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染血之秋（四）

乌云将月掩住，天幕下的一切东西都浸入了浓郁的黑色中，四方驻守阵地处燃起了火把，微微照亮一角，守卫们神色依旧严肃，半张脸露在火光中，半张脸隐没在黑色中。

        轻飘飘一阵风吹过，刮起了草丛中的落叶堆，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名守卫警惕地看过去，他对身旁的同伴示意静声，脚下微挪，待到邻近草丛，举起手中长戈猛然刺去，响起的是利器扎入泥土的声音。

        没有人。

        守卫松了口气，道：“风而已，无事。”

        身后没有应声。

        他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同伴此刻正背对着他，他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却想不出来。

        守卫向前走几步拍拍同伴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手刚摸上队友的盔甲，面前的人就斜斜倒了下去，露出了被挡住了的女子，他正对着女子，低头恰好对上了她的眼睛。

        警惕瞬间拉到最顶端，他下意识地提戈攻击，还未触及女子身体，突然便觉得眼前一瞬间亮白，然后脑海中被浓郁的赤金色覆盖，意识骤然昏沉，不知不觉中便倒了下去，和他的弟兄们躺成了一片。

        柯冉望着躺了一地的守卫，心里数了数，恰好十个，全都在这了。

        抬眸间，可以看到她双眸瞳色各异，与墨黑的左瞳不同，她的右瞳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赤金色，眨两下眼睛后金色消失，右瞳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间隔时间太短，令人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柯冉缓了一阵，那股眩晕感才褪去，这是一种术法，可以在顷刻之间使人沉睡，殷阙考虑到位，在充分了解了她的实力之后提供了正确有效的帮助，免去了她的被群殴之难。

        她抬眸远望，看向浸在夜色里的城主府，抓紧时间继续向前。

        倒计时，一刻钟。

        夜幕之下，一抹黑影迅速在暗色中移动。

        正式进入城主府中后，柯冉瞧出了几分不对劲，府外戒备森严，近乎千名兵将把各个出入口堵的严严实实，但这府中，却未免太过寂静荒凉。

        府内建筑华丽细致，水榭楼台，红墙玉瓦比比皆是，但所有庭院楼阁都不见半丝光亮，有种荒置已久的感觉，四周静的可怕，虫鸣鸟叫统统不见，比起住所，这里更像是一个被封锁了时间的静止空间。

        空无一人。

        柯冉十分确定。

        如果说城主府内没有人住，那原来的城主呢？姜家人又去哪了？那些守卫守的又是什么东西。

        “铃铃铃……”

        风掠过时，清脆的铃声在空中响起，在寂静的府中显得格外清晰。

        柯冉寻声而去。

        城主府中心位置有一棵老枫树，根系盘虬卧龙似地抓牢土地，粗壮的枝干在空中舒展，似火的枫叶在夜晚依旧燃烧，它的周身缠绕着红绳，枝干上挂满铃铛，下方缀着细长的红绸，与满树的红枫融为一体。

        方才的铃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这红绸上有字。”

        柯冉一伸手抓住迎风飘摇的红绸，她将绸缎展平，上面有娟秀的字迹。

        “今日风静，宜踏青。”她顺着字迹念了出来。

        听起来怎么有些像心情日记。

        树上的红绸还有很多，柯冉继续捞了几个看，上面的墨迹笔法看起来全出自同一人，均是秀气文雅之风。

        “食肆新出小食，味道上佳。”

        “逍遥散客游记奇趣尽妙，不容错过。”

        “萤水翡翠晚夜升辉，衬美人。”

        柯冉放开红绸，观察四周。

        说来，这里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与死寂的城主府相比，这棵枫树难得带着些活气。

        “这树上有划痕。”

        靠的近了，柯冉才发现树干上的微小痕迹。

        一道一道，拢共数下来共有三道划痕，从不及柯冉腰间高到比她高一个头，最低的那道痕迹已然浅淡了，最高的痕迹却像新刻上去一般。

        “是在记录身高。”

        柯冉摸过树上的痕迹，清楚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她们家也会用这种方式记录成长的过程，从她有记忆起，每年生日都会在家里的同一面墙上划下一道痕，那是她成长的见证。

        “这是……”

        余光撇到树下的某个小角落，那里有块破破烂烂的小木牌，半截埋进了土里，露出的部分也损坏地厉害。

        柯冉蹲下捡起木牌，拂去上面的泥土，才发现这小牌子上竟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一层摞一层，将木牌划地面目全非，她仔细辨认，从字里行间仅看出了三个字。

        柯冉呼吸一滞。

        “不要走。”

        这木牌子上刻着无数“不要走”。

        依稀能辨出其中几分绝望之意。

        木牌子翻过来，背面仅留了四个字——平安喜乐。

        【放开它】

        殷阙出声，柯冉下意识松开手，木牌掉回了土上。

        【上面的气息与人无益，莫要再接近】

        柯冉点了点头，看向手指的时候，发现指尖已染上了红色，她搓了搓指尖，发现根本弄不掉，不过好在不痛不痒，许是接触时间尚短，并无大碍。

        【这里的土是红色的】

        顺着殷阙的话，柯冉重新看向地面，灯光昏暗看不清晰，此刻注意力全集中后，她才发现这棵树下的土竟然全都是红色的。

        她脚下后退一步，一瞬间心头浮现各种诡异传说。

        好在殷阙接了句话，她才不至于腿软。

        【不是血】

        柯冉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这府里的东西都是一头雾水，她还没想明白，要是再来些掉san值的设定，这几天她都别想好过了。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家人和妖魑有何渊源，城中幻境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轩辕介风返回染秋城后又到底去了哪里。

        或许想要弄清楚真相，就必须触碰到那些早已封存的往事。

        “大人，你要找的可是在此处。”柯冉问道。

        一刻钟已过去大半，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等了等，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这里的气息很混乱】

        他想了想，用了个更准确的词。

        【驳杂】

        他继续道。

        【想来那位早有防备，此法想必要引我现身】

        “那我们现在？”

        【既是试探，便也要度过试探之难方能脱身】

        他话音刚落，柯冉便感受到了地面微小的震颤声，由小及大，最后变成了无法忽视的行军声。

        几个呼吸间，数千名甲胄齐全的守卫便出现在她眼前。

        柯冉心中隐隐感觉不对，眼前这些人虽然和门口的守卫差不多，但气息却更加危险，门口的守卫只是严肃冰冷，而眼前这些人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活气。

        【是它驯化的鬼兵，小心】

        殷阙提醒道。

        果然不是人，柯冉的直觉没有错。

        心中虽有害怕，但如此境地下，她也顾不得那点矫情心思。

        手中微握，一柄玉白长木仓便出现在手中。

        柯冉声音逐渐严肃，她问道：“我们出去的把握有几成。”

        与柯冉的紧张不同，殷阙声音依旧如初，并未见慌张。

        【十成】他从容道。

        柯冉情绪有所变化，似乎每次拿起这柄武器后，她好像都有些心理层次上的改变。

        她闻言笑道：“那还怂什么，杀他个天昏地暗。”

        木仓尖举起，挑衅似地对准敌人，她眉眼张狂，有着连她自己都惊讶的肆意。

        但她却并不想束缚这样的自己。

        不知何时，手中玉白长木仓的纹路不断亮起，复杂的阵纹从沉寂中重新显现，呈现出无与伦比的气势。

        【东南角，刺】

        【后方，防】

        【此时，破】

        与数千鬼兵交手，她并不轻松，但因手中兵器的力量加上殷阙的帮助，也勉强能应付过来。

        精神高度集中下她速度奇快，破开几次攻击后她双手握长柄一手为支点，一手用力，将尖端划出一道大弧。

        破碎。

        鬼兵们禁不住法器的力量，在木仓尖穿透身体后，从破碎处逐瞬间裂开，最终化为碎片消失，短暂地在柯冉身旁形成一片空区。

        但鬼兵们仍在无休止地进攻，他们丝毫没有惧怕，无论损耗多少同类，他们也不会退缩半步，柯冉的身边一次次被填满。

        她踢木仓而去，贯穿了无数鬼兵的身躯，身体灵活穿梭在刀光剑影之间，拔木仓舞起，硬生生杀出一条路。

        本来一切顺利，但不知怎的，柯冉突然脑中一阵恍惚，分神间，肩膀猛地被剑刺穿，剧烈的疼痛使她回神，手中击退鬼兵，重新拿回主动权。

        【小心】

        柯冉大喘气了几口，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算了算时间，顿时觉得不妙。

        他们拖了太长时间，已经快到子时了。

        柯冉又头疼又好笑。

        灰姑娘过了十二点只不过是变回普通人的样子，这个节骨眼上她十二点要是睡过去了，明天醒不醒的来还得一说。

        “大人，有个坏消息。”她苦笑道。

        【不必多言，我知晓】

        殷阙向来通透，结合方才一幕早已推断出发生了什么。

        【往东走】

        肩膀隐隐作痛，好在疼痛的刺激让她头脑清醒，睡意可以忽略不计，柯冉闻言立刻调转方向往东走。

        背后的鬼兵穷追不舍，与柯冉的距离不断拉近远离，她心脏跳的有些快，意识在朦胧与清醒之间来回拉扯。

        直到她听见了殷阙那句。

        【不必回头】

        身后出现短暂的静默，柯冉没压住好奇心，飞速回头看了一眼，她瞳孔放大，静寂的烈火席卷了半边天，将鬼兵们全都阻拦在了火线之内，再无任何兵刃能触碰到她。

        这是，殷阙所为。

        柯冉退的很快，不知何时，她已经绕过追兵来到了回酒馆的那条路上。

        她扶着墙停下，晃了晃头。

        头很晕，想要就此停下，但是理智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现在这里还很危险，必须赶紧回去。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恍惚间听见了心底的一声闷哼，她顿住了脚步，问道：“你怎么了？”

        【无碍】

        殷阙回道。

        他补充道。

        【快回去，勿要多留】

        柯冉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想起来殷阙的设定，山洞相遇的初始状态似乎是……重伤。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柯冉的思索。

        “呦，在这呢，倒让我省了不少事。”戏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引起她的注意。

        抬头望去，一身黑袍的黄三爷站在黑暗中，抬着眼睛正看着她，神色中满是漠然。

        一旁的鬼面侍卫给他递上□□，他接过来，将箭装入□□中，直直对准了柯冉。

        “找到你了。”

        不好。

        柯冉精神已经到极限了，她顺着墙角缓缓坐下，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撑到现在全凭毅力。

        不能睡！

        不能睡！

        她再三告诉自己，但还是敌不过身体的本能。

        【……睡吧】

        殷阙的声音在朦胧的意识之中显得格外清晰，柯冉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就此卸下所有防备，轻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微合的睫羽轻颤，隔了几个呼吸后又重新睁开，“她”极其漠然地瞥了一眼黄三爷，眼中冷意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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