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染血之秋（一）

红枫飘摇落地，城墙高耸，玄青色的磐岩赋予这座城厚重之感，行人走走停停，安然自若，璨然的华光与绵绵不断的火红织就如此人间盛景。

        这副场景若是出现在寻常城池中或许合情合理，但出现在这里便扎眼地紧。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城外所遇之景尽显荒芜寂寥，可一踏入城中，周遭便乐声四起。

        异空间？

        柯冉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想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望着满城繁华，竟不知要去哪。

        “大人，我们现在要去哪？”

        这里的气氛太过正常，和人间闹市一般无二，就是这样柯冉才觉得格外不对劲。

        【以为会很血腥？】

        殷阙的声音出现，柯冉才抓住些安全感。

        明明是最应该忌惮的人，但柯冉现在觉得没有人能比殷阙更靠谱了，在一个处处透露着古怪的地方，相比之下，大反派都显得格外亲切。

        “我来时的路上想过，屠城后，或许我只会见到剩下的一地残骸。”柯冉承认道。

        也或许是空城，死城，血腥味冲天的鬼城，但唯独没有想过是这种……欲盖弥彰的秋枫盛景。

        背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如你所知，它该是一座空城】

        “可它如此繁华热闹。”

        柯冉眼前跑过拿着一群拿着纸风车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从东跑到西，去找正在吆喝的糖葫芦商贩，扛着草靶子的中年商贩立刻笑开了花，停下来去取满草靶的冰糖葫芦。

        “他们太真实了。”

        【向前走，或许能找到答案】

        柯冉收回目光，往前走去，直至彻底融入人群中。

        “大人，你见过长满了紫色团花，天空中闪烁雷霆的地方吗？”她边走边问道。

        柯冉还记得那副轩辕介风跪地被劈的图，分开后，他去了哪里，在这座城内？或是遥远的，生死未知的险境？

        【不知】

        殷阙简洁明了，也没有询问她消息的来源，或许在他看来，除了自己想要的，其他事都是不值得关心的。

        有种淡漠的疏离。

        柯冉垂眸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她紧了紧衣袖，有些心不在焉。

        她开始好奇殷阙要寻找的东西了。

        染秋城很大，除了把守森严的城主府去不得之外，柯冉几乎绕着城池走了一遍，然后就发现了一个事实。

        她出不去了。

        进来的城门口莫名消失，其他地方也没有能出去的方法。

        她被困住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现在也没什么脱身的好办法，柯冉诡异地平静下来了，破罐子破摔觉得殷阙都不急，说明事情还在掌控范围之内，她急个什么劲。

        决定开摆的柯冉找了家客栈休息，自从进了染秋城后殷阙就很安静，有时候柯冉甚至会恍惚觉得他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错觉。

        殷阙虽然存在感不高，但在这里要用的东西都给她备好了。

        比如一个永远不会空的钱袋。

        她跟着小二坐到了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这里比客栈内其他地方要雅致地多，有屏风挡着，隐蔽性很好，她定了房间，点了桌菜，小二高高兴兴地捧着银子去办事了。

        柯冉摸了摸手上的荷包，巴掌大，鼓鼓囊囊地，一点没因为取了银子就扁下去。

        法术什么的她不懂，但掏钱的时候确实很爽。

        “咳咳。”柯冉压下上翘的嘴角，整个人往后靠了靠，椅子很软，坐着很舒服，头稍微侧侧就能看清外面的风景。

        突然，柯冉的注意被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她侧目透过窗口向楼下。

        客栈门前正对着一条小巷，高高的青墙将阳光完全遮挡，日积月累下来巷子变得阴暗潮湿，与对面的客栈形成天壤之别。

        此刻那里正发生着一场混战。

        几个流里流气的混子把一个皮包骨的瘦弱少年堵在了巷口，少年大约十三岁，对面不管哪一个都要比他高几个头，对方堵住出路后，他避无可避。

        为首的混子狠狠一脚踹了下去，将少年踹翻在地，旁边的小跟班狗腿地去薅他的头发，蹲下来低头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听见跟班一声惨叫，捂着脸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血淋淋的，似乎是被狠狠咬了一口。

        为首的混子被激怒，几步上前揪起少年衣领举起来，猛摔在地上，挣扎间，少年拾起一旁尖锐的石头砸向混子太阳穴，那股狠劲将周围的跟班都吓了一跳。

        但他一人之力怎比得上对方人高马大，石头被夺，手被反制，骨骼发出咔咔的声音，几个跟班一拥而上将他制住。

        为首的混子失了面子，怒骂道：“狗娘养的小崽子，翻了天了不成。”

        觉得不解气，他狠踩上少年的头，怒踹了几脚。

        “让你砸！我让你砸！砸啊，怎么不继续砸了。”

        混子喘了几口气，见人没动静了才挪开脚，瞪了一眼小弟，道：“杵着当摆设呢，你们几个动手，人死了就给爷丢河里，别在这碍我的眼。”

        没动静。

        混子头头怒火中烧，准备再骂人，旁边的小弟齐刷刷看向他身后，离他最近的那位眼神直勾勾的，说：“大哥，那，那有人。”

        混子转过身，逆光里站着一个人，他眯起眼睛，视线里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裙的女人，皮肤白皙，五官温润，黑发垂落腰间，小股扎成辫子，其他的随性地披着。

        这是一个柔柔弱弱的漂亮女人。

        “姑娘，管闲事要叫你家男人来，或者爷也不建议收了你。”混子嘴上花花，将对面人上下扫了几遍，没发现威胁后，眼神就更放肆了。

        “正当防卫不犯法吧。”

        对面姑娘没头没脑地说了几个字，混子没听明白，但听到了“法”这个字，顿时笑作一团：“哈哈哈哈在这里爷就是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好好跪着，怎么样小美妞，考虑考虑。”

        “果然，不管什么地方，人渣这种东西恶心人的指数总是只高不低。”柯冉只觉得看这种东西伤眼地紧，她深呼口气，才把视线挪回去。

        她向前走几步，然后快速冲刺，脚下借力，整个人瞬间跃起，一个旋踢狠狠地踹上了混混脑门，混混没有防备，张着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大哥！大哥！”跟班们乱作一团，挤在一起去接混混老大。

        柯冉趁机把倒在地上的少年捞起，准备趁乱撤退。

        她虽然看起来文弱，但实际上小时候跟着老爸练过武术，不是花架子，是实打实地那种，后来虽然荒了，但是底子还在，这也是她敢出手的底气。

        对面人多，她有自知之明，赤手空拳的，一对二还行，再多就很难保证不受伤，况且这孩子情况也不乐观，得尽快脱身。

        “怎么，小娘们耍完威风就想走，当我黄爷是什么，兄弟们给我打。”混混头头抹了把脸上的血，被人扶起来，直接让人堵住了出去的路。

        避无可避。

        “见义勇为果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柯冉把晕过去的小孩放下，转过来直面他们，冷声道：“但今天这个威风，我耍定了。”

        这群人凭蛮力干架，若她小心应付，有六成可能带伤拿下，权衡之间，受些伤就能清理一群毒瘤可谓再划算不过了。

        【你常使什么武器】

        殷阙突然出声，柯冉下意识顿了顿，然后才回答道。

        “长木仓。”

        手心微痒，一枚暗金色圆点在她手心慢慢延展开来，丝丝缕缕慢慢编织，最终组成了一个复杂晦涩的图腾。

        图腾发光的瞬间，柯冉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种与心神相连的悸动。

        一柄周身银白的兵器在她掌中瞬间塑形，寒芒流转，尖端锋利锐气，木仓身古朴温润，入手温凉，柯冉本能地挽了一个木仓花，停下时银木仓嗡鸣声不断，尖端划过空气，离它不远的地面出现细小的裂缝。

        “好东西。”

        她很久没碰过这类兵器了。

        柯冉小时候虎，和邻居家男孩打架，她有底子再加上下手没轻重，不小心把人弄骨折了，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被家里人教育，后来她就不常动这些了。

        再后来她转而爱上了绘画，彻底和武术没了缘分，就连玩的最好的闺蜜也不知道她会这些，顶多觉得她力气大点。

        柯冉用长柄敲弯混混的腿，一个噗通对方硬是用膝盖在地上砸出坑来，疼得呲牙咧嘴。

        这具身体很会武功。

        柯冉心道。

        就像是那个热爱武术的自己长大后的样子，一举一动和她小时候很相似，但力度技巧又远胜当初的自己。

        命运拐点里不同方向的另一个自己。

        她在快速熟练这些本能。

        挑、刺、砸、劈、点、戳。

        等到对面的人全趴下哭爹喊娘，这些本能已经完全成为了她的一部分，熟悉的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混混头子脸上已经找不出一块好肉了，她刚刚倚木仓飞起直接将他砸向墙面，此刻墙体还剩下龟裂的痕迹，石头碎渣时不时往下滚落。

        其余人也没好到哪去。

        她这身体素质太好，加上第一次用这柄兵器，它好像还带着其他效果，威力太强，刹不住车。

        “回去躺上几个月，好好想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若是再犯”，柯冉眯眼，木仓尖落地，直接凿出个窟窿，她瞥了一眼混混们，道：“可不是今天这么简单就能过的了。”

        小巷躺了一地的混混，没一个能坐起来的，柯冉在人堆里找出混混老大，道：“听明白就眨眼，快点。”

        对方已经不能动了，听见她的话，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拼命眨巴，小眼神里透露着哀求。

        “姐姐，你好厉害。”身后传来声音，她回头一看，刚才的少年挣扎着坐了起来，他额上染血，脸色惨白，但掩不住目光的热切。

        “我要是这么强……”少年眼神落在那群混混身上，瞬间变得厌恶，手指在背后攥成拳头，紧到快要刺破掌心。

        柯冉站起身来，心念一动，掌心的图腾散去，手中的长木仓也慢慢消失，她能感觉到，它藏在了一个触手可及的隐蔽空间里，只要她想，随时能重新召唤出来。

        “走吧，带你去医馆看看。”柯冉伸手，示意拉少年起来。

        少年一愣，抿了下唇，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温热的，干净的，难以想象的。

        他垂下眼眸，握紧了递过来的手。

        …

        “这是药，每日敷两次，注意不要碰水，再者衣服什么最好也换了，脏的容易使伤口溃烂，还有吃食也得跟上，瘦成一把骨头了，想不得病都难。”医馆的白胡子大夫絮叨了两句，把开的中药打包好交给柯冉。

        “嗯好。”柯冉付了钱，转头去找人。

        “算你命大，没伤到要害，最近多休息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柯冉把药递给他。

        “叫什么？”柯冉问。

        “大家都叫我小金。”

        “多大了？”

        “十五。”

        柯冉愣了一下，这孩子居然已经十五了，看着才十二三左右。

        想来是从小日子就苦，吃不饱饭自然就长不高。

        “姐姐，我想回去了。”小金低头，双手拧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道：“这里，贵。”

        柯冉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我付钱。”

        她问：“家里还有人吗？”

        “我是孤儿，只剩弟弟了。”小金声音越压越低。

        “走吧，先带你去吃东西，其他事后面再说。”

        方才的闹剧散场，客栈又恢复了常日的喧闹，等柯冉再回来时，对面小巷里已经没有人了，二楼的雅间还在，小二见她回来了，有眼色地招呼人上菜。

        “方才客人忙，这些都在后厨热着，入口味道不会有差别的，客人有事叫我，小的先去底下帮忙了。”

        柯冉叫住小二，道：“等等小二哥，能带他下去洗漱换身干净衣服吗，我付钱。”

        她把一脸无措的小金推出来。

        “没问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小二笑着引了小金下去，没过多久，一身清清爽爽的小金就走上来了。

        柯冉才发现这孩子其实长的很优越，之前在土里滚来滚去看不出来，一洗干净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眉眼间颇有几分贵气。

        这种长相怎么也和普通人搭不上边。

        “先吃吧。”她把没动过的菜推给小金，这家客栈生意火爆是有原因的，菜品丰富，酒香绵长，加上她如今钱包鼓鼓，鸡鸭鱼肉都点上了桌，是以桌上的东西很丰盛。

        小金毕竟小，看着一桌子佳肴眼神挪不开了，得了允许后开始狼吞虎咽，吃嘛嘛香，看的柯冉都想再干几碗大米饭。

        “对了，那群人为什么堵你。”酒足饭饱，柯冉问道。

        一桌子菜有七成进了小金的肚子，他脸有点红，缩在一旁端着小碗喝汤，闻言抬头。

        他道：“我是个不详的人，是母亲在城外村子的祭坛上捡到的。”

        “那座村子的人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我。”

        “后来母亲积劳成疾也去世了，只剩下我和弟弟。”

        “他们视我为灾星，所以找我麻烦这种事情时不时就会发生”。

        他神情平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小事。

        “姐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就回不去了。”

        在看向柯冉时，那种过于成熟的感觉才稍稍褪去，变得有几分小孩样。

        “我能把这些带回去给弟弟吗？”小金看着桌上的剩菜，小心翼翼道。

        柯冉低头沉思，祭坛……她在城外遇见的那个村中好像就有祭坛来着……

        “姐姐，姐姐。”小金叫了两声。

        柯冉回过神来，回答道：“当然没问题。”

        桌子上剩的不多了，打包回去也吃不了一顿。

        她想了想，把小二叫来：“小二哥，按刚才的分量再来一桌菜，送到这位家里，多谢了。”

        “不用谢，不用谢，是我们该谢您呐。”小二连连点头，下楼时走路都打飘。

        柯冉一抬头就看见小金呆愣愣的表情，看了有一会儿时间，这孩子才反应过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头越来越低，瓮声道了句谢。

        在客栈里坐了一会儿，柯冉送小金出门，行至客栈门口，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客栈外突然来了许多人，甲胄齐全，训练有素，两队人马一字排开，一辆镶金带玉的奢华轿撵缓缓驶过来，四角上的铃铛阵阵作响，吵得人头疼。

        空气瞬间充斥凝重感。

        柯冉低头准备带小金离开。

        “这位姑娘，留步。”

        柯冉没停。

        急促的破空声响起，一枚箭矢擦着她的耳尖划过直直坠入地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柯冉冷着脸回头看去，带着鬼面具的侍卫放下手中的弓，丝毫不掩饰是他放的箭，侍女跪地揭开轿撵帘幕，坐在其中的人缓缓起身出轿。

        “我说了，留步”。对方暗色的眼珠落在柯冉身上，颇有威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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