求天子圣心的法度开外。
可自己的这颗心,早就给出去了啊。
赵墨稳了稳心神,还是朝他蹲了下来,靠近后才确认跪着的人说的是“陛下开恩”,不由得寒心道:“老师知道朕平日里讨厌哪句话吗?就是‘陛下开恩’。老师又知道朕最讨厌什么吗?就是老师说‘陛下开恩’,因为朕为老师已经开恩过无数次了。”
跪着的庄行露仿若听不进任何话了,只呐呐的不停重复:“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放箭!”
随着赵墨的大吼一声,箭头纷纷射向这件牢房,流矢射中窗纸后,火势瞬间从窗口处蔓延开来。
庄行露彻底崩溃,直接起身冲向门口,也想进去。赵墨眼疾手快地从背后一把箍住他的腰,道:“朕从没说过要杀了他,这扇门,朕一直为他留着。他想出来,随时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从门口走出来。”
庄行露眼中的泪水如断线一般,滴滴落在赵墨的手臂上。他拼命地想挣脱,双手甚至徒劳地掰扣着赵墨的手臂,仿佛那人现下已经烈火焚身,只恨不得也一同进去被烧了算了。
第一轮箭雨放完后,敞开的大门仍无一人走出。
“啧啧啧,不愧是老师在乎的人,确实是有骨气得很。”赵墨赞赏道,复又回头发话,“弓箭手,继续放箭。”
庄行露随即疯狂大叫:“赵墨,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擎着他的赵墨乍一听这话,张了张嘴,恶毒的话就要破口而出,却被一滴泪抢了先机,苦的他脸上的五官都跟着扭曲了。
直到这件牢房的门都被烧成了灰烬,也无一人从门内走出。
随后,赵墨把摊在地上、已彻底失去了神志的庄行露一把拦腰抱起,把人的一只手臂勾住自己的脖颈后,稳稳地走回了华清宫。
庄行露并未挣扎,直接闭了双眼,只是那闭着的双眼拥有擦之不尽的清泪。
——
从昭狱回到华清宫后,庄行露就回复了往常,药按时喝,饭照常吃。赵墨每天都会来见他,他也和平时无异,好像那天的悲痛欲绝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身体骗不了人,从昭狱回来后,人就大病了一场。
赵墨依旧是让黄太医过来,黄太医探脉后即回禀赵墨,道此番庄行露是急火攻了心,让寒雪草遗毒入了心肺。不用多说,前些日子的功夫又全白费了,名满天下的太医院,越医人反而越严重,黄太医全程没敢直视赵墨。
皇太医退下后,赵墨坐在床边,看着躺下的庄行露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的面庞,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可奈何。他不由得扪心自问:“如果庄行露待在自己身边一直是这样的光景,自己还留得住庄行露么?或者说,自己还敢留么?”
恰逢中秋佳节,庄行露的病终于是慢慢见好,脸上也慢慢有了微笑,偶尔还会与宫人们说笑。这个中秋也是大虞臣民回到盛京城过的第二个中秋。
天色微亮,赵墨就梳洗完毕,带着庄行露,去了苍梧山。同行的依旧只有几名侍卫和冯进,原备了马车,但庄行露拒绝了,于是赵墨一路牵着庄行露,直至爬上了这皇城背后的苍梧山的半山腰。
半山腰有个不起眼的拐角,绕过这个拐角就能看到一棵苍翠茂盛的松树,松树下有个小小的土坡,这里葬着北府军的军魂。
庄行露默默松开了赵墨的手,人已是红了眼眶。
赵墨如今就怕他红眼眶。
庄行露其人,为人处世是极少表露情绪的,赵墨只见过庄行露哭过几回,但回回都让赵墨分外揪心。如果说前些天在昭狱门前哭泣的庄行露,是哭得绝望;那么永安六年,在中州得知陆老将军离世的庄行露,就是哭得心碎。
陆老将军是陆于野的父亲,但这土坡是时年十五岁的周集垒的。那一天,整个盛京城被夷人兵临城下,陆老将军被先帝收割兵权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盛京城陷落。
一生戎马倥偬的将军,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只得和一个普通的将士一般,拿着一把短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了夷兵后,在这茫茫的苍梧山含恨而终。到死,也未能瞑目。
三年过去了,小土坡上只有荒草,坡前依旧没有墓碑。这是陆老将军的临终遗言,他和周集说了,说是自己丢了北境,是自己丢了盛京城。他说,只要大虞未能收复北境全境,他的坟头就没有资格立碑。
庄行露跪在这小土坡之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赵墨跟着一齐磕头。庄行露复又爬上这小土坡,一言不发地用手拔掉上面的荒草,赵墨也默默地跟着一起。
庄行露并未出言制止,有的人就是担得起天子的这一跪,就是受得起九五至尊为其坟头拔草。
临走之时,赵墨向不远处的冯进示意,冯进忙拿起先前准备好的一坛酒,朝赵墨递了过来。赵墨将这坛酒,洒于陆老将军坟头。
他边倒酒边说:“老将军,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陆于野带领北府军已经收回了瀛洲、冀洲、云州。将军您好生安息着,待明年,朕就来告诉您北府军收复宁州、莫州、苍州、益州。届时,朕会带领大虞群臣给老将军立碑树传。”
站在赵墨身旁的庄行露听后,并未看向赵墨,也在心里和老将军默默地说着:“将军您看,这就是我用十年教出来的学生,这也是陆于野选择用生命去维护的君王。他永远也不会和先帝那般,让将士们失望,您老就安息吧。”
“他日后该是建功立业、彪炳史册的帝王。是我没有当好一个老师,我更不能拖累他,所以不能继续待在他身边了。
“将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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