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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二人晨日(上)


从警局做完笔录回来,已经是凌晨的夜里。到民宿里热完了火锅,大吃了一顿,几个人沿着古城的街道走,决定消食再睡觉,做个健康的熬夜人。

        李芙芙很亢奋:“我们去哪里!这里有没有种夜晚冒险的感觉!”

        藏式风格的仿木结构在深夜里投下深沉的阴影,木板街上只有他们几人长长的影子,高翘的雨檐下连着金色的灯带,金色投下来变成浅淡的颜色。

        宿天水脸上凝着一层浅淡的光,他仰头指了个方向:“去那吧。”

        古城中央高处的转经筒静止,金色的灯映在金筒上发亮,那是古城的中心。

        多走几步,又进入了小街,没连着灯带,夜晚店铺闭了门,只有黑黑的一片建筑轮廓。

        金宝打亮了手机手电筒,替他们照着,跟在后边,夜晚的街道只有五个人在游荡,深蓝的夜点着星星。

        过了会,金宝傻笑了下,“嘿。谢谢你们。”

        秦鹤桃果不其然反怼,“傻不拉几。”

        两骗子警察局里警察审查后,确实是骗子,而且是连环诈骗,长期在各大火车站公交站诈骗,骗了不少钱,钱被骗走拿不拿的回来难说,只能找回丢失的钱财后按比例分配。

        金宝一开始也没想到还能找回来,倒也只是浅浅失望了下,又沉浸在一种被信任的兴奋感中。

        金宝把灯上移对准秦鹤桃的脸,又觉得刺人眼,很快挪下来,反抗:“你口腔溃疡怎么还不好!”

        秦鹤桃原本倒着走,被灯一照转过身。

        金宝继续说:“一定是因为!你嘴不!饶人!”

        李芙芙回过神,皱着眉倒回来揽住秦鹤桃:“你为什么口腔溃疡还没好?老是吐血是为什么?”

        “鬼知道。”秦鹤桃走快了些,她不想回答,也没转移话题问金宝钱哪里被骗的。

        几个人沿着石板走,哒哒的脚步声莫名有种宁静感。

        光从背后照来,店铺的玻璃窗流过的几人影子,四周仍然是黑暗的,只有影子被托着往前。

        胖爷笑了下,“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

        “现在我们是秘密小分队,冲呀。”他半弯着腰小步子蹿着走,开始演,“特工小队,现在我们的目标是山顶。”

        他示范性地沿着古街的长廊弯腰走,像是秘密行动的老鼠,窜着走。

        李芙芙一下子转移了视线,跟着往后在街道里蹲着跑,还往后招了招手,模仿电视剧里谍战片有模有样。

        宿天水配合胖爷的返老还童,但不太情愿,只能略带幼稚的钻进手电之外的阴影里,慢慢地往前跑。

        “艹。”灯啥都照不到,金宝烦了关掉手机跟了上去,“照个寂寞。”

        几个人演着演着到了山脚。

        石阶梯两盘是琉璃仿古亭似的小灯,几个人从黑暗里落到了澄黄的光里,又一阵不适应。

        胖爷最先累了,大喘气,“我宣布,小队的秘密任务结束。”

        “累吧。”金宝又找到了优越感,竞争性地多跑了几个台阶,才靠在阶梯旁停下,“你们身体素质都不行!学学我。”

        “那你一下子跑到山顶去。”李芙芙耍坏,“让我看看有多厉害。”

        李芙芙挥着手喊了段应援口号:“gold神gold神,盛世美颜。哥哥哥哥,勇往直前。”

        金宝服输了,直接屈腿坐在了石阶上,往下看。

        宿天水仰着头,夜风吹过,整个古城都是宁静的,后边的草丛有着虫鸣喧闹,天上看不见云,是一种忧沉的深邃感。

        长长的石阶连着月光城的转经筒,这是个特别的深夜。

        他第一次在凌晨晃荡在外边,做了校园时期宿国强一直不让他做的事情,却没有感到喜悦,反而是一种伤感。

        夜晚的情绪格外深重些,但夜风吹来,那些情绪又莫名变成了怅然。

        他们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山上走。

        深夜的转经筒已经没了人,静态的圆筒下款上窄,到了顶边又好似带了个巨大皇冠,像一座紧闭的金色海上灯塔。

        长长的圆环栏杆环着,几十个人都围不满。

        “一二三。一二三。”五个人站了不同的方向,使力推转经筒依然一动不动,李芙芙脚一滑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看来是推不动了。”她说。

        几个人就坐姿了转经筒下的石椅上,筒照着金色灯,浮雕的真言凹凸,风吹来山夜的树徐徐作响,是一种好听的叶片声。

        宿天水站在山顶向下看,月光城变成暖灯的城市,街道空荡,藏着远些的只能看见黑色的线条,跟凝重的黑夜融在一块。

        他视线放在最远的边际,呼吸声就顺着风和情绪下沉。

        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古城和路上,在一个深夜里,他看着寂静的古城,莫名想起了家。

        他忽然想起了宿国强拍着他的头,病床边,对着他耳边说的,近乎听不见的话。

        宿国强说,“岁岁别怕孤独……”

        白色的病床的玻璃窗外,有城市五彩霓虹的灯影,床边,心电监护仪平直的红线依然是刺眼的。

        宿天水大喘着气在病床前,哭的却是无声的。

        他知道宿国强想念完的话,一定是——看看孤独的背后。

        很多年前妈妈去世的时候是这样的话,宿国强说看看孤独背后,发现丧偶的孤独外还有亲子的陪伴。

        直到宿国强自己离开,依然是这句话。

        但他的背后有什么。

        他试着和解很多年,但每次看到空荡的夜晚,沉静的夜空,相连的星海。总会想起孤独这个词汇。

        走在外的人总会想家,夜晚的情绪深重是没有道理的。

        一只手搭上宿天水的肩膀,宿天水回头,胖爷站在他的身边,看着山下。

        背后几人围着石椅坐着,掏出的吉他柄裂了一部分,弦崩了一根。

        胖爷说:“你记得阳山的第一本小说吗?”

        自己写的书当然记得,宿天水回过神,轻笑了下:“《无流》。”

        胖爷还是讲了一遍剧情梗概,“没有灵气的容天成为天下之主。最开始的他因为没有灵气,一直被瞧不起,没人认可他,都欺负他。但全世界以灵气为尊修仙的人,其实都是盲目陷入世界的规则里。”

        “而容天没有顺从天地规则,而是自我创了一个新的规则,他打破了外在的解锁,也只有他真正地跳出了世界的拘束,看到了外面。”

        故事里,宿天水希望主角不要盲从世界的规则。

        “所以我想说……”胖爷绕了一大圈子,“生命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是不会跨过的!”

        “你看容天被打被骂,还是变厉害了。而你!小小的感情伤更不用担忧。很快就会成功的!”

        “……”

        宿天水对这份解读衍生出的鼓励意义,表示沉默和麻木。

        转头后,发现这种深夜里,每个人吐露情绪都不太对,真情实感念出来格外的话,带了层令人后背发麻的滋味。

        比如,金宝捂着吉他的断开的弦,三角狗狗眼紧紧盯着天,唇抿地格外重,然后沉沉地说了句,“音乐就是我的芭比娃娃。”

        李芙芙抖了下:“我的脚趾才抠出了梦幻城堡好吗?”

        金宝不管,他摸了摸吉他柄,裂开的缝像是疤痕,但他不难过。

        金宝继续保持倾诉欲:“我农村人,家里穷父母双亡后,只剩奶奶。所以我没读书,15岁就出来打工了。”

        “找了很久,才终于被修车厂老板收留,做学徒。刚开始一年没钱,后来慢慢的有了很少的工资,再后来我存够了钱。向外走。”

        朋友之间最讲究的是坦荡,金宝害怕一切隐瞒背后的伤害。

        为什么被骗钱,为什么一无所有地流浪理江街头,他都不想隐瞒,也不想在他们眼里呈现的形象不够真实。

        这件事情的结局是他们一群人在警局解决的,那么事情开始也要告诉他们,因为他们是朋友。

        金宝想着不够了解,那就把自己原本地告诉你们,让你们慢慢了解。

        他声音带了点烟嗓,正经讲话沉沉的,像那杯长岛冰茶:“打工的时候,我听见车载音乐,有了个音乐梦想。”

        修车厂外是蓝铁皮搭的棚子,夏天很热,金宝穿着背心拎着毛巾擦车或者是拆卸零件,就能听到屋内音乐放在盘子里放着摇滚,爵士或者是民谣、

        歌词里有故事,工作的时候他五感只剩下耳朵,手上沾着黑油,咬着扳手,只有耳朵能接触外面。

        棚外的榕树下摆着木纸皮斗地主和下象棋,喧闹声隔着远远的传来。

        他是小修车厂里唯一的学徒,落在车底隔着钢铁朦胧听着屋内的歌。

        参与不进去。

        “整个厂里只有我跟他们的年龄格格不入。”金宝把手摁在弦扭扭开,“我在那时候听歌,总感觉找到了一种另类的沟通方式。但我没想过用它表达。”

        “音乐,太神圣了。”他说。

        有年冬天,他在修车厂外洗车,白沫从车上滑落,老板明叔把手机递给他,他手上有白沫只能夹在耳边听,那头在说,老太太走了。

        家乡话太久没听,有些陌生,他翻译过来,奶奶走了。

        他吐了口气,寒冷晕开的白烟上浮。

        他在冬天的夜晚乘了辆野摩托回到乡里,送完奶奶最后一层。

        最后看见了土罐里整齐的钱——是他这两年汇来的工资。

        他拿上钱,变成彻头彻尾的一个人。

        金宝给家里的破木门落了锁,背着布袋子独自回到了修车厂。

        “说实话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把心里的情绪推开些,它们都堵在一起。”金宝拔掉断弦,在手掌里绕了个圈,弦勒出红痕。“明叔给了我把吉他。”

        冬天回到修车厂还下了雪。

        老板明叔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把音响的音乐调大声些,递了杯汽水,跟他两人坐到红色四角塑料椅上,吃了顿热乎的面条。

        第二天,金宝在床边看见了一把吉他,还有本劣质绿皮的三天吉他入门手册。

        明叔说,有个喜欢的东西,总算是好的。

        吉他不是什么贵的牌子,他对着修车厂的音响弹,弹出来的磕磕绊绊。

        有天音响里的乐队唱到了一首民谣,那首歌是写给外婆的,歌词唱到高潮说:

        “起风啦

        该回去啦

        你看你看

        所有过往都在这儿呢

        大世界它耀眼吗

        只是只是我

        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听着歌泪流满面,音乐能沟通内心,又变成了一面镜子反照自己。

        他想把自己笨拙的内心表达出去,他开始学习吉他。。

        “那首歌叫《玉珍》。”金宝拨动着少了弦的吉他,“我弹给你们听。”

        他在简单的琴声里说,“音乐里是有诗歌和远方的。民谣里的世界都在外边。我存够了钱就背着吉他往外走。”

        “没办银行卡。想着一路去西边看看,民谣里的世界。”

        “我带着六万元现金,坐上了去往理江的火车。”他不想把再多回忆一遍骗子,于是说的很笼统,“那死骗子说,儿子在理江治病要现钱,说到了理江就从卡里取了还我。”

        音乐塑造他的单纯,告诉他外面又大世界,而他走进大世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世界欺骗。

        他自讽地笑了下,“我一个人,也不想尴尬地死回去。理江路上有着许多弹吉他的人。”

        “我在这见到了音乐。”

        “然后遇到了你们。”

        金宝从来没体验过的、真正的大世界,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吉他声简单,伴随着晚风吹和林叶舞动,宿天水站在金宝背后,再回头胖爷靠着栏杆看着金宝欣慰地笑。

        孤独的背后总是有人的,这句话其实很明白。

        金宝指尖摁在琴弦上落下最后一个音:

        “感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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