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饭局

九十年代，汽车才刚刚流行。所以校门口停着的克莱斯勒彩虹，尤其引人注目。

        “那是谁家的车？那么气派！”

        “卧槽，这也太有钱了。”

        “还能有谁这么壕？除了周哥也没谁了吧……”

        放学的校门口挤满了学生，视线不停地往豪车的方向瞥，凑在一起低声讨论。

        “别说，”张宇半开玩笑，“你家这条件，不止王俊眼红，我看了都嫉妒。”

        周钦锤了下他的胸口，“滚吧。兄弟你这表情就有点浮夸了啊！”

        张宇家境不差，零花钱和同龄人相比也是绰绰有余。母亲在体制内工作，父亲经商，只是在周家面前才显得不太够看。

        周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顺手接通了周骆的电话。

        “你上车了吗？”周骆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

        “嗯。”

        周骆在商场能谈笑自如，唯独在儿子面前有些无措。

        年少不懂事。等周钦成熟了，知道周父的不易了，还没来得及尽孝，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周钦干巴巴补充了一句，“爸，你注意身体，今晚少喝点酒。”

        周父愣了一会，爽朗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好，都听儿子的。懂事了，会关心人了。”

        汽车在马路上行驶，掠过一路店铺和街上三两的人流。

        老城，地摊，短夹克，自行车。

        周钦靠在车窗上，此刻终于有了重回1996年的实感。

        从三十多岁的年纪一恍回到了青春岁月，他精神飘忽如在云中，现在终于扎进了泥土里。

        京都国际大饭店。

        “周钦先生吗？这边请。”服务员把周钦引入包厢。

        包厢里灯火辉煌，光照在大理石的酒桌上，酒桌中央簇拥着新鲜的玫瑰。

        主坐西装革履，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是许同强。

        周骆四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已经有了白发，招呼着他坐过去，“怎么这么晚才来？”

        “学校拖了会堂。”

        周钦坐在周父旁边，不留痕迹地看了眼酒桌。

        酒桌上都是西装革履的生意人。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位差不多年龄的少年，低头翘着腿，盯着手里的书。

        “小钦今年高三了吧？”许同强笑着开口，“真是越长越俊了啊。”

        周父抿了口茅台，“是已经高三喽。这小子一点紧迫感也没有，每天照常吃吃睡睡，我看了都替他着急。”

        “呦，老周，这叫心态好。保不齐是在给你憋大招呢？”穿着蓝西服的中年男性笑着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隐晦的炫耀，“哪像我们家林宥，每天只知道读书。”

        林宥？！周钦猛地抬头。

        周家破产后，他工作兜兜转转，换了好几次。最后一次还是周父曾经的老朋友看不过去，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托关系给他安排了份正经工作。

        他任职的是国内最大牌的一家社区视频网站，但只是在里面当个普通的螺丝钉，混口饭吃。

        而网站的创立者林宥身价当时已过百亿，还被扒出来是a省的高考状元，好几次出现在热搜词条里，被誉为“国民男神”。

        周钦视线直直瞥过去，盯着少年青涩的脸庞。

        隐约有几分未来的轮廓。

        林父调侃道，“小孩专注。到现在都还在盯着书上那道题目呢。”

        林宥没抬头。

        “这么认真啊？”许同强关切道，“压力也别太大了啊。”

        林父无奈地摆了摆手，“这道题他盯着看了一天了，说做不出来就不睡觉。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酒桌上的人都觉得新鲜，一言一语也聊开了话茬。

        “宥宥今年也是高三吧？”

        “两小孩一个年级，要不周骆，你让你儿子也看看？”

        “两个人一起想，思路好歹也开阔些。”

        周钦一时无言，略微有些尴尬。

        这不是个酒局吗？不谈生意，话题怎么歪到这个方向了？

        林宥颇具傲气，施舍性地掀起眼皮，“他能做出来吗？别平白给我添乱，还耽误我的时间。”

        成年人的世界里都是圆滑，少年心高气傲，尚且还不清楚人情世故。

        酒桌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周钦眯起眼，气乐了，讽刺地勾起唇角。

        他本身就不是多好脾气的人，年轻的时候仗着家庭肆无忌惮，出格的事一样没少做。即便后来周家破产，他骨子里的血性一点没少，只是学会了藏掩锋芒。

        周父向来护短，嗤笑一声，“林海，你也这么觉得？”

        几个和事佬打马虎眼。

        “小孩脾气，说话没个分寸。”

        “也别放心上，大家都是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也没恶意。”

        林父眉心紧锁，“林宥！你怎么说话呢？快跟人道歉！”

        林宥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温温吞吞想开口。

        “不用，”周钦站了起来，语气嘲讽，“我也很好奇是什么难题，能让你想到现在都做不出来。”

        他拖腔带调，语气重重地在“难题”上顿了一下。

        他接过竞赛书，云淡风轻地扫了眼题目，“就这？”

        “你什么意思？”

        周钦神色冷淡，眉头还压着火，“笔和草稿纸拿过来。”

        林宥有点呆愣，讷讷地递过纸笔，语气却不太客气，“你不会写就别逞能，别在我本子上乱画。”

        周钦理都不想理他。

        周钦俯身弯下腰，在草稿纸上洋洋洒洒，思维有如神助。笔尖在纸上唰唰响动，像是清脆的音乐。

        姿势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可以啊，”有个中年男性搭话道，“周总，你这儿子看起来很成熟啊。”

        周骆还没从发展中回过神来。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成绩烂得像一团稀泥，就是不肯学。生气归生气，但不得不承认林宥说的确实是事实。

        这臭小子脾气大，没当场甩脸色已经出乎意料，现在又是闹得哪一出？

        不到片刻，周钦把笔一甩，挑眉示意林宥过来。

        林宥在旁边一直盯着周钦的动作，越看越心惊。

        他的思路顺着周钦的笔也一步步变得开阔，总算明白困扰自己的到底是哪一步。

        他尴尬地挠了挠后颈，羞恼地低下了头，欲言又止，话憋在嘴边通红了脸就是蹦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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